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醉?”平日里见姐姐都是一本正经的,赵靖一时起了兴致,没头没脑的追问道,“可说梦话了么。”
梦话?
顾澟慢慢回忆,只记得他说了一句,原本就不是什么男人,随即点头笑着,“梦话倒是不多,只说了一句,我那日问他,什么男人生得这样好看,你兄长梦里回说他原本就不是什么男人。”
赵清月托着茶盅,听了他的话一个心急便把刚刚入口的香茶倒都吐了个干净,纸终究是保不住火。这赵靖和吴逸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处,唯独楚楚到好似并不在意她这秘密被人探知,暗暗发笑。赵清月右手轻轻扶着额头,刻意避开众人的眼神,结巴道,“玩,玩笑罢了。”
顾澟倒是没当真,只是看着这众人面面相觑,好似说中了什么似的,心里奇怪,想了想解释道,“大抵是以为还在宅子里,以为和楚楚姑娘搭话呢。早上晨起还没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叫楚楚姑娘。”
从见他第一面起,楚楚便就在他身边从未离身过,相处倒也亲密,想必是心上之人,才会这样毫无防备人还未醒便唤她的名字吧。他忽然想到今日在厅中他喂花的情景,那样胸口漏跳一拍的悸动,从未有过。想时,倒是心里空落落的,神情也在楚楚身上稍作停留。
楚楚惊怪,食指指了自己道,“我?”
赵靖道,“那是自然,漕门上下也只有楚楚姐姐能进哥哥的卧房。”
顾澟虽然面上笑着,心里却是怅然若失,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觉得奇怪,他们明明,明明就只是朋友而已,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心像是被人提着,他越想平平静静,越是抑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门外忽而夜风轻扶,吹摇了廊下吊挂的红纸灯笼,灯穂随风飘摇,仿佛被人引着,一刻不停,仿佛顾澟此时的心境。夜雨飘落,不缓不急,轻敲廊下的石板路,微微弹起,带过扑面而来的湿寒。赵清月擎着一把油黄纸伞,和他走在被雨浸透的石板路。伞柄挡住她的视线,春雨掩住她的心思,让她放心注目他的侧颜。他的鼻翼,他的唇,他眼角生出的迷雾与明媚,都在她的眼底。
他一回眸,她便低下眼帘收回她的目光,浅笑,又似平素里的平平静静。
赵清月相送于宅子门口,石阶下一早备好了马车,车夫穿着蓑衣,插着马鞭安坐在车前。他道,“你不必送了,漏液雨凉,你受不得凉,小心风寒。”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他本已转过身去,可心里总忐忐忑忑般的不安生,又转身回去,犹疑道,“清月,你......”
你和楚楚......
问什么呢?
“罢了,你回去好生歇着吧。”
问不出口。
他大概疯了吧,才会动这样的心思。
回了王府,雨势渐大,王府门前便似能淌出一条小河,他却是一副颓唐,手里攥着黄油纸伞,湿哒哒地回了他的东苑。他二弟顾汶远远见他心不在焉似的,跑到他面前搀着他道,“大哥,怎么了。”
“没事。”平白又叹气道,“我,我一定是疯了。”
☆、无双公子杀身祸
这几日,顾澟几乎都是失眠的。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心里的念想只要是偏离了一丝一毫,总是会折磨的自己寝食难安,就像那原本无痕无波的湖水,一石激起千层浪。
丑时四更的更鼓方才敲起,他也丝毫没有半分睡意,顾澟侧卧,织锦缎的暖被只搭到他的腰身,头发披散在身后,复又仰过身来,直直盯着床顶垂下的柔纱幔帐出神。
对赵清月,他只记得他低头浅笑不输女子的倾城容貌,眉宇间流露的英气潇洒和相交对谈时的胸有成竹智计无双。他总是时不时的想起,时不时的停下手里的毛笔坐上那么一阵子,才恍惚回过神来。他仿佛有些忐忐忑忑的不安,也奇怪自己竟会有些在意他身边形影不离的丫头。他心底的思绪难平仿佛扯着他,到现在都无法解释,甚至希望那日夜里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他本不是男人的梦话若是真的,那该多好。
他大抵是疯了,他想。
顾澟又躺了大概两三个时辰,仍是精神健硕,遂便起了身,也不在这儿虚耗下去了。他干净利索的掀了暖被,便叫下人撤去了夜里点着的火盆。收拾妥当,便出门去京兆尹府去了。
自从曹邕被罢免了京兆尹府的官职,还无人选更替,便由他暂代,那几个米粮商人也一如他所想,嘴巴便如糊了浆糊似的,撬不开半个字,只得放了。不过他早知是如此结果,并不是十分在意,只悄悄吩咐郑康,派人悄悄监视卫国侯府,事无巨细都要与他报备。北岳可以如此悄无声息的将消息传入卫国侯府,必定在丽阳安插眼线。
晌午午时刚过,他便回了王府,原本打算吃过午饭再回府办公,可在前院逛了许久,却也不见一人身影,便随手找来一个丫头来问,“今日府里都没人么。”
那小丫头恭恭谨谨地回道,“三少爷今日出门去了,半上午镇北将军府的许家三小姐送来寿帖,夫人便留人过来吃饭了,眼前正在郎翠斋呢。”
他打发走了丫头,自言自语道,“镇北将军府?”
镇北将军许遂原是卫国侯曹毖的旧部,执掌北军。十六年前便随北境出征抗击北岳,得到曹毖赏识擢升为校尉,从此平步青云,便以卫国侯马首是瞻,曹毖也亏得许遂忠心耿耿才能如此呼风唤雨。
顾澟刚入郎翠斋便见到一个清清爽爽,气若幽兰的姑娘端坐在他二弟身边,冷俊不失美艳。
他瞧着他二弟像是心花怒放似的,声音里透着按耐不住的心悸与兴奋,向他挤眉弄眼道,“大哥,这是镇北将军府的许小姐。”
他落下眼睑,向她两手抱掌前推,拱手作揖,心下想了想年前与母亲推与二弟的亲事,可正是这位许家小姐?见他二弟如此兴奋,想必是了。
那边许潇潇便也回礼,道,“小女许潇潇见过大公子。”
顾澟听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是二八方龄的女子娇嗔甜美,倒是端庄沉稳,归了座位,他的眼神又回到她身上,见她衣袖上的芍药花饰有些轻微抽丝开断,自己似乎并不知情,轻声吩咐了一旁的丫头,去挑一件花色相近的大氅,便温声提醒道,“我看许小姐的衣裳似乎不小心剐蹭到了,府里还有舍妹阿潆的衣裳,不如让丫头取一件过来,好让许小姐换上。”
许潇潇顺着他的目光侧目,也留意到衣袖有些剐蹭,方才注意到这衣袖上微微裂开的丝线,忙解释道,“今早刚去了金阁寺进香,便遇见一群山野之人,那群人见只有我主仆二人,便有些不安分,想必是那时撕扯时弄坏了衣裳,真是失礼了。”
许潇潇解释的不慌不忙,并不似一般女子般乞求哀怜,顾汶一旁听着一改他往日不着四六的嬉皮笑脸,道,“竟有这等事?这金阁寺香客众多,还有人这般色胆包天,许小姐下次可不要单独前往,只派人遣一声,顾某随时奉陪。”
于此,她也只是淡淡道,“多谢二公子,幸得一位年轻公子搭救,并没有什么事。”
他二人异口同声道,“年轻公子?”
说到此处,她倒是好不容易展露笑颜,与一般女子般羞怯道,“正是,本想拜谢,只是匆匆一面并不知道那位公子的名讳,甚是可惜。”
丫头从顾潆房里拿来顾潆以往的衣裳,一路引着许潇潇到偏阁去换衣裳去了。待她出来时,这一件桃粉的衣裳倒是更衬得她肤白胜雪,身量轻盈。顾澟眼尾轻瞥了顾汶一眼,倒是从未见他这般安生过。
心里笑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行过午膳,许潇潇便起身告辞,一行人送到府外,将军府的车马早已备好,她谢过王府招待,便径自上车回府去了。
那马车已走了老远,顾澟转身刚走了两步,见顾汶还是望着长街一脸傻笑,忙狠力拍了他的肩头,玩笑道,“走了。”
顾澟见顾汶极不情愿地跟着他回府,笑道,“欲折尽百花的王府二公子,如今只取一瓢饮了?”
顾汶心里知道,顾澟是在取笑,便白了他大哥一眼,说不出着许多文绉绉的话来,心急指着他道,“你肚子里墨水太多,我说不过你。”顾澟微微浅笑,正要再逗一逗他,远处便跑来一个丫头,到他近前来道,“公子,王爷吩咐公子书房问话。”
他两人方才还嬉笑打骂,如今都收了笑容,顾澟点点头,随着丫头走得极缓,父亲虽说是不理政务,也甚少过问他的事,可每逢有大事时还是经常从旁提点,这次想必也是从哪来听来了风声。
顾澟穿过门廊,向西走过了几处湖桥水阁,便到了正房大院。
在顾琰面前,他一向拘谨,“父亲,找儿子何事。”
顾琰示意他坐下,与他商讨道,“这几日与皇上说起卫国侯府的事,听说此事是漕门少主将证物送到了禁卫营之处,才闹得人尽皆知?”
“正是,是儿子托赵公子将与卫国侯府勾结的证物偷了出来,交给儿子。”
“你可有想过,此事之后,便是将毓王府摆在卫国侯府的对面,自此毓王府便再也不是落得清闲的毓王府了。你入朝堂一步,便是搅动风云,毫无退路。”
他不是不信任,也不是想要阻拦,只是他经历过,他知道计谋阴诡,背叛伤人。若非十足十地心志坚定,怎能敌得过这朝堂搬权弄势,覆雨翻云。
顾澟将他父亲的话当做是警告,提醒他这前路荆棘,无法回头,他心里自然也清楚,只是无论他想与不想,顾朝都没有退路,他也没有,于国于家,他该有这责任守卫。他想的清楚,故而无所畏惧,心思便也沉静,音色冷静,缓缓向他父亲说道,“儿子知道父亲想说什么,毓王府与朝堂无争,才得以免于小人记害。可如今已不是父亲当日的朝堂了,儿子怀疑卫国侯府与北岳勾结,家国不顾,恐有谋反之意,北岳与顾朝百年宿敌,总是心头之患,北岳狼心不死,犯我顾朝百姓,实在不可坐视不理。”
顾琰听他说谋反,脑中还是如雷灌顶,顿时一震,他没想到,十七年前是他一路提拔的曹毖,如今却是养虎为患。讳莫如深道,“此话若无证据,可随意说不得。”
“儿子自然知道,只是儿子如今想做的,还望父亲体谅。”
顾澟心中无惧卫国侯的阴诡算计,也知道他也可能到这样的阴诡地狱中去算计别人,他无惧无畏,唯怕辱没毓王府的门楣,心中留有敬畏。顾琰自然心中也明白言下之意,做大事最重要便是无后顾之忧,语重心长道,“你为国为家,为父自然不会阻拦,毓王府亦会同进同退。可卫国侯府在朝中势如中天,你行事千万谨慎小心,无论何事务必三思后行。此事,毓王府中除了你我父子,切不可透露给外人知了。”
他安然答道,“儿子知道。”
顾琰忽然回忆道,“你方才说,是漕门少主帮你偷的证物?”
他不解父亲此言何意,懵懵懂懂道,“正是。”
“赈灾一事闹得丽阳人尽皆知,如今毓王府与漕门便都是翻到台面上来,卫国侯心里必生嫉恨,不好,你快去赵宅,提醒赵公子小心。卫国侯府的府兵也算的上高手如云,若是不早早防备,赵宅只有赵清月一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顾澟方才恍然发觉,自己给赵清月可能惹了多大的祸事,来不及道一声便夺门而去。他也算见识过卫国侯府兵的战力,赵清月挡得了一人,却挡不了许多。于是跨马疾驰,心里焦急,恨自己怎会如此愚蠢,竟至他于这样危险的境地。他越想越急,还未到门口便撂了缰绳飞似地冲到他宅子里头,声音里藏着焦急与不安喊道,“清月,赵清月!”
赵清月坐在书阁里头,听见外头吵嚷嚷一片,唯独顾澟的声音如水击石,高亢洪亮。
她连忙出去瞧了瞧,他们两人隔着一个折桥,不远。她瞧见顾澟慌乱地额头涔涔汗流,却在双眸重叠的瞬间,惊喜万分,一下子安心下来,气喘吁吁地仰天大笑道道,“你没事,没事。”
她仍是一头雾水,等着顾澟穿过折桥,问他道,“往日没见你这样着急过,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他安然笑道,“没事没事,只是父亲方才提醒我,卫国侯可能对你暗下杀手,我担心你不是侯府府兵的对手,过来提醒你。”
赵清月与他对视了一瞬,见他满头的大汗,稍显狼狈,却突然笑出声,抽了自己的巾帕一边擦拭他额上豆大的汗水,一边道,“这青天白日的,要真是暗下杀手,怎么也得等到入夜了以后,才是杀人的好时候。”
他倒是愣住了,方才反应过来,顿觉得失态。她还似以往,不在意这些生死,仿佛玩笑,伸手递他方才擦汗的帕子,道,“留着吧,也算我送你一个物件。”
顾澟接过,那是一条素青色的帕子,只在帕角绣了小楷的清月,没有多余的花饰,十分素雅,如清风吹拂。不过他心里暗想,男人自是不会做这些的,必定是楚楚代劳,心里又有说不清的在意。
而他又在意一些什么呢?
想着又绕回到自己最不想回答的问题,旋即摇摇头打散了问题,正色道,“这几日你都小心些,卫国侯府的府兵并非散兵游勇,你这宅子里的人手至少需要多加一倍,不不,还是不放心,不如你暂且住到我那里去,毓王府他还是不敢来的。”
她笑道,“他杀不了我的。”
她拒绝了顾澟的提议,她不能逃走,至少现在不能。
蛇打七寸,诛人诛心。
她要做饵,她要活捉卫国侯府的府兵,她要踩着卫国侯府的门楣,让全天下都知道,卫国侯是如何的携怨报复,如何的嫉善如仇。
夜空如墨,银月盖上一层朦胧的雾霭,静谧。
屋外一阵细碎轻盈的脚步,幽黑的夜行衣仿佛藏在幽暗的夜色里。
“侯爷,留活口么。”
曹毖端坐席上,只悠悠然地吐了一个字。
“杀。”
☆、无双公子杀身祸(2)
晚风萧萧,夜空如墨,行云夜半掩月明。
赵清月吹灭了宅子里最后一盏油灯,月光微暗,只有近前的火盆还煨着火通红发亮,桌案传来微微沏茶的声响。
她朝着屋外静谧而深沉的夜色,心里却不如夜色一般平澜无波,她在静静地等,等待杀戮。
“你害怕么。”
她问楚楚。
水声戛然而止,暗地里飘出楚楚的声音道,“不怕,有你,有吴大哥,谁还能伤得了咱们。”
她笑,并没有答她的话,望着这清冷孤寂的月光,仿佛要寒到心里去,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楚楚还未见过刀光血影的诛戮,也未闻见过血气浮散的血腥,自然不怕。可她见识过,才知道血脉喷张的鲜红是怎样的一种恐怖。
屋外,有小厮轻敲了窗格,小声禀道,“少主,侯府府兵已向这边来了。”
赵清月回过身来,盘坐在楚楚对面,一饮而尽她沏的香茶,道,“教你的都记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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