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抿嘴一笑:“今天世子当值,要三天后才能出宫,他借口夜里当值太冷,打发人回家拿件皮斗篷,把这消息告诉了我,让我也别闲着,来和你说一声,你知道了,小秦大人也就知道了。”
黄氏口中的世子,是指的骆淇。骆淇前年从旗手卫升至金吾卫任副指挥使,和前世一样,少年得志,光芒万丈。
果然,黄氏话一出口,罗锦言因为没睡午觉而困顿疏淡的眸子立刻灼灼生辉:“哪几位老祖宗?”
黄氏端起小丫鬟刚刚送上来的明前龙井,呷了一口,冲着罗锦言眨眨眼睛,带了几分神秘:“是高太夫人和韩老夫人。”
高太夫人的夫君赵鲁,是康亲王的堂弟。韩老夫人的夫君赵秧是宝亲王的侄儿。
当年康亲王和宝亲王反对窦太后把持朝政,被定国公诸葛持陷害,康亲王和宝亲王赐了毒酒,其妻妾儿女贬为庶人,没过一年,便相继离世。
赵极亲政后,依然奉被他杀死的窦太后为母后,自是不能大张旗鼓翻案,这些年来,这两家虽然没有爵位,也没有后人,但隔着房头的赵鲁和赵秧以及他们的儿孙,都得到很好的差事,每年宫中的赏赐,也是按郡王例。
像这种事,以前就有先例,康亲王和宝亲王的爵位,想来是要留给新君登基后施恩的,因此在宗室营里,这两家人地位尊崇,没人敢小看。
事实也如此,前世赵思登基后,就封了两家各一个孩子为亲王,只是这两个孩子都还是刚满周岁的婴儿,依例要到十岁后才能领爵,赵思死时,他们还没有长大,也不知最终有没有领爵。
建宁侯老夫人高氏,就是高太夫人的堂妹,这两位老太太长相和气质都很相像,高傲而又古板,喜欢训斥人,我训斥你,是你的荣幸,前世高氏就敢以体修堂门前的白水晶来暗讽罗皇后参政。
听说要进宫递折子的是高太夫人和韩老夫人,罗锦言便隐隐猜到了一些事。
宫里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后,李贵妃虽然掌管后宫,却也不配插手宗室营的事,所以这两位老太太进宫求见的人,不会是李贵妃,而是皇帝!
宗妇求见皇帝做什么?
这是不合规矩的事。
“她们有什么事吗?”罗锦言问道。
黄氏笑得见牙不见眼:“世子说她们一准儿是为了嘉莹县主的事。”
罗锦言愕然,沈砚的折子的确是由阁老们推到宗人府了,可宗人令赵含又没有老糊涂,怎会把折子的内容泄漏出去呢?
“莫非,嘉莹县主的事已经传到了宗室营?”罗锦言问道。
黄氏哈哈大笑:“她的丑事早就传遍榆林,听说当场有很多人看到,榆林是九边之地,榆林的官宦,和京城有联系的也不是只有那几家,邰公子的人还没到平凉,榆林的消息就传到了宗室营。”
罗锦言失笑,也不知道这往京城传消息的事,是不是沈砚做的,沈砚即使不做,也会有人把消息传过来,坏事永远也比好事传得快。
“高太夫人和韩老夫人也只是递了折子而已,你就急匆匆跑过来?”罗锦言笑着问道。
黄氏虽然爱说爱笑,可并非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只是因为这件事,黄氏就巴巴地跑过来,这里面或许还有别的事情。
第五八四章 御旨到
黄氏笑道:“我家太婆婆听说以后,恶心得不成,念了几遍心经,这才没给气死,就这样还把家里的女眷叫到面前,好一顿排宣,倒好像这种事明天就能发生在骆家人身上似的,弄得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喘口气,也会让老夫人认为是失了妇德。所以啊,你想想,世子好不容易把消息递出来,我不趁机躲出来透透气,在家里不给憋死才怪。”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罗锦言最喜欢听这些八卦了,于是她让丫鬟们摆了茶点,和黄氏聊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八卦。
黄氏喜欢听说书,她说起八卦来声情并茂,颇有几分红遍京城的女说书水大家的味道,罗锦言听得津津有味。
沈砚在榆林举办秋狩,赵蓝娉千里而来,假扮成邰家的表小姐你以为她是为了沈砚而来?那你就猜错了。
赵蓝娉半夜悄悄跑去私会邰公子,鸳鸯被里翻红浪,**的声音太大,把外面巡逻的侍卫也给惊动了,那队侍卫闯进帐篷救人时,赵蓝娉赤|身|裸|体正和邰公子叠罗汉呢。
就这样,她都没有失了县主的威仪,喝斥侍卫和小厮们在帐篷外面候着,嗯,候着。
小厮们去准备热水时,惊动了巡夜的其他侍卫,谁会想到这是嘉莹县主在御男呢,沈砚也没让人准备陪夜的女妓,大家便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女贼,不,是女妖精,来吸食邰公子精血的女妖精。
于是来参加狩猎的爷们儿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去抓贼降妖,拯救邰公子。
赵蓝娉的冰肌玉骨又一次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邰公子对赵蓝娉一往情深,不忍让赵蓝娉受辱,便把这件事揽在身上,佯说赵蓝娉是个丫鬟,又悄悄把赵蓝娉送回平凉。
但这件事还是传开了,邰公子是忠厚之人,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赵蓝娉被浸猪笼、骑木驴,他拖着病体支离的身子到平凉求亲,想要给赵蓝娉名份,可却被瑞王府的恶奴打了出来,若不是被好心的路人相救,邰公子就一命呜呼了。
听说邰公子还是童子之身,被赵蓝娉吃干抹净,还翻脸不认人,可能就此落下病根,邰镇抚只有这一个儿子,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可悲可叹!
其实赵蓝娉也只是在邰长龄帐篷里时被人看了身子,没有第二次,但是传言这种事,向来是越传越邪忽。
罗锦言听得一声长叹,难怪沈砚写的折子像是从词话本子里抄来的,就他一手安排的这件事,也像词话似的。
沈砚是想不出来的,他身边的幕僚里有擅长这种腌臜事的,也不知是骁勇侯的人,还是他自己的人。
不久,关于这件事的消息便接二连踵传出来,皇帝既是想把康、宝两家的爵位留给下一任皇帝,此时就不会驳了两位老夫人的面子,何况这两位又都已年逾七旬。
待到宗人令赵含听说这个消息时,两位老夫人已经从宫里出来了。
赵含连忙拿上沈砚的折子进了宫,他已经慢了半拍,不能继续慢下去,否则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两天之后,由宗人府代为拟旨,皇帝御批:嘉莹县主降为县君,下嫁榆林卫镇抚邰克俭之子邰长龄,瑞郡王持家不严,罚俸一年。
又下旨,擢升邰长龄为从四品宣武将军,封仪宾。
宣武将军只是虚职,并没有给他安排实缺。大周朝只是不让驸马参政,仪宾们大多都能谋个好差事,像邰长龄这样只有一个虚职的,还是头一个。
而对于邰家而言,虽然没有妻荣,可一家性命却是保住了,邰克俭非但官职不变,还因此得了个仁义的好名声,只要赵蓝娉能安份守己给邰家生下一男半女,邰克俭想给孙儿们谋个好前程,并非难事。
可是赵蓝娉能在邰家好好过日子吗?
因为这件事而得了好名声的不仅是邰家,还有沈砚。
这桩亲事,若没有沈砚在皇帝面前替他们求情,也不会成就一段佳话,所以沈砚的好名声也有了,邰家对沈砚感恩戴德。
宫里来的天使宣读完圣旨,赵蓝娉就晕过去了。
她被降为县君,还要嫁给那个什么邰长龄!
赵蓝娉的眼前就浮现出邰长龄细瘦苍白的胳膊和连汗毛都没有的光滑大腿。
她恶心得差点吐了。
从今以后,她就要嫁给这么一个人?
她哭着去求瑞王妃,瑞王妃素来是雷打不动的性子,这些年来,赵梓从未对她有过半分苛责,可因为她让赵蓝娉去西安的事,竟然打了她一记耳光,她当天就给气病了,听说赵蓝娉在门外哭闹,她便对心腹嬷嬷道:“让世子妃去应付她,不要再让她来烦我。”
过不多时,世子妃乔莲如就来了。
赵宥对这位世子妃总是淡淡的,没有宠爱,却也相敬如宾,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雷打不动,都会到她屋里过夜,可惜自从那年小产之后,乔莲如再也没能怀孕,为了这件事,瑞王妃没少给她冷脸。
乔莲如粉面桃腮,柳眉杏眼,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美人儿。
她穿着大红遍地金的通袖大袄,墨绿镶斓边的马面裙,挽着堕马髻,插了两朵新年宫里新制的绉纱宫花。自从上次被赵蓝娉笑话她像是银楼东家的老婆,平时在王府时,乔莲如的头上便素淡了许多,可这也没有防止赵蓝娉的白眼。
赵蓝娉素来看不起乔莲茹,广安伯府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远房亲戚,为了嫁进瑞王府,才记在名下,做了孙小姐,若不是李贵妃从中作梗,别说是这种来历不明的,就是广安伯府的嫡小姐也不配。
现在她由县主降为县君,看乔莲茹就越发不顺眼了。
乔莲如脸上的笑容在她看来就是幸灾乐祸。
“滚开,瑞郡王府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真当自己是世子妃了?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你哪里配?”赵蓝娉狠狠一推,乔莲如没有站稳,硬生生被她推倒在地。
第五八五章 瑞王府
丫鬟们惊呼着去搀扶乔莲茹,赵蓝娉冷笑:“不用急,她又没有怀孕,摔一下也没事。”
“是啊,没事没事,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乔莲如笑着说道,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
她又对赵蓝娉道:“妹妹先回去吧,别急坏了身子,王妃也还病着,不能伤身,再说了,天大的事还有郡王爷和世子爷给妹妹做主,妹妹且放宽心,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转机?乔莲如知不知道,这是御赐的婚姻?
难道还要让皇帝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你还是好好想想,是不是给我哥多纳几房妾室,为郡王府开枝散叶吧。”
赵蓝娉高昂着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乔莲茹,由丫鬟们搀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乔莲如以为她是落地凤凰不如鸡?就能让她说三道四了?笑话!
赵蓝娉在自己屋里生着闷气,母妃被父亲训斥,不见她也就罢了,乔莲如还过来凑热闹。
无论如何,她还是县君,还没有虎落平阳呢,这些贱狗就过来闻味了。
她越想越气,叫了小苇进来给她按摩脑袋。
可是小苇只按了几下,赵蓝娉就气道:“你没吃饭吗?一点力气也没有。”
小苇答应着,手上略微加了些气力,才按两下,赵蓝娉就尖叫一声:“你是想要杀了我吗?你们都盼着我死,是不是?”
小苇吓得慌忙跪在地上磕头,赵蓝娉顺手拿起茶杯砸到小苇头上,自己则趴到炕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丫鬟婆子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苇被砸得额头淌血,也没人敢过去扶她。
县主,不,县君,自从被从榆林送回来,脾气就很不好,已经乱杖打死了两个人了,都是自小跟在她身边服侍的,
赵蓝娉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就看到小苇头破血流地跪在那里,波斯地毯上一块血渍。
“拖下去,把她拖下去,这个贱人想害我,不许给她饭吃,活活饿死,谁敢给她送饭送水,一起饿死!”
丫鬟婆子们不忍,可又不敢违拗着,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只好硬起心来,把小苇拖了出去。
几个婆子拖着小苇往外走,正好撞到一个人身上。
这人三十多岁,身材瘦削,五官平平,只是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分外灵动,给她平淡的相貌增色不少,看上去很喜兴,很舒服。
看到满脸是血的小苇,她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问拖着小苇的婆子:“三嫂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小姐”
被叫做三嫂子的婆子四下看看,小声说道:“张庆家的,你这是给小姐送糖水去吧,小心点儿,正在气头上。”
说着她看看小苇,叹了口气,和另外几个婆子拉着人走了。
张庆家的看看她们的背影,微微一笑,再转身时已是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
她捧着红木描金的托盘走进次间里,见赵蓝娉面色苍白地坐在炕上,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刚刚哭过。
张庆家的跪倒在地,神色凄然地看着波斯地毯上的花纹。
良久,才有一个丫鬟大着胆子说道:“小姐,张庆家的来给您送糖水了,您喝几口滋润滋润吧。”
自从接了圣旨之后,赵蓝娉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县君”这两个字,她是瑞郡王嫡长女,很小时便已经封了县主,她是名正言顺的县主,不像赵明华,只是郡君的身份,到了出嫁时,才被破格升为县主。
她打死也没有想到,轮到她出嫁时,却被降为连郡君都比不上的县君!
这是奇耻大辱。
先前乱杖打死的丫鬟里,有一个就是因为叫了一声县君,便被活活打死。
因此,赵蓝娉屋里的人,便改口称她“小姐”。
赵蓝娉往门口瞥了一眼,见张庆家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她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平时不是挺爱说话,哄得母妃喜欢你吗?怎么现在变成哑巴了?”
张庆家的进府还不到一年,就因为煮的一手好糖水,人缘又好,很快便从大厨房调到了王妃的小厨房。她虽然只是灶上的婆子,可很会察言观色,王妃便又把她赏给了赵蓝娉。
听到赵蓝娉和她说话,张庆家的幽幽地叹了口气:“奴婢是小姐的人,小姐去哪里,奴婢也会跟去哪里,奴婢不敢说话,担心惹得小姐生气了,就不让奴婢跟着了”
说到这里,她的鼻子一酸,带了哭腔,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赵蓝娉出嫁,她们这些人都是要跟着嫁过去的。
赵蓝娉最烦的就是这件事,她拿起刚刚换上来的杯子,朝着张庆家的砸过去,骂道:“你也像她们一样,故意来恶心我的”
张庆家的头一偏,那只茶杯擦着她的耳朵飞出去,砸到雕花木门上,又被弹了回来,落到她的脚边。
“小姐,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恶心您,奴婢是要跟着您的,您觉得恶心的事,奴婢也是感同身受,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奴婢还是要跟着您嫁到邰家奴婢舍不得死,只能跟着不甘心啊,可是没办法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梦呓,却又像是带着魔力,让人的心猛的揪起,又缓缓松开,是啊,舍不得死,就只能嫁过去,可是嫁过去还不如死了,但是却又舍不得去死,不是舍不得,而是不甘心,对,是不甘心。
凭什么我的一片柔情就要被人轻怠,凭什么我会比不上赵明华,甚至还比不上死了的冯雅欣?
凭什么沈砚要算计我,凭什么我要嫁给邰长龄?
邰长龄算是什么东西,邰家一家子都是低三下四的人,凭什么能和瑞王府结亲?
“是我母妃让你来的?”虽然母妃不肯见她,但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娘。
“奴婢的确去过王妃的院子,只是”张庆家的说到这里,看看屋里的丫鬟们,欲言又止。
第五八六章 张娘子
赵蓝娉冷冷地打量着张庆家的,好一会儿才道:“你告诉我这些,有何居心?”
张庆家的怔了怔,显然没有想到赵蓝娉会这样问她,她也只是略一迟疑,便在赵蓝娉眼中看到了一闪即逝的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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