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的角度,虽然只能看到头顶的一方天空,但那彩霞般弥漫的美丽却霸道而又曼妙地展开着,将她完完整整地笼罩起来。
周围的声音响起又散去,她的耳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只有这漫天的霞彩如火如荼,绚烂着她周边的每一处方寸。
这份美丽专门为她而绽放,有人常说烟花如昙花一现,但她却深深记住这一世她经历的每一场烟花。
于她,于今生,这刹那光辉便是永恒。
只是她不知道,也从未想过,这世间万物或出现或消逝,都会留下影踪,就如这转瞬即逝的烟花,早已刻在她的记忆里。
第一七四章 空欢喜
三天后,罗绍下衙时,买了云片糕、马蹄糕,罗锦言从小到大,最喜欢这些南边来的口味,只是现在兵荒马乱的,原先的几家专做苏式糕点的都已经停业关门,罗绍找了几条街,才买到这两样。
看着女儿吃下一块云片糕,罗绍就笑着说道:“爹爹想过了,确实不应让你跟着肖郎中一家去西安,非亲非故,实在是不妥,都是爹爹情急所致。”
罗锦言眨着大眼睛,呷了口加了蜂蜜的红茶,等着听她爹说出下文。
“这几日,阿星会陪着郭老夫人和霍家的女眷们住到大兴庄子里,郭老夫人一向喜欢你,你和霍家的几位小姐也素来亲厚,再加之阿星又与我有师徒情份,因此,我决定你跟着霍家去大兴,远比跟着肖郎中一家去西安更加稳妥。”
话音刚落,罗锦言便趿鞋、下炕、行礼、转身、向外走。
“惜惜!”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当爹的一看就知道他闺女是怎么了。
罗锦言如罗绍所愿的,停下脚步,指指自己的嘴,摇摇手,然后又做个睡觉的手势。
我的嗓子又不能说话了,我需要睡觉养病。
这丫头从小就这样,就连闹别扭也能把人逗乐。
当年罗锦言病殃殃的,很多人可怜罗绍不幸,罗绍却从没觉得苦,这个小女儿带给他的乐趣,完全抵消了仕途上遇到的不顺。
“好了好了,爹爹知道你是装的,西安可以不去,大兴也可以不去,但香河却一定要去,爹爹过几日休沐,亲自送你过去。青风和林总管、葛文笙也过去,常贵一家跟着你,你的狗啊猫啊也一起跟过去,这么多人陪着,这总行了吧?”
“那您呢?”罗锦言问道。
“爹爹留在京城,看到风头不对,立刻到香河投奔你,行不行?”
罗绍说的是投奔,罗锦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是你的嫁妆,是你的庄子,爹爹和这一大家子人连同你二表哥,都要到你的庄子里讨生活了。”罗绍说着,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罗锦言知道,如果她坚持己见仍要留在京城,父亲是不会放心的,还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法子呢,好在香河离京城不过百余里,比起昌平还要近些,来往便利。
“好啊,那就说定了,爹爹要去香河啊。”她笑着对父亲说道。
终于劝动女儿了,罗绍松了口气,香河的庄子不显山不露水,外人也不知道那是官宦人家的庄子,女儿住在那里很安全,何况还有李青风和林总管。
看着罗锦言的背影,罗绍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秦家是怎么回事,已经过去几天了,为何还没有上门提亲?
若是平时倒也不急,可现在等不及了,今天刚刚得到的战报,闽军已经攻破济南,总兵涂长龙战死沙场。
罗绍也知道这个时候议亲不合适,可他太不放心女儿了。
他很担心,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惜惜又没有许配人家,以后可怎么办?
李家虽然是她的外家,可那个时候她就是富商李家的表小姐,而不是罗进士家的大小姐。
这两个称谓,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只想趁着自己现在还有能力,给女儿说门好亲事,就算自己不能亲眼看到女儿出嫁,心里也踏实了。
转眼便到了十月,罗锦言的行装已经收拾好了,她虽然并不在意,但罗绍还是再三叮嘱,让她把金银细软全都带上。李氏的嫁妆、罗绍这些年给她积攒的做嫁妆的物件,连同她自己的首饰,真要收拾起来,不亚于一次搬家。
直到十月初十那天,罗锦言才由李青风带着,连同一大堆人,终于踏上了去往香河的路。
她没让罗绍送她,爹爹的休沐日只有一天,这个时候和衙门告假,难免会引起猜测。
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大局初定,赵极便开始清算,那些和赵栎和王朝明有过书信往来,或暗中投诚的,全都被一一检举出来,在那之后整整一年,锦衣卫每天都在抓人。
罗绍送出杨树胡同,看着渐渐远去的十几驾骡车,他心里很是酸楚。
这阵子管三平来过一回,说是秦家的女眷去太原了,大爷则按大老爷的吩咐,暂时先到通州住上几日,过一阵便回京城。
罗绍这才放下心来,自己在这里安排女儿,秦家那么一大家子人,当然也有安排,这个时候自然不是议亲的好时机,可是不议亲,自己却又不踏实。
罗锦言到达香河时已是次日上午。
庄子里早就得了消息,屋子米分刷得雪洞似的,而且早已经干透了,想来父亲早就做了准备。
小寒指挥着丫头们把字画、花瓶一样样地从箱笼里取出来,按照在京城时的样子一一摆放;
常贵媳妇则给庄头挑来的十几个仆妇讲规矩,各自分工;
夏至去了灶上查看,春份则牵着汤圆四处找屙尿的地方。
罗锦言洗漱过后,便懒洋洋靠在大迎枕上,拿了本词话看起来。
“小姐,早饭您就没有吃好,让灶上给您包了水饺,您尝尝吧。”
跟着来香河的不是罗家的厨娘,而是李青风那边的,李家在京城也只有他一个主子,他来了香河,厨娘便一并带过来了。
李青风长年累月不在京城,即使在京城也很少在家用饭,因此这位厨娘大多时候就是给家里的下人仆妇们做饭,夏至还担心她的手艺不行,亲自到灶上看着,见她倒也精细,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罗锦言看到雪白精巧的水饺,食欲大增,问道:“二哥哥和林总管呢?”
夏至笑着说道:“您放心吧,全都送过去了,二表少爷和您的是莲藕猪肉的,林总管则是猪肉大葱的。”
“咦,这里还有莲藕啊?”罗锦言问道。
“这附近有好几座庄子,这阵子常有京城里的女眷住过来,就有精明人家做起了食材生意,儿臂粗的白莲藕、刚捕上来的鲜草鱼,只要打个招呼,都能给送过来。”夏至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微闪,却是欲言又止。
罗锦言瞥她一眼,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夏至抿抿嘴角,在小姐面前果真什么都瞒不住。
“我听庄子里的人说,秦家在这里也有一座庄子,和咱们只隔着一片枣树林子。秦家的太太和公子都住在这里,我问是哪房的,仆妇们却又说不清楚。”
(。)
第一七五章 秋景丽
无论是秦家哪个房头的人,都不会是秦珏。
如果是秦珏,那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打听她的消息,故意住过来。
想到秦珏,罗锦言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一晚漫天的烟花。
不是上元节,为什么他会放烟花?
他是要走了吧......
罗锦言摔摔头,她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自从那夜的烟花之后,她便不再去想一切和秦珏有关的事了。
“和我们无关,不要去打听了。”罗锦言淡淡地对夏至说道。
夏至唔了一声,岔开话题,说起别的事来。
“刚才我问了这里的仆妇,香河这里的田地种的都是玉米和小麦,上个月刚收了玉米,若是您想去看看,这几日正在播种小麦。”
夏至记得以前在昌平时,陈先生常常带着罗锦言去看农人种田,昌平那边多是种菜,比起香河更多了几分田园乐趣,香河是平原,连个小山丘也没有,庄子里也没有暖房,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小姐找些乐子,免得小姐闲暇下来担心老爷,闹着回京城去。
罗锦言吃了几个水饺,便又靠在迎枕上看书,直到把整本书看完了,就神情恹恹地不想动了,抱着耳朵歪在炕上,看着小丫头们打络子。
夏至暗地里叹了口气,小姐近来总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罗锦言懒洋洋地炕上坐了两三天,李青风来找她:“你都快成懒姑娘了,我听庄头说,还有些枣林里还有些枣子没有打完,叫上几个庄子里的仆妇,我们去看打枣。”
罗锦言没看过打枣,终于有了兴趣,高高兴兴地趿了鞋,跟着李青风去看打枣。
枣子早就打过两回了,余下的很少。李青风找了几天,才找到这样一件看似好玩的事。
也不知道惜惜是怎么了,整天无精打采的,如果是在京城,还能让她穿了小厮衣裳,他带着她到天桥逛逛,可是到了这里,也实在是没有好玩的。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了凉意。罗锦言穿了件家常穿檀红色素面小袄,秋香色的挑线裙子,长发用根桃木簪子简简单单挽个纂儿,首饰则只有一对红玛瑙的耳坠子。
枣树叶子已经落了不少,有的树枝已经光秃秃的,罗锦言站在这一片秋日的枯败中,随意朴素的衣裙,却恰到好处地和这片秋色辉映起来,李青风微笑,谁说美人一定要站在花丛里,真正的佳人就是站在枯枝残叶中,也是一片绝美的风景。
仆妇们在树下打枣,有小丫鬟拿着竹篮子跟在地上捡,汤圆也很好奇,不停地跑来跑去,有枣子落在它身上,它就大惊小怪地叫上几声,枣树林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罗锦言觉得好玩,和仆妇们要了竹竿亲自去打枣。
长长的竹竿拿在她手上,晃晃悠悠的,好在这个季节还留在树上的枣子都已经发干,风一吹也能落下几个,她虽然力气不够,可也打下了一片。
她高兴得哈哈大笑,李青风松了口气,这些天都没有看到惜惜这么欢喜了。
他们谁也没有看到,隔着两排枣树,一个少年已经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仆妇和丫鬟们收拾了竹竿,挽了几篮红枣,簇拥着那一男一女离开枣林,少年才对身后的小厮道:“去打听打听,这片枣林真正的主人是谁家。”
半个时辰后,吴氏陪嫁的田庄里,秦琅站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音。
吴氏已经在砸第三个茶碗了。
她哭着对秦瑛道:“家里的女眷和玉字辈的爷们都去太原了,可你爹却独独把我们娘仨留下了,他是安的什么心,你这就把你二哥找过来,我们一起去太原。”
秦瑛却道:“您若是想去太原,那就让二哥送您去,我是不会走的。”
吴氏气得要打他,可把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六个儿女当中,她最疼的就是秦瑛。
“你不去太原?难道你想留在这里等死吗?等到宁王打过来,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让我走也行,您让我把小小带上,小小不走,我哪里也不去。”秦瑛说道。
吴氏只觉眼前发黑,霞嬷嬷连忙给她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指着秦瑛骂道:“如果不是那个贱人,咱们娘仨又怎会被你爹嫌弃,又怎会被扔到这里。”
秦瑛一肚子怨气,当日母亲说得好好的,要把张小小接进府里做姨娘,而且父亲也已经同意了。可母亲接了张小小,在九芝胡同后门转了一圈,就把人抬到了香河这座小田庄里。
母亲还告诉他,她把张小小当千金小姐一样养在这里,请了人教她规矩,只要他考上举人,母亲就给张小小弄个出身,正大光明地抬进府里。
那时他真的相信了,他以为只要他考上功名,母亲就把张小小还给他。
等到他好不容易找过来,才发现张小小那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竟被母亲身边的嬷嬷们弄得面黄肌瘦,什么学规矩,分明就是在折磨她,好在她聪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送了信,否则他真的不知道母亲骗他一次,又骗他第二次。
“娘,我问过了,父亲之所以把您送过来,不是因为张小小的事,而是您私自处置外院的人,让父亲很是为难。所以您不要动辄就把脏水往小小身上泼,她已经从良,您别总是贱人长贱人短的。”
噗通。
这一次吴氏真的气昏过去了。
秦琅冷冷一笑,转身离开了庑廊。
为了一个扬州瘦马,就敢指责母亲!
娘,这就是你心肝宝贝的好儿子。
四皇子是监国,父亲身为他的师傅,在这个时候,自是不能大张旗鼓把妻儿送离京城,他这才打个幌子让母亲到庄子里,这样一来,他们兄弟就有了侍疾的借口,即使被御史们知道,也没有理由弹赅父亲。
这样浅显的道理,偏偏母亲却看不出来。
难怪父亲越来越看不上她了。
秦琅走出吴氏的小院,这时小厮跑了过来:“二爷,打听清楚了,枣林那边的庄子对外说是一位姓林的南方人买下的,可听说前几日真正的主子过来了,那姓林的只是管事。来的是一对表兄妹,表哥姓李,表妹姓罗,都是从京城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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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琐寒窗
原来他们是表兄妹。
秦琅眼前又浮现出枣林里的那对男女。
男的俊美,女的绝色。
男子二十几岁,少女则只有十二三岁,笑得天真无邪,男子看她时,眼中都是宠溺。
据说枣林西边的田庄是前几年才被姓林的南方人买下来的,香河离京城很近,因此来这里买庄子的,大多都是京城的人。
李姓表哥和罗姓表妹,他们应该只是表哥表妹,而不是亲上加亲的未婚夫妻,如果两人是订过亲的,绝不应在光天化日下如此亲近。
这样出色的两个人,又是京城来的,一定能查出底细。
秦琅安静地走在田庄里,庄子里的仆妇们远远地向他施礼,叫他“三爷”。
三爷?
他和秦瑛虽是孪生子,但单看长相还是有区别的。可是无论是在九芝胡同还是这里,所有人都会把他错认成秦瑛。
但从不会有人把秦瑛错认成他。
他是毫无存在感的。
好在还有一件让他心理平衡的事,那就是在秦家,他和秦瑛、秦琮、秦珈、秦瑫一样,都是没有存在感的。
秦家上上下下,眼里只有秦珏。
小时候,祖父把秦珏接到明远堂,母亲请了三老太爷出面说项,祖父才同意让他和秦瑛也住进明远堂。
那时他们两人很开心,明远堂在秦家人眼中,是仅次于天心阁的地方。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祖父之所以同意他们住进来,并不是想要栽培他们,而是让他们给秦珏做伴,陪着秦珏一起玩耍。
五岁时,秦珏一脚踢在程茜如的屁|股上,大伯父秦烨把秦珏揍了一通,他偷偷溜到秦珏住的含翠轩,想看看秦珏有多么狼狈,可是含翠轩门口站着黑伯和白伯,他以为祖父在里面,所以没有靠近,只敢躲在含翠轩不远处的青花鱼缸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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