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远岑并非不知出海的风险,但她想走一遭,更是能欣赏海上风光,也是难得的体验。“我想去找一位老朋友。”
一位老朋友?黄药师没有追问是什么样的朋友要乐远岑出海去找,想来那必然是很重要的朋友。他端起茶杯,终是笑着说,“以茶代酒,我就祝你,一帆风顺。”
“那就借你吉言。”乐远岑与黄药师轻轻碰杯,低头喝完了杯中的茶。
她再抬头亦是笑着说,“可惜,这些年我都没吃到桃花岛的桃子,怕是要等上几年才能一了心愿。”
黄药师看向冒着绿芽的桃树,眼下桃花未开,桃子更是没有影。“我难道还真的会吞了你的桃子?”
“我想你不会。不过,我这一走要好几年,想来赶不上很多事了。”
乐远岑笑着说到,“你既然都着急收了徒弟,指不定哪天就娶亲了。可别说我小气不送礼,那个木箱里的东西就当做是年节或喜事的礼物,你挑一两样送给曲灵风做见面礼。”
黄药师觉得他是会再收几个徒弟,但娶妻之事是要看缘分。乐远岑这一箱的礼物倒是显得她真会一别多年了。“你想得未免也太远了。”
乐远岑也没多说这是谢礼,感谢黄药师曾经帮忙制作一起丹药,以而让她能避过悲酥清风的毒。
“反正我的礼已经到了。你是不是满意,不再我的考虑范围内。不多说了,我该走了,不必多送。”
黄药师也确实没有多送,只是相送到了桃花岛的岸边,看着乐远岑登上了返回嘉兴的小舟。他回到了房内打开了那个木箱,里面都是书,涉及颇广的有趣的书,却是没有乐远岑的亲笔。
这样也对,若是有乐远岑的亲笔,只怕已经一画难求的乐山春宫名作。
这一年,王重阳在密洞中发现了黄裳所著的《九阴真经》。
第22章
乐远岑一直都认为她的名字取得还不错,远处的山虽说有些遥不可及,但正是人一生可以去追逐与攀登的目标。然而山水有相逢,她既是取名为山,那么当山与水相逢,必然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此行东瀛,乐远岑跟随了一支从商二十多年的船队。
在这二十多年里,这支船队凭借着船员们丰富老道的经验避过了海上风浪,即便几次将要遇到风暴,可是都化险为夷了。
只是,这一次没有能再度转危为安。
照理来说,在风和日丽的春日出海去东瀛并不会遇到了海面的暴风雨,更不会被一场雷暴将大船弄得四分五裂,让人落入无边无际的大海,在汹涌波涛中不知是否有活下来的希望。
这些不可能发生,被乐远岑撞了一个正着。
大船被雷暴风雨弄得散架了,她落入了无垠的大海之中,在如此的狂风巨浪里根本没有几分存活的可能。即便她也算得上武林高手,可是在天威之下仍旧只能像蝼蚁一般挣扎求存。
不过,只要有一丝希望,乐远岑都不会放弃求生的机会。
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她开始运行起了龟息功,这套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武功心法并不容易彻底掌握,因为它的入门似是基于一点——向死而生。
也许初看龟息功只是一门调养生息的吐纳功法,例如能够收敛自己的气息不被敌人注意,但若是修行到圆满,极有可能以一种死的状态活着,这种活着的时间依照掌握武功的程度而长短不一。
乐远岑并没有练习到圆满的地步,她只能封闭大多的感官,以一种半假死的状态在大海中漂泊着。
她曾经活在雕身之中如同真的能够展翅翱翔,而今随着海水沉沉浮浮则是宛如变成了一条鱼。成为了鱼就不会再用鼻子呼吸,不知何时似是能以皮肤汲取了水中的空气。
然而,乐远岑并非完全清醒,她不记得在海水中沉浮了多久,再有清醒的意识是知道自己被一个巨浪冲上了岸。
“呜——”一个熟悉的叫声在风中响起。
乐远岑睁开眼就看到了从空中七歪八扭飞来的神雕。“雕兄,你的毛怎么都秃了那么多?”
神雕本来长得就不美,反正以人类的眼光来看,属于丑的那个范畴。
它的羽毛是黄黑色的,雕又没有洗澡的习惯,所以总是显得非常肮,而且它的头顶还有一个碍眼的血红大肉瘤,双腿粗壮,双翼短小,总有一种感觉它飞不起来的感觉。
乐远岑借宿雕身很多年,起初她看到水面倒影的神雕模样是有些不适,但是时间一长就都习惯了。何况与神雕巨丑的外貌不同,它是一只非常聪明近妖的雕,更是能日行千里,完全不会外表飞不起来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如今神雕更丑了?
它全身的羽毛稀稀疏疏的,似是被拔取了一大半,而且原本在空中矫捷的身姿,尽是变得连平衡都掌握不了。再仔细一看,神雕身上的毛根本不是被谁拔去了,而是被火烧焦过后的秃毛。
乐远岑当即就起身摸向了神雕的胸口,她并不会给其他的动物看病,但神雕是不同的。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雕,而是能以汲取天地之力修复魂魄的神雕。她没有在这个世界遇到过妖怪,但也很难说再过多少年,神雕会不会渡劫成为妖。
可能因为乐远岑曾经借宿雕身,她还是能感知神雕的身体情况,它的状态非常不好,体内多了一道狂暴的力量,以致气息絮乱到了将要失控的地步。
“雕兄,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身体怎会这样了?”
“呜——”神雕又是叫了一声,可惜乐远岑已经不再与它同在一身,它能听懂人语,但乐远岑并无法听懂雕的叫声。
神雕只能以爪子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写起了字,‘不是五年,是五天,雷劈的。’
乐远岑看着神雕断断续续写下的情况。
五天前,神雕在海面上遭遇了暴风雨,乐远岑魂魄从它的身体中分离了出去。风暴没有就此停歇,反倒是越聚越多,它在雷电之中受了重伤,没有被当场劈死也是它的本领高超了。在风暴之中,神雕彻底偏离了原本既定的飞行方向,它冲入了一片迷雾里,来到了这座小岛。
这里是一座无人的小岛,向外望去,远处海面是白雾茫茫,将它包围了起来。
岛上曾经有住过人,但都已经变作了白骨垒垒,而且很久没有人再来了。
此处有一个很大的山洞,里面有二十四个小山洞,其中刻录了一首李白的《侠客行》,而在这首诗之侧刻着一些图画,还有看上去像是蝌蚪文的图形。
乐远岑被神雕带到了山洞中,她看着石壁所刻,岩壁上的图文很是古怪,仿佛是各种武功招式与经络图象。
如此武功,她仅仅是稍稍随之练习,体内的内力则是涌动了起来。
当下让她更加困惑的是,神雕说距离他们分开只过去了五天,但她明明已经渡过了五年。
这座小岛到底是什么地方?
‘方外之地。’神雕听到乐远岑的疑惑,它又写到,‘练武成功,你出岛。’
“我出岛?那么你呢?”乐远岑看着神雕,它雕身中多出的狂暴之力是因为被雷劈的。
她与神雕都不懂得动物怎么成妖,别说动物了,她就连人怎么修仙也是一无所知。然而,雷劫这个词自古就流传在荒诞离奇的话本中,神雕被雷劈了而重伤,眼看也许没有几天能活了,是不是意味着它没能度过雷劫?
乐远岑看着石刻图文,以李白的古诗所记载的武功——白首太玄经,这种闻所未闻的武功,也许已经脱离了一般的武学。
诡异的海上白雾,诡异的时间差,诡异的石刻武学。一切都昭示着这里如同神雕所测可能是方外之地。然而,不管此处是哪里,为何存在那么多的离奇之事,乐远岑先想到的是治好神雕的重伤。
神雕却只是摆了摆大脑袋不再继续写字了。
只是,乐远岑并不好糊弄。她与神雕相伴了太多年,近乎是直觉地感觉到了一种可能。“我练成了这套武功就能够治好你的病。”
“呜,呜——”神雕否认地叫了起来,它刚想冲出山洞就被乐远岑揪住了所剩不多的一撮羽毛。
“只是,我会付出代价,也许是死亡的代价。”
乐远岑在转瞬之间已经猜到了一种可能。用人的武功给雕去治病像是天方夜谭,但是以石刻上非人的武功,为非同寻常的神雕去治疗雷劫之伤呢?对于天地之力,神雕的认知远在她之上,神雕必然比她更了解其中的情况。
“雕兄,我不会轻易地以命换命。可是你不一样,如果那些年没有你以天地之力修复我的神魂,我早就魂飞魄散了,根本活不到今天。”
乐远岑走到了神雕身前,她看着巨丑的雕脸,“我不是随便舍己为人的好人,但也不想成为忘恩负义的小人。你知道我的来历,如果是以我今生之死,换得你的一份长生机缘,请你让我试一试。否则,我怕是余生都会不安。”
神雕沉默了很久,它的一生着实离奇,活了几百年完全没有遇到相似的同类,虽然它像是人类话本里的妖怪,但距离成为能呼风唤雨的妖怪显然还很远。
乐远岑是它遇到了第一个异类,异类则是它的同类,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它才会尽全力帮助她修复神魂。它知道乐远岑是有机缘的人,如果她今生走到了尽头,在离开这个世界后,可能会开始新的一生。
即便如此,对于乐远岑而言,如果她的今生已尽,在这个世界她就是死了。
这个小岛的武功明显不能给雕来练习,可是它能感觉到这套武学的非同寻常,说不定能帮助它治好身体的重伤。但是,它从未想过让乐远岑以命换命。
如果乐远岑为它治疗了雷劫之伤,它隐约觉得乐远岑可能会不被这个世界的天地所容?被天地不容,下场只有死亡。
“我懂了,它可能会治好你。你别想藏起来,反正你是出不了岛的。你这么大一只雕,我还会找不到你。”
乐远岑不需要神雕再告之什么,沉默有时就是最好的答案。“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我心意已决,要走一起走,要不然就都死在这岛上。只要有希望能治好你,我就要试一试。你不如将其中风险利弊告之我,让我有个准备更好。”
神雕挥动了翅膀轻轻拍了拍乐远岑的背,这人怎么就那么固执!
它将可能的风险写了出来,雷劫作用于神魂,乐远岑帮助它疗伤,很有可能会神魂不为天地所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
乐远岑看着地上的字笑了起来,她并非不怕死,但也不怕死得其所。“我觉得这是有所坚持。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才是人。”
白首太玄经的武功非同寻常。
乐远岑依照石壁所刻的那些奇文怪图运行了体内真气,这套武功包涵了内功心法与武学招式,却都是在那些歪歪扭扭的怪图之中。
她以二十四天学完了二十四洞内所刻,每走过一个岩洞习得一句诗句所藏的武功,就是就能感到体内真气的不断翻涌。当她走到了第二十四个山洞,学完了最后那些宛如蝌蚪的经脉图像,整个人的奇经八脉瞬间就被雄厚的内力贯通了,从头至脚,最终汇入丹田之中。
这似是内力,又似乎带上了天地之力。
这种感觉只有四个字去形容,那就是威力无穷,不似凡人所有。
乐远岑出掌拍向神雕的身体,一股力量从她的掌心涌出,与神雕体内的狂暴之力相冲起来。神雕则是吸收着天地的力量修复它的身体,三种力量在雕身中不断此消彼长着。
神雕终是感到体内发出了轰然之声,雷电的狂暴之力被它完全吸收了,体内的力量压缩成形成了一个漩涡,仿佛有什么正在漩涡中形成。
神雕仰天一吼,一道惊雷破开了岛外的白雾,它趁势背着乐远岑冲出了白雾。
正是飞出白雾的那一瞬,乐远岑感到神魂猛然一震,这是一种魂不附体的感觉,曾经脱离雕身之时,她就有过这样的感觉。当即,她放空了一切运行起内功,她想要遏制住此种神魂离身的感觉,她会竭尽全力地活着,多一天就是一天,好好得活着。
耳畔是冷冽的风。
神雕背着乐远岑飞过了大海,飞向了熟悉的陆地。也就是几日之间,两者就回到了襄阳城外的剑冢。
当乐远岑再度睁开眼睛,她感到神魂的震动被暂且压制住了,只是她隐约感觉到了此世天地已经容不下她了,不知何时就会将她驱逐离开。
神雕也感觉到了这一点,这是它事前就猜到的可能。相助它渡过雷劫之伤,则是逆天而行,不为天地所容。
“呜——” 神雕发出了一声悲哀的叫声,也许很快它就会与乐远岑死别了。
“不必悲伤。雕兄,如果你真的得道了,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会在其他世界再见。”乐远岑走出了剑冢的山洞,如果不去考虑不知何时的魂魄离体,此刻她能感到体内雄厚的内功,这等收获着实出人意料。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历来都是如此。我本是去东瀛寻你,没想到经历这一遭。你还要在剑冢里再修养一段时日,我就先走一步去外面看一看。是不是岛上一日,世间一年?在匆匆之间,不知发生了多少变化。”
乐远岑没有多在剑冢停留。
观棋烂柯,着实是人世无常。她希望在不知何时的魂魄离体到来之前,再多走一走,再多看一看这个江湖,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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