江秋眠依旧带着面具,忽而低头一笑,语气熟稔道,
“祁鸣,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我。”
祁鸣眸色愈来愈冷,将令缺剑横在胸前,凝眉道,
“江师弟,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你还用不用剑?”
说着祁鸣突然发难,身法快得惊人,不过一个弹指,人已到了江秋眠身前,剑势凌厉,仿佛带了万千刀刃,织就一张硕大的网,飓风从四面八方向江秋眠而去。
只是江秋眠身法诡异,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房檐下。
“师兄,若论以前,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只是现在......”
语毕,江秋眠突然手上凭空出现了一只雪白的横笛,祁鸣看见那笛子,脸色一白。
“白骨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有点费力,卡文厉害,不过好在更了。至于放走辛回的人后面会解释,其实仔细想一想山上还有谁会说话就应该能猜出来啦。
第61章 (十二)
那笛子用白骨制成,传闻白骨吹可御万魔, 控万鬼, 虽然传言是夸张了一些,但白骨吹真正的用途便是用来操控白骨尸。
白骨吹要用活人喂养, 生噬活人魂魄,那人便会成为一具白骨傀儡,供持有法器的人驱使, 如同走尸一般。
“原来白骨吹真的在你手里。”
祁鸣将剑竖在身前,不等江秋眠催动白骨吹, 便手腕向下一转, 剑势从平地而起,直冲九霄, 这是苍梧派入门剑法的第一式, 海潮初生,剑招看似平凡无奇, 并不是什么大开大合的招式, 只是在祁鸣手中, 那剑势竟如斗高的海潮劈天盖地而来,让人退无可退。
江秋眠并没有想要硬抗,他将白骨吹放置唇畔, 手指几下轻点,立即有略显诡异的曲调出来。不过瞬时,数不清的白骨傀儡前仆后继而来,挡在江秋眠身前。
祁鸣的剑势不费吹灰便掀翻了几具白骨, 但是奈何白骨傀儡数量太多,那一招海潮初生虽携了潮水覆岸的气势,到了江秋眠的面前,早已被消耗得不剩什么力道。
之后不论祁鸣使用什么剑招,江秋眠均以不变应万变,只受不攻,但祁鸣始终无法突破他的防守。祁鸣停剑略作调息的片刻,明白这样下去恐怕不行,自己在不停耗费灵力,终有力竭的时候,关键便在于白骨吹,只要毁掉白骨吹,江秋眠的防守不攻自破。
心中有了计较之后,祁鸣立即施展剑招,将江秋眠逼至庭院之中,然后剑势狠厉地直向江秋眠面门而去,只是那一剑自然到不了江秋眠面前,就在江秋眠又唤出白骨傀儡来格挡时,祁鸣不管那些傀儡的攻击,用了五分的灵力在周身结了一个结界,另外五分灵力蓄在令缺剑上。
虽说这样能暂时近得了江秋眠的身,但是此时江秋眠完全有余力躲开这一剑,祁鸣等的便是这一躲,他抓住这一瞬间,飞快地将一枚引雷符掷向江秋眠,而江秋眠下意识用手中仅有的法器一挡,那引雷符正好附在白骨吹上。
雷电立时携光而下,江秋眠被雷电一灼手便松开了,白骨吹瞬间成了灰飞。
祁鸣便趁机剑势一转,一招威力巨大的剑起沧澜掀起狂风劈向江秋眠,此时江秋眠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格挡的武器,就在众人以为胜败已定的时候,突然无数白骨傀儡扑向祁鸣,将那一招尚未成型的剑起沧澜击破,剑势反噬,祁鸣胸口生生受了这一记,不住后退数步,喉头霎时有了腥甜。
而就在此时,一只白骨分明的手从祁鸣的心口一穿而过,白骨手上赫然是尚在跳动的心跳。没有人看清江秋眠是怎么突然到了祁鸣的身前,那身法太过诡异。
祁鸣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空无一物的江秋眠,不明白他是怎么操控白骨傀儡的。
□□眠将祁鸣的心脏捏在手中,却不急着捏碎,那只原本还是白骨的手,此时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血肉饱满。
“祁师兄,你太轻敌了。”
祁鸣自嘲一笑,有气无力道,
“我早该想到,你魂灯已灭,说明已经死了,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早已并不是‘人’了罢,你怎么活过来的呢?自然是借助了白骨吹的力量,白骨吹喜吞噬生魂,想来是你的残魂被白骨吹吞掉,不料你的魂魄反而控制了白骨吹,江秋眠,也只有你能反过来控制白骨吹。”
江秋眠依旧带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声音也有些波澜不惊,
“当年又笙一心为你,你却因为她的身份不肯接受她,反而还要杀了她,当时她来找我时,身上便只有这白骨吹,我离开苍梧山,到了江州城,她终于愿意和我一起安定下来。那几年,她为我生下聆儿,也不再四处闯荡,我以为我们能这么过一辈子,是你们!你们不肯放过她,就为了这白骨吹!当年你们为了名正言顺围攻江州城,放出消息白骨吹在江州城,引得无数妖魔进攻江州城,甚至暗中放了妖族和魔族进城!你们自诩正道,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祁鸣气若游丝,却还是眼神清明。
“当年她利用江州城中的百姓炼化傀儡,吸食了多少无辜之人的生魂,你一概不管,枉为一城之主。掌门师兄多次劝诫你依旧不听,放妖魔进城,掌门师兄此举确实有欠妥当,但是也立即派了弟子前去除妖,只是进了城中,才发现江州城中的百姓几乎全被下了噬心咒......”
□□眠讥笑道,
“是啊,噬心咒,所以你们便要屠城......”
祁鸣说不出话来,确实,掌门师兄的做法太偏激,只是他当年在雪庸城,收到纸鹤传信时,已来不及阻止。
噬心咒并非无解,只是解除的术法太过复杂,当时那种情形,苍梧派掌门严渊没有选择救下那些百姓,而是选择最为直接而残忍的方法,将全城中了噬心咒的人屠灭殆尽。
中了噬心咒者,只要下咒之人催动术法,那些中咒者便会听从下咒之人的命令,失了本心,也会忘了自己是谁。只是要一下子控制数千人,非神识强大无能为之,所以又笙显然是早在数十年间便开始了,江秋眠纵容她一切作为,这江州城的百姓几乎就成了又笙的试验品。
又笙是魔族公主,当年祁鸣、江秋眠和严渊一同下山游历,结识了又笙,严渊一直不喜又笙,觉得她品性不端正,而祁鸣是个剑痴,除了修炼其余一概不管,他没有功夫管别人姑娘端正不端正;只有江秋眠对又笙多加照顾,只是没想到又笙居然中意的是丝毫不解风情的祁鸣。
结局可想而知,终是一腔钟情错付流水,若是没有后来又笙身份暴露那一段,这件少年风流甚至都不会在祁鸣一心向道的心里留下什么涟漪,可是又笙身份暴露了。
第一个坐不住的便是严渊。严渊此人性急,不懂转圜,心肠也够硬,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概念,只是秉承祖训,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又笙那时虽有白骨吹,但自身修为尚浅,还不能完全使用,最终还是江秋眠救了她。
因为江秋眠叛逃苍梧派擎云峰,门中怕影响苍梧派声誉,便按下不提,只当从没有这个弟子。江秋眠带着又笙到了江州城,护住一方百姓免受魔族妖族侵扰,渐渐名声也大了起来,苍梧派也便懒得计较当初那起子事。
只是后来江州城一带频繁出现白骨傀儡,显然是白骨吹所为,已经屠了好几个村落,被苍梧派弟子无意中发现,而那时严渊已经是苍梧派掌门,严渊知道此事同又笙脱不了干系,便找江秋眠讨说法,只是江秋眠袒护又笙,什么白骨吹屠村之事半分不认,严渊气极,这才有了后来那些事。
当初严渊屠城的决定几乎轻易便下了,又笙原本便正处在修炼白骨吹功法的关键时候,被这么一干扰,修炼时走火入魔被白骨吹反噬,一夕白骨,又笙死后,江秋眠也彻底失去了理智,索性以魂魄祭了噬魂阵,此阵法一启动,在城中的一切活口便都被噬魂阵吞噬。
原本他自己也该灰飞烟灭,只是因为他给江聆的魂器里有一魂,用来做了江聆的替身符,因为有那魂器做的替身符,江聆免遭一死,而江秋眠放在魂器里的最后那一魂反而留了下来被白骨吹吞了,这么多年,江秋眠终于彻底控制了白骨吹,现在与其说白骨吹是江秋眠的法器,不如说江秋眠便是白骨吹本身,所以他能在没有白骨吹的时候依旧控制白骨傀儡。
祁鸣眼中的光越来越暗,他低喃了一声,
“你还要再错下去么?”
江秋眠抓住心脏的那只手微微缩紧。
“凭什么我是错,你们便是对?只要我赢了,我便是对。”
五指紧闭,温热的血立即四处飞溅,江聆离他们尚有十来尺的距离,但是他好像能感觉到祁鸣的血的温度。
他也听到了祁鸣最后那句话。
“放过江聆罢。”
江聆听完了整个故事,有些恍惚,原来自己的母亲是魔族么?那时他年纪尚小,却也感受得到母亲对他的冷淡,只有父亲,每日都会腾出时间来陪自己练剑。
印象中,母亲是个端庄自持的女子,不怎么笑,每日将自己关在练功房里,偶尔心血来潮还会突然离家好几个月外出游历。父亲从不束缚母亲,不管母亲走多远,走多久,父亲只是抱着他等在江州城,父亲说,“你母亲总会回家的。”
后来母亲死了,父亲也失了心魂,他将他的一魂给他做了替身符便派人将他送走了。江聆那时候已经十岁了,他修炼天赋极高,最终他还是跑回了江州城,只是没想到正好看到屠城的那一幕,至此,他活着便只是为了报仇。
可是,如今他迷茫了,他的仇到底该找谁报呢?
父亲说,当年屠城的人中,金陵虞氏助力颇大,于是他们便到了金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将虞氏一族屠杀殆尽。
只是原来报完仇并没有想象中的松快。
祁鸣是一方大能,他身死魂灭,天降异相,月色皎洁的天硬是劈了九道天雷。
一尖嘴猴腮的男子看了看祁鸣的尸体,谄媚对江秋眠道,
“尊主,这尸首可要交由小的处置。”
江秋眠低眉看了看地上的祁鸣,声音竟然少有的透出一丝疲惫来,
“剑可以折断,却不能折辱。好好安葬了罢。”
第62章 (十三)
那尖脸男子领命,将祁鸣的尸体收了起来, 江聆还被缚灵索绑着, 虽然身上的禁言术随着荆白的死,早已解了, 只是此刻他的喉咙像是被祁鸣的鲜血灼伤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江秋眠看着祁鸣的尸身,像是终于忍不住, 唇畔溢出一丝血来。他立在原地站了许久,突然对那尖脸男子道,
“我先回江州城闭关养伤, 金陵的事你看着处理,尽量拖延一些时间。”
那男子恭谨地躬身答是, 只是目光在江聆身上飞快一瞥, 迟疑道,
“那少主.......可是要随尊主一同回城。”
江秋眠略微转身, 目光落在江聆身上, 声音却没有丝毫起伏。
“你也留下来罢, 事毕之后再回江州城。”
那尖脸男子小心应下了,心里却跟明镜一样,既然江秋眠想将江聆留下来, 只能让他没有回头的余地,只要在各名门正派面前一路面,加之小天峰师徒几人的人命官司,江聆便算是跟魔族划上了关系。
江秋眠手一招, 江聆身上的缚灵索便到了他的手里。江聆得了自由,有一瞬的怔愣,然后飞快地夺过了江秋眠手中的缚灵索。
江秋眠也不计较,再怎么留着那些个旧物,也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
尖脸男子送走了江秋眠,江聆立即问道,
“你将虞家人的尸体放在哪儿了?”
那男子名唤乌羽,像是早便料到江聆会有这一么一问,当即也不搪塞或是藏着掖着,而是笑着对江聆拱手答道,
“在城门,少主可要随属下一起去看看?”
江聆心头一突,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而另一边,辛回出了小天峰,便用追风扇赶往金陵城。一路颠簸,几乎是不管不顾灵力的损耗,只是一心往金陵去。
等到了金陵时,正好看见城门上挂着的尸体。
辛回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金陵的虞氏被灭了门。当时荆白收到第二封信时,神色很不好,辛回直觉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她没有追问下去。
所以在那个时候,她甚至,没能安慰一下大师兄。
荆白的尸身和虞家众人的尸体挂在一处,只是现在金陵虞氏被灭族的消息刚刚传出去,守在城门外的修士皆是当时各大派派遣来的小一辈弟子,原以为金陵有虞氏一族坐镇,不会有什么难缠的妖魔,都是秉着让年轻弟子来历练历练,见见世面的。
如今金陵出事,竟然没有一个能主持大局的,都是传信回了师门,等着长辈前来或者等着师门指令。
辛回看着墙头那一抹白衣,眼角发痛,她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城门上挂着同道的尸体,这是魔族故意的羞辱,只是那些弟子没办法去将尸体带回来。
城门外设置了七道魔障业火,那火同仙界的三昧真火一样,水浇不灭,雨淋不息,修为不够高的修士根本不敢闯过去,更别说那城墙之上,还有魔族的人等着他们前去救人。
辛回收起追风扇,祭出借风剑,走出人群,御剑便要往城门上飞去,底下立即有苍梧派擎云峰的师兄叫住了辛回。
“江师妹,那业火厉害得很,去不得。昨夜天降异相,天雷示警,定是有一方大能殒身城中,我知你是看不得虞师弟被折辱,只是如今这城中有什么还不清楚,还是等着门中长老前来处理较为妥当。”
辛回心头一痛,祁鸣的魂灯便是昨夜里灭了,自己的师父死在了城里,自己的师兄死后被羞辱,自己难道便这么看着么?
祁鸣怕是先前便有些预感要出事,又与虞家族长有联系,这才早一些知道了金陵的惨剧,只是没想到,小天峰长老便这么莫名殒身在了金陵。
辛回听了那师兄的话,反而心一横,说道,
“那城门上的是我小天峰大师兄,若是我这个师妹都不为他收殓尸骨,岂不是白白承了大师兄这么多年的教诲和照顾。”
说完,辛回掐了个决,在自己周身罩了一个结界,然后便毫不迟疑地冲进了火光。任凭那位师兄在身后怎么呼喊都不肯回头。
八年教养呵护之恩,不是一句“无能为力”便能划清的。
辛回屏息闯过第一道业火,只不过才穿过第一道,便觉得周身仿佛被火舔舐了一遍,她护在自己身上的结界已经摇摇欲坠,有了要破裂的征兆。
辛回不停地将灵力注入结界,没有丝毫停留便继续向前。一直到了最后一层业火,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闯不过去的,手腕上的魂器白光乍现,终究她还是过来了。
荆白身上满是血污,连袖口的兰花都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辛回小心翼翼伸出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徒手一劈,绑在荆白身上的绳子便断了。
就在此时,一只箭破空而来,只是力道并不强,反而像是有人故意放水一般。辛回抬头,便对上一双波涛汹涌的眸子。
江聆身后站着的乌羽手里正拿着弓箭,只是没有杀气,他收了弓箭对着江聆笑道,
“唉,属下无能,没能拦住那人,不如还是交由少主处理。”乌羽说完便退下了,他心里清楚,只要有江聆在,他便不可能对这姑娘做什么,当时死在红枫林的那个蠢货便是他的前车之鉴,只是尊主的命令不能违抗,意思意思丢了一箭,便算是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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