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想娶个像廖雪这样的女子,过上真正的读书人的日子,而不像现在,整天听到的就是父亲和哥哥们谈论生意庶务,母亲和嫂子则张口闭口都是家里的琐事。
可现在他被家里管得很紧,父亲已经明确表态,决不会为他求娶廖雪。
他若是秦珏就好了,虽然只是七品小吏,可已经出仕,父亲兄长不能再对他的事横加阻挠。
不过秦珏白瞎了一个好出身、满腹的好学问,竟然娶了惜惜,惜惜长得虽然美,也读过几天书,可是和廖雪相比,不过是个花瓶而已,若不是姑夫娶了凤阳先生的女儿,秦家怎会看上她?
秦珏当然没有闲功夫去琢磨这位表兄的小心思,明岚进来说,常一凡来了。
罗绍愕然,秦珏也愕然,今天是新姑爷登门的日子,他来做什么?
常一凡一身青莲色的杭绸直裰,束着羊脂玉的簪子,长身玉立,气质潇洒。见到秦珏,他老实不客气地说:“你可能不知道吧,贱内和罗家大姑奶奶是闺中密友,所以我也算是娘家人。”
罗绍为人憨厚,见常一凡来了,他起先有些惊讶,毕竟常一凡是庄渊的孙女婿,而庄渊是罗绍的顶头上司,现在听常一凡这样说,他便释然了,还叮嘱常一凡不要客气。
到了傍晚时分,秦珏才带着罗锦言离开杨树胡同,回到明远堂。
两人换了衣裳,便去楚茨园见秦烨,没想到秦牧居然也在。
秦烨向罗绍问候了几句,没有留他们用饭,便端了茶。
两人正要告辞,就听秦牧道:“大哥,既然玉章媳妇进了门,我看不如让吴氏把对牌交给玉章媳妇吧。”
罗锦言真没想到,秦牧会主动让吴氏交出中馈之权。
可她要这个干嘛?刚进门就抢着管家,把多年来辛辛苦苦的婶婶一脚踢开?这个骂名谁爱背谁背,她可不背。
好在昨天向秦珏表明态度,此时也就不用说什么了。
她微微张嘴,一副既惊愕又不知所措的模样,看得秦牧在心中冷笑,先前看她举止得体,还以为是个精明能干的,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而已。
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罗锦言还拉了拉秦珏的衣袖,很有点小家碧玉的模样。
罗锦言早就给秦牧下过定论,因此她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但是秦牧今天想来试探她,她是不想让他得逞的。
先不说秦牧为官如何,他能任由吴氏做出相看小户女的事,又将秦琅养成那种心思龌龊之人,为人夫为人父的秦牧,也就不可能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既是这样,何必让他探出究竟,你不是幻想我什么都不懂吗?那我就让你如愿以偿。
不过赵极这都是选的什么官,堂堂小九卿,不能放眼朝堂,反而盯着内宅之事,难怪你到死也就是个正三品。
罗锦言拉秦珏衣袖的小动作,当然逃不过秦牧的眼睛,事实上,罗锦言就是要让他看到。
果然,秦牧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屑。
而秦珏也立刻帮他媳妇打圆场:“二叔父,罗氏刚刚进门,年纪又小,主持中馈之事还是要辛苦二婶,若是二婶忙不过来,再劳烦三婶和四婶帮衬。”
秦牧在心里冷笑,他本来也没打算让罗锦言主持中馈,只是既然罗氏进门,他少不得要做做姿态,这样对外也能说是罗氏自己不想管,而不是他们做叔婶的不肯放手。
于是他便道:“既然这样,那就让大奶奶跟着你二婶学上一阵子,等到熟悉了,再正式主持中馈不迟。”
秦珏觉得吧,自己这个二叔父是越发有趣了。
他道:“主持后宅中馈都是女子之事,我一概不会过问,明远堂虽然没有府里事多,但是应该也足够让罗氏历练了,二叔父的好心我替她领了,不过就不用劳烦二婶教导了。”
话外音:你一个男人管这些女人的事干嘛?我这个当侄儿的都不管,你还好意思过问吗?
秦牧气得语塞,秦珏却已经带着罗锦言走了。
秦烨见了,无奈地摇头,对秦牧道:“玉章媳妇年纪还小,就让二弟媳再辛苦辛苦吧。”
第三一四章 私房菜
回到明远堂,就见若谷正在含翠轩外等着,秦珏问道:“有急事?”
若谷看看罗锦言,欲言有止。
秦珏正色道:“我的事,没有什么要瞒着大奶奶的。”
说完,看也不看若谷,牵了罗锦言的手就走进含翠轩。
若谷无奈,只好跟着进去。
竹喧和莲舟正和清泉在庑廊下说话,看到他们连忙施礼。
罗锦言对秦珏道:“我要去歇会儿,你们到书房说话吧。”
秦珏忙问:“你累了吗?那让丫鬟们晚点摆饭,你睡一会儿。”
罗锦言摇摇头:“不用,我在迎枕上靠一会儿就行了,若谷肯定有急事找你,你快去吧。”
秦珏想起刚才自己说的不必瞒着罗锦言的话,担心她是要避嫌,便道:“你若是不累,就跟我去书房吧,你的书房和我的紧挨着,忙过了这两天,我帮你布置起来。”
罗锦言从娘家带来很多书籍和字画,还有一大堆她从各地收集来的小东西,都是没有录到嫁妆册子上的,搬进含翠轩后还没有开箱。
他这样一说,罗锦言才想起直到现在,她还没有看过含翠轩里的布局,就是明远堂里也只是走马观花,只看了风景而已。
她来了兴趣,对秦珏道:“你书房里有明远堂的布局图吗?”
秦珏笑道:“有啊,我和若谷谈事,你就看图,不明白的让清泉告诉你。”
他很高兴能找到让罗锦言感兴趣的事,他不想夫妻之间过得生分。
秦珏的书房里布置得非常简单,墙上挂着的宝剑和长弓,地上放着的投壶,若不是宽大的黑漆书案上陈旧的浅绿玉树根笔洗和写了半幅的草书,她会以为这根本不是读书人的书房。
秦珏见她眼里露出揶揄之色,就笑着解释:“我偶尔也会让人读书给我听,人在书里乖嘛。”
罗锦言抚额,前世他是怎么教导赵思的呢?她不由得想起那次她在皇子所,看到秦珏带着赵思,脱了鞋袜坐在舆图上的情景。
这一世,她和他做了夫妻,虽然没有圆房,但只要不和离,总有一天要生儿育女,他会不会也像当年对赵思那样,教导他们的儿女呢?
她不想再想下去,要了布局图,带着丫鬟们,叫了清泉到里屋去看图了。
外面有秦珏和若谷的声音飘进来,时高时低,罗锦言没有关注,她的注意力都在布局图上。
清泉口齿伶俐,把图纸上的地方一处处地向罗锦言解释,哪里是秦老太爷的院子,哪里是针织房,哪里是花房,哪里还空着。
待到秦珏和若谷说完话,罗锦言对明远堂各处已经心里有数。
她跟着秦珏走出书房,她对秦珏道:“若是含翠轩里还有别的空屋子,就把我的书房搬远一点吧,我有时会抚琴,还有猫猫狗狗的,不要扰到你。”
她是不想和他离得太近,免得他借机过来缠着她。
虽然刚刚成亲三天,他有多么不要脸,她已经领教过了。
没想到这人比她想像的更加不要脸。
“若是你的书房离我远了,我就不方便缠着你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跟在身后的丫鬟们全都低下头去,假装没有听到,清泉却已面红耳赤,大爷啊,您的脸皮也太厚了。
用晚膳的时候,罗锦言皱了皱眉头,秦珏看到了,柔声问道:“可是不合口味?”
严格说来,这还是她在明远堂第一次正式用膳,先前吃过一次宵夜,两次早膳,但相对今天的晚膳要简单多了。
罗锦言摇摇头:“挺好的,这是秦家的私房菜吗?”
秦珏松了口气,道:“若论起秦家私房菜,明远堂的是最地道的,可惜我平时很少在家里用饭,她们无用武之力,岳父说你偏爱江南口味,正好二房左夫人身边有个从金陵带来的厨娘,我就挑了个伶俐的跟着她学了些日子,明天就让她做一桌,你尝尝看。”
像秦家这样的世家,是不会贸贸然从外面请厨娘的,自家厨娘不擅长的菜式可以去学,但也不会另外请一个过来。
罗锦言没想到秦珏还专门让人去学了江南菜式,心里暖洋洋的,况且秦家的私房菜也很不错,这顿饭她吃了很多。
用了晚饭,夏至就向她使眼色,她正在长身体,难免会吃得很多,夏至怕她积食,每次见她吃多了,都要催着她出去走走。
她今天在杨树胡同待了一天,回来后又去了楚茨园,这会子不想动弹,假装没有看到夏至的眼色,抱着耳朵舒服地靠在湘妃竹榻上,雨水端了老君眉过来,她看了一眼,就道:“我要喝酸梅汤。”
夏至立刻道:“不行,酸梅汤是凉的,晚上喝了容易肚子疼。”
罗锦言嘟了嘴,碰都没碰面前的老君眉。
秦珏在一旁看着有趣,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惜惜,他笑着打圆场,对夏至道:“去端盘西瓜过来,不要拿在井水里镇过的。”
夏至临走时还嘟哝:“西瓜也不能多吃。”
看到夏至出去,秦珏对罗锦言笑道:“你这个大丫鬟真是尽责,她说了婆家没有,若谷还没成亲。”
罗锦言眼睛一亮,若谷?
她想起当日她想把夏至许给明岚,夏至哭着求她的情景,夏至曾经说过,只要不是做小,随便在秦家找个人都行,只要能够留在她身边。
若谷处事沉稳,一表人才,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若是把夏至嫁给若谷,以后她和秦珏和离了,或者秦珏再做出背信弃义之事,那夏至夫妻夹在中间岂不为难?
“以后再说吧。”她道。
秦珏当然不会猜到罗锦言想的是什么,见她神情淡淡的,还以为是因为她和夏至从小在一起,舍不得夏至出嫁呢,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便说起若谷找他的事。
“我从宣府带回两个人证,担心会被人灭口,就让我的两个小厮空山和新雨假扮了他们,半路上果然被人截杀,我就趁机让空山和新雨逃跑,假装两人落崖而死,他们两人武功不弱,自是没有大碍,刚才若谷来找我,就是告诉我,他们两人平安回来了。”
“那你带回的人证呢?”罗锦言问道,她见过空山,十二三岁的小孩而已,想不到已经能当此大用。
“他们早几日启程,安置到通州的庄子里,你放心,我在通州的那处庄子铁桶一般,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第三一五章 阖欢扇
前世秦珏在都察院冒出头来,并不是因为宣府马市的案子,但是这一世有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因此罗锦言也不敢断定这一次秦珏不会成功。
见她并没有故意打哈欠,秦珏便把宣府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他们先是用官兵假扮土匪抢夺贩马商人,逼着这些人不得不向当地的卫所行贿,明知就是他们做的,却还要另交一份保护费,这些马贩子几乎没有真正的汉人,他们大多是瓦剌和鞑靼人,所谓的汉人也是汉人和胡人通婚生下的,非我族类,本就包藏祸心,先前还是为了利益,如今利益被层层盘剥,怎会一忍再忍。”
罗锦言想了想,道:“现在官市未开,你只能看到地下马市的害处,可若是重开马市,到时无论是归给二十四衙门还是苑马监,麻烦事依然不会少。就拿马价来说,主管的内监为了中饱私囊,可以随意涨降马价,从中抽取更高红利,天高皇帝远,待到此事显露出来时,恐怕就是瓦剌人以此为借口大举犯境之时。”
秦珏微怔,想了想,又问:“你怎会想到朝廷会将马市的事交给二十四衙门那群阉人?”
罗锦言微笑:“你可知皇子们从小到大,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是什么人吗?”
除了开国之君,做皇帝的都曾经做过皇子皇孙,这种从小养成的亲近和信任是从骨子里发出的,是宫外的人无法理解的。
当然,她能想到这个,还是因为前世对马市的了解,重开马市后,负责此事的就是太监。
秦珏叹了口气:“这次与我们一起去宣府的便有内监,我之前猜到一些,但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能相信,朝廷会将此事全权交给他们。”
眼前的少年人眼中有淡淡的落寞,并非是因为他料想有误,而是朝廷如此行事令他不忿。
当年的他也曾经遇到这种事吧,所以当他上位之后,便说一不二,冷硬如刀。
“你......很想做官吗?这个皇帝有什么好效忠的,五大罪或许都是真的呢?”罗锦言心中忽然涌起不忍,她不想让他变成前世的样子,如果他像父亲秦烨那样做个富家翁,那么前世的一切都不会重演,他不会负她,不会负赵思。
“祖父说过,龙潜于潭之所以还是龙,只因有朝一日会一飞冲天,鱼在水中之所以还是鱼,那是因为它无论蜇伏多久,还是混于虾蟹之间。可是祖父去世后,父亲和二叔父全都不让我出仕,十一岁时我瞒着他们,求了三房的炜叔父帮忙,给我报名参加县试,当他们知道时京城里都在传秦家十一岁的小公子要下场的事,他们为了脸面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我考上秀才后,二叔父便把我带到帽沿胡同,美其名曰是要教导我的学问,其实却整日让我练字,当年二叔父之所以能够夺了我爹的家主之位,就是因为他有官身,而我爹散馆后便没有出仕,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我爹让我也放弃出仕,可这份家业是祖父交给我的,我如果像我爹那样,早晚还是会被他压制,闽军兵临城下时,我爹做好了与天心阁共存亡的准备,如果闽军破城,现在的一切都没有了,而我也娶不到你。惜惜,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像祖父寄予的那样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他没有把王朝明写信相逼的事情说出来,并非想瞒着罗锦言,只是他对父亲说的话并不能完全相信。
但是有一件事他是肯定的,王朝明抓住了秦家的把柄,这个把柄和他的外家有关系,所以他才会绝决地一刀砍下赵栎和王朝明的头颅。
他没有让他们说出来,不仅是担心有漏网之鱼听到后泄漏出去,而是因为他不信任他们,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是针对于普通人,而他们不是普通人,他们是枭雄是谋士,他们没有亲眼看到这天下颠覆己手至死也不会罢休,所以他没给他们喘息之机。
罗锦言默然,这就是逆反心理吧,越是不让做的,便越是想做,更何况这还是关系到身家性命之事。
那夜她没再提换药的事,秦珏也没提,两人一个睡大床,一个睡罗汉床,谁也没有说话。
快天亮时,罗锦言感觉身边热烘烘的,她想翻身,却发现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
那清爽的气息熟悉而又陌生,她想睁开眼睛,可是睡意尚浓,只是迷迷糊糊地说道:“你到一边去......”
“惜惜,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没想一直做官,只要五年就好了,你给我五年时间,然后我们一起去东瀛。”
五年?
那怎么可能,前世时他是同德四十七年致仕的。
直到赵极死了,他才舍得从官位上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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