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怔了片刻,方才答道:“睡不着了,便出来走走,扰了娘娘兴致。”
杨玉环却摇头道:“满园的花,能让玉环遇见才子,才是它们最大的价值了。”
任是再迟钝,李白也觉出几分不妥来,他看了眼四周,见除了他们二人,远处只站着一位小宫女,心下觉得奇怪,忙告退道:“白不便打扰娘娘兴致,这边告退了。”
杨玉环却留道:“才子如此着急,难不成还怕尊夫人在这兴庆宫内丢失了不成?看你们如此恩爱,真是令人羡煞。”
李白只得道:“圣人对娘娘的宠爱才是令旁人羡慕不已的。”
“哦?”杨玉环道,“羡慕么?我这般年纪,都可做他的孙女儿了,不如才子和夫人更般配一些。”
这话......李白惊讶的看了杨玉环一眼,似乎有些不能理解:“看圣人对待娘娘的心,应与白对待内人的心不差一毫,娘娘似乎不该因此存有心结,有得必有失,娘娘待圣人之心,如若和夫人待白之心,便不会有今日这般苦恼了。”
杨玉环心中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李白见状,告了罪离开了此地。
回去的时候,许萱已经醒了,她夜里开始睡不着,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了,才睡了这么一会儿,醒来却发现李白不在了,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出去透透气,娘子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去和圣人说一声,我们这便回了。”
许萱惊讶于李白如此急迫的回家,但想来他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不愿在此多待,便没有多问。
李白见到李隆基的时候,李隆基正在用早膳,他的神情不似昨日那般热情,看到李白也没有向以往留他用膳,反而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才刚刚起来?”
李白愣了一下,如实答道:“白起了有一会儿了,还去园内看了看花。”
李隆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那花开的如何?”
李白道:“与昨夜相差不大,不过之前许多含苞待放的都已绽开,争奇斗艳,很是热闹。只是白不忍这扑鼻之香,没有待太久便回了。”
李隆基接过宫女端来的漱口水,他轻抿了一口,在口中漱了几下,吐在了一旁的痰盂里。
“是么?既然你想回了,那就回吧。”
李白得到的李隆基的应允,便迫不及待的要走了,至于这圣意也无心更不想揣测了,太累了。
出的门时,杨玉环正袅袅从外面走来,李白忙低头行礼,两人错身而过,离开的一瞬间,李白似乎听见里面杯盏掷落的声音,他顿了一顿,不过那杨玉环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也是个极有本事的人,否则也不会将李隆基哄得晕头转向的,里间怕是两人的小情趣呢。
第131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六)
兴庆池一宴, 更加让李白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和一些人心, 君王如此沉溺于美色之中,李白还不至于与李林甫这样的人为伍, 自然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然而李隆基没有放他离开,他便不能随意离开长安。
但经过那一宴后, 李隆基许久不曾召见李白入宫,除了偶尔李亨见他一两次,便整日在家内读书写字,亦或是去一些酒馆寻酒吃,但李亨身为太子,自然也是事物繁忙的, 不可能日日与李白厮混一处,在这偌大个长安之中,竟无一知己可以畅谈人生, 着实寂寞了些。
李白放下手中的书, 百无聊赖的看着许萱给他做冬袜:“也不知今年能不能回家里过年,前两日父亲来信我喝了酒,还未曾看,伯禽可还听话?”
许萱笑道:“你放心,他比你听话多了, 近来你喝酒喝得厉害,胃又开始不好了,这几天还是老实的吃粥吧。”
李白摸着许萱的手, 叹了口气:“平时在家不觉得,这一出来这么长时间还挺想儿子的。”
之前在家时,李白还会和儿子抢许萱,常常吃儿子的醋,现在出来了却又想人了,许萱放下手里的活交给朝青,揉了揉眼睛,无奈道:“走不了也没有办法,那日高力士给你脱了靴,我便能想到今日的处境了。”
李白愣了下,他以为李隆基冷落他,是因为杨贵妃的缘故,那日他喝多了酒,后面的事情记不太清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好像记得是有人给我脱靴来着......不是我让的罢?他岂会听我的?”李白疑惑道。
许萱哭笑不得:“自然是圣人指使的,只是高力士在圣人身边多年,虽是下人,却是有很多人巴结着他,给你脱靴,不知道他心里有多记恨这件事呢。”
李白莫名其妙:“那与我何干?”
许萱道:“他又不能记恨圣人,自然是要记恨你了。”
李白摊摊手:“可我一介白身,又对仕途无望,他记恨我又能如何?”
许萱却道:“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若是太子一心招募你,你成了太子身边的红人,若是有一日太子登基了......”
李白忽而想到了什么:“这李林甫好像和太子的关系并不怎么好,莫非是当年李林甫帮过武惠妃和寿王?若是如此,倒也讲得通。” 说着他又打量了一下许萱,犹豫道,“娘子几年前,似乎与忠王妃.....现在的太子妃说起太子的未来定是不凡的,莫非娘子总是有窥视未来的本领?”
许萱顿了一下,她抬眼与李白对视,莞尔道:“若我说,我本是后世之人,因缘巧合来到唐朝,所以会知晓一些这个朝代曾经发生过的大事,李郎可信?”
李白不可思议的看着许萱,怔了几秒,忽道:“仙人?”
许萱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被他这么一叫顿时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该笑了。
李白傻傻的笑了起来:“原来竟娶了一位仙子,怪不得我怎么觉得这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了。敢问仙人名号?”
许萱将他凑过来的脑袋一把推开,不满道:“和你说正经的!”
李白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近来年纪越来越大,是不是没有以前好看了?娘子会不会觉得我相貌不如以前?是以前好些,还是现在好些?”
许萱诧异的看着李白,心想莫不是那日在宴会上,有人给李白下了药,怎么变得傻乎乎的?
“我觉得,都很好。”
李白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好。”
许萱却一点也不放心,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看他眼神清明,不像是傻了的样子。
李白甩了甩袖子,起身道:“今日我要去太子府一趟,晚饭可能会晚一点,娘子不用等我。”说着又回头亲了许萱一下。
许萱不放心的送走了他,心里正奇怪着李白怎么对她的来路一点都不惊讶呢?莫非觉得她是在说笑?
一抬头,正看到玉真公主站在了对面。
*
李亨刚从宫中回来,看到李白过来还有些惊讶,笑道:“还以为先生不再出门了,没想到会亲自来寻我。”
李白也不客气,兀自坐下道:“上次太子专门拿了作的诗来向我讨教,白不过只是一个平民,怎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太子屈身呢?”
李亨将从宫里带来回来的一摞奏折放在书桌上,他双手扶着桌子,没有看李白,道:“若是先生肯在我身边辅佐,他日先生扬眉吐气之时......”
李白忽而笑道:“如何扬眉吐气?白擅长的不过是写诗品酒,如何能辅佐太子政事?更何况太子已经不需要白如此一个多余之人,日后愿辅佐太子的能人志士多的是,白最多不过是个吃白饭的罢了。”
李亨闻言皱了眉:“先生如今怎的变得如此自暴自弃了?若说几年前,先生眼中尽是一展抱负的决心,而今竟然......先生可是不信我?或是觉得我不如二哥和十八弟?”
李白忙道:“自然不是,太子如今站在这个位置上,说明圣人和群臣都是极为看好太子殿下的,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看透了明白了,便不想再深涉其中,太子只要兢兢业业,自然无人觊觎得了您的位置。”
李亨沉默了片刻,道:“李林甫向来与我不甚对付,现在还没有撕破脸皮,而他如今在我父皇面前可是个红人,踩我是早晚的事,但我身边还没有人能够压制住他,这让本太子甚为担忧啊。”
“太子谨记前太子的教训,平日里多加小心,便不会被李林甫捏住把柄,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外人相比,想来圣人还是会相信殿下的。”
李亨听了这话,心里好受了些许,但他仍然视李林甫为眼中钉,视李瑁为肉中刺。但听李白今日这番言语,显然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于是给他提个醒:“今日进宫,我听说李林甫和高力士轮番在我父皇面前诋毁于你,你最近可要小心些了。”
李白无所谓道:“圣人近年来极易为他人左右,也罢,他愿信便随他去。”
李亨看着李白如此淡然的脸,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与那杨玉环单独约见过?”
李白不明所以:“从未有过,我怎会约见后宫嫔妃!”
李亨似乎也觉得不可能,听见李白这样说,顿时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宫中偶有传言,说你与杨玉环有......暧昧之意,我听着甚是荒唐可笑,你怎会是那种人!”
李白也很无语,他忽然想到那日偶然遇见的杨玉环了,莫非那次并不是巧合?
“圣人信了,对吗?”李白问出口时,心里也有了答案,若非如此,李隆基最近怎么会突然冷落于他。李林甫曾经也没少在李隆基面前说过他的坏话,看来还有高力士添油加醋,这高公公的存在还真是不可小觑。
“还是我娘子有先见之明啊!”他突然感叹了一句。
李亨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与你家娘子有何干系?”
李白却答非所问:“看来此地确实不容我了,也罢!也罢!”
李亨遗憾地看着他:“你若是入我府中,我会在父皇面前为你开脱,都是一些小事,你在父皇面前澄清了,他自然不会再如此待你,只要你我一起将那李林甫打压下来......”
李白却笑道:“如何打压?白倒希望自身哪怕是一个平民百姓,最起码不会让太子留下口柄,若是前面几年,白还能说助太子一臂之力,然而现在......白已如断翅之鸟,更何况圣人如今看我如此不喜,还是不要连累太子了。”
李亨也很为难,他现在虽然贵为太子,然而很多事情处处受限,也没有办法。他纠结的既希望自己早日登基,又不想李隆基过早逝世,即便某一刻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便觉得自己怎么会如此不孝,简直十恶不赦!
仿佛证明了李白今日所言,不过三日,圣人便遣人送了一些金来李白家中,旨意上说是让李白回去过好日子,实则是将李白赶出长安,不知其中因由有多少,但终究是回不去从前了。
李白欣然接受,转头全交给了自家娘子,他现在倒是想开了,起码这些钱能让自己娘子和儿子过富裕的日子,不要白不要!
并没有多少东西收拾,这一走,怕是再要回来也只能是李亨登基之后了,夫妻两人却都很是高兴的样子,许萱还对李白说:“那日你去太子府后,玉真公主来了,我猜她本来是要找你的。”
李白不太关心道:“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说你不应该再来长安,该走的人都走了,还说李腾空如今虽然嫁了人,却一直记恨你之前拒绝她,李林甫不会让你好过的。圣人现在又是一心只有那个杨玉环,而那杨家与李家关系又十分微妙,龙潭虎穴,还是远离为好。”
李白愉悦道:“这不是离开了么,还得了许多金子,若是从前我定然是不屑要的,亦或是拿了之后散给灾民,现在一想家中有妻有儿,便总想先给了你们。”
许萱道:“李郎心善,我们也并不缺这个钱,不如就依李郎之前的想法,散给那些灾民难民罢。”
李白惊讶的看着许萱,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做这个决定,又觉得许萱好像一直都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摸了摸许萱柔顺的头发,道:“娘子之前说自己是仙人,我现在更是深信不疑了。”
许萱本以为他是在怀疑自己说的话,没想到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最近好像变得有点.......和之前很不一样!
“李郎若是再拿这话打趣我,我就不理你了。”许萱佯怒,板起脸来,明明很认真很紧张的和他说话,他却这么不正经!
李白笑了笑,张了张口,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拉许萱的,却被许萱躲了过去,只好道:“我是怕问清楚了,更觉得自己配不上娘子,跟了我,娘子受了很多委屈。”
许萱心中一阵刺痛,她本以为李白经过多次坎坷和曲折,到现在对仕途和未来失望到绝望,但他每一次失望,都必定是极为痛心的,更何况这一次是彻底的绝望,李隆基在世,他便再无希望涉及朝政,甚至都不会再踏足长安一步!
不得志,他便更加纠结于商人之子的身份,终其一生不能大展宏图得偿所愿,即便被很多人崇拜尊重,但他从心底里是自卑的罢,也从心底里不愿屈服。
李隆基从信他,疑他,忌他,再到赶他离开,简直让人心如死灰,更何况李白......敏感又自傲,自然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即便日后会有机会,李白怕也不会再继续待在李隆基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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