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事燕帝尚且睁只眼闭只眼,她也无谓多管闲事,指不定正是他默许的,柴家没钱怎么填补皇家挥霍无度的开销?这许多年,燕帝没少花柴家的银子,因此干脆一声不出往楼上走。
走着走着却听柴骏冷冰冰道:“将名单火速送往京城,呈至御前。”
沈画很意外,回头正巧瞥见他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更阑。按说他即便碍于她在跟前不肯收礼,也不用做得这么绝,完全可以照着名单上的名字通知人家认领。除非……
这还没得出结论,柴骏便从她身边英俊潇洒且淡定自若地负手路过,仿佛对这些财物不屑一顾,连看都没看上一眼似的,比她老爹还视钱财如粪土。可他不屑一顾是他的事,干嘛走过她身边非要不咸不淡地留下一个笨字。
沈画承认自己先入为主,确实可能冤枉了他。
谁送礼会这么明目张胆?不想要脑袋了不成?除非送礼的人另有目的,除了做给燕帝看,也是在做给她看。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计策,柴骏处理不好定会令燕帝怀疑柴氏居心叵测,同时也会起到分化柴沈两家的目的。远了不说,京里谁不知道她爹沈成业是个清官?最见不得人贪赃枉法。
柴骏自然不能通知人家认领,这可是罪证,到时候有人参他一本包庇行贿,有意放过怎么办?换做是她也会想办法规避风险。
沈画不服气地追上去,“我猜送礼来的都不是官,但都想做官。不过显然这些人根本做不了官。”
连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就算真买了个空缺也活不了几年。
柴骏在他房间门口停下脚步才潇洒地转头来看,凤眸中一丝笑意闪过,微微仰头,神情有些几不可见的古怪,“进去坐坐?”
沈画这才发现已经不自觉地路过了自己的房间,跟大禹治水似的过门而不入,但是如果真应了他的邀约又觉得很没面子,不就承认自己是跟着他过来的了吗?
随即一声轻笑,指着前面一间屋子说:“我是来找小翠的。”
只是顺道分析分析这件事情。
柴骏既不进屋,也不继续发出邀请,而是姿态优雅地负起双手,倨傲地凝着她,淡淡道:“小翠在你屋里。”
沈画很想扭头在旁边的墙上撞死,奈何人家这客栈是木质结构,且有些年生了,未免老板去当地官府告她毁坏私物,仗势欺人,唯有生生忍住。
“啊!多谢小侯爷提醒。实在是太过想念这丫头了,心急火燎地就走了过来,没大留意。”
柴骏就这样淡淡看着,不再戳破,好事不过三,否则有些人就要跳脚了。
沈画径直掉头,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直到踏进房间,掩上房门才生生在门扉上撞了两下,而不是垂。
既生画,何生骏?既生骏,又何必让她生不逢时?她居然班门弄斧!自取其辱。索性的是,她不是周瑜,即使遇上再世诸葛也不会将自己活活气死。
看出来就算了嘛!他居然故意点破,让她难堪。实在可恶!太不给她面子了。糗死了!这口恶气不出,她就不是沈画!
小翠很少见到小姐这么沮丧,沮丧得都撞墙了,赶紧过去试图找到原因:“小姐,莫不是您的计策失败了?”
小姐可从来没失过手呢!
“没到最后,何来失败?”沈画从不轻易言败,深信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来日方长,大家走着瞧好了。
自打老爷进京,小翠已经很久没见过小姐脸上出现这样坚定的表情,也跟着慷慨激昂地说:“小姐,奴婢相信您一定行。可……您为什么一定要与小侯爷对着干呢?”
就那么不愿意嫁给他么?还是说她真看上了传说中的那位誉少爷?或者对太子殿下不能忘情?
沈画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你不懂。不该你知道的事别问。”
这只是个开始,有些事还得一步步来。这次被柴骏弄了个措手不及,沈画越发觉得自己的计划得尽早铺开。
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见到另一个人。传说中,这人料事如神,精于权谋之术。
如今对着柴骏,沈画发现自己经常被他激得失控,更别说分析这个人了。老爹说得没错,或许她真需要一个清醒的旁观者时刻提醒自己。
晚膳时原本堆放在客栈里的那些箱子一下子没影了,不用说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沈画趁某人尚未拿起筷子,故意不咸不淡地提醒道:“小侯爷,您的罪证呢?”
不担心燕帝怀疑他欺君?
“有你就够了。”柴骏仰仗地看着,仿佛很信任她一般,“我没碰过,你比谁都清楚。”
沈画微愣,他是怎么知道她一直在留意走廊上的动静?还是一早就知道她答应嫁给他的目的?
那他岂不是等同于飞蛾扑火?而且还是主动扑上来的!不要命了么?
“明儿出去走走?”
听见这冷冰冰的提议,沈画回过神,赶紧摇头,“不了。我想我爹了。明儿就启程回京。您要有闲情雅致可以留下。”
“好!本侯陪你。”柴骏应得淡淡的,丝毫没有被人拒绝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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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其实沈画也想玩,但时不待人,她必须尽快赶回去见一个人。她要报仇雪恨!
从东川回京,仅仅歇了一夜,沈画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小翠出门。在府门口立了许久,就在门房小九以为小姐无聊到要与自己抢饭碗的时候,才听她说:“小九,从今儿起,你得好生留意府门口经过的每一个人。谁停留最久,最可疑,你都给我拿纸笔记下来。相貌特征一点儿不许漏,如果能画下来当然最好。还有,府门口三丈以内不许停靠马车,附近巷子也不行,多安排人走动走动,客人直接引进门,去倒座厅等。”
虽然以清廉着名的左都督府大门外一向冷清,几乎没什么人经过,甚至停留,但也必须留心。
小九不明白小姐为何对守门这件事突然这么上心,抓着头说:“可……可小人不会记,也不会画画啊!”
沈画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学无术!我不管。总之每天可疑的人都得给我报上来!嘴说也行,不许漏掉一个,知道吗?”
“是,是,小姐。”
临走,沈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小姐我这是重视你,晚上我亲自给你找几本话本看看,学学人家都是怎么描述别人相貌特征的。别让我失望,一定要做门房中的精英,干一行爱一行,有点儿志气才行。做得好,小姐我加你月钱。”
小九实在想不明白小姐怎么会突然要他学这些,可一想到这是小姐委以重任,立马答应了下来。
沈画见四下无人,这才登上马车,吩咐老李去市集溜达一圈。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下车后,很快又雇了辆马车才吩咐这人带她去小白的民居附近。
确定无人跟踪,沈画带着小翠走了一会儿,才像上次那样谨慎地推门入内。
小白听见动静,迎了出来,微微一愣,方才赶紧深深一揖,“小姐又来买鸡?”
沈画今天出门特地穿了一身女装,知道他意外什么,微笑道:“不肥不要。”
“听说您去了趟东川?”小白将她让进门,边走边问。
沈画漫不经心点点头,“小誉可进京了?还是他照过镜子后自惭形秽,不敢来了?”
小白一边给小姐斟茶,一边答道:“您走后不久,誉少爷就进京了。据说在城西自己出钱买了处别院住下,派人来买过一回种鸡。”
“种鸡?”沈画接过小白递来的茶水,觉得挺有意思,“他不喜欢你养的鸡?”
小白被人嫌弃,一脸无奈,“他说小人这里地方太小,养的鸡都只关在笼子里,肉肥却不美味。还让小人给小姐带句话,下回若想吃鸡,不若去他别院采买。”
沈画噗一声笑,“这么说,他也学会养鸡了?”
这家伙做事还真颇有心机,懂得投其所好。
小白也觉得自己被人抢了生意,十分委屈,却不得不为人家说好话,“只要是小姐喜欢的,誉少爷都十分上心。”
据说她喜欢听人抚琴,誉少爷就练了一手好琴;她喜欢看人作画,誉少爷就练了一手好画;知道她嘴馋,誉少爷甚至违背君子远庖厨的古训,练了一手好厨艺。只要是小姐喜欢的,他一样没落下。痴情如斯,世上恐怕也没几人了。
沈画很明白自己听到的都是些什么话,老爹虽答应了柴氏提亲,实则应该也觉得这门亲事不可靠,只不过是眼下必须完成燕帝交代的事罢了。这是他替她准备的一条后路,严格说起来其实对小誉很不公平,他或许只是个备胎罢了。
感情这种事,不是说喜欢就喜欢的。何况她之前虽与小誉有些联系,却仅仅见过几回他戴着面具的画像。他一门心思讨她欢心,或许只不过是将老爹的话当了军令在执行。
沈画其实也不拒绝相亲这样的方式,既然老爹有心撮合,见见倒也无妨,不合适再说,免得家里那老家伙说她不领他的情。
“你知道他别院在哪儿?”
小白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赶紧将地址告诉小姐。
沈画听完让小翠在鸡笼里挑了只肥鸡带走,出门又寻了辆马车,悠哉悠哉地去了城西。她倒要看看老爹看上的是什么人。
马车在小白说的那处别院门外停下,沈画下来就见到大门紧闭,门上还上了锁,完全不似有人居住。
正打算转身叫住车夫送她回去,忽的想起什么,抿嘴一笑。带着小翠,拎上那只肥鸡沿着别院外墙走了一会儿,转进旁边的一处巷子,果真见到一处偏门。
走得近了,沈画示意小翠前去叫门,没一会儿门扉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十五六岁、白净俊俏的少年脸颊。
少年虚掩着门将二人打量两眼,赶紧打开,也如小白一般深深一揖,“司墨拜见小姐。”
沈画从未见过这少年,却记得小誉身边有名伺候他的书童,见他如此恭敬,心下了然,迈开步子进去,等他关上门扉才问:“你怎知是我?不怕认错人?”
司墨微微一笑,“少爷让小人锁上正门时说过,若有人由偏门找来定不会是别人,一定是小姐回京了。”
故作高深?就是为了显摆自己料事如神?万一她不懂他的意思,回去了呢?
沈画点点头,放眼四周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处别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仅从外面步行的距离测算虽赶不上沈府四分之一,打扫起来却也麻烦,“就你和小誉住在这儿?”
是不是太奢侈、太麻烦了点儿?
前些年为了培植一些可用的密探,刺探敌军军情,沈画自己都很节省。的确,各地唯有小誉自打领了第一笔银子后,便没再向她或她爹伸手要过一两银子,一直自负盈亏,可沈画没想到他居然可以奢侈到自己花钱在燕京这样地价不菲的地方购置别院。难怪老爹会对他刮目相看,看来的确经营有道。
“回小姐,少爷说您往后或许会用到一些人,特地带了十三名身手不错的亲信入京。因此这里其实总共住了十五个人。少爷这趟要结识的人均身份尊贵,因此住的地方自然不能太简陋了,为此少爷几乎花掉了这些年来一半的积蓄。”司墨好似看穿她心思似的回禀得非常认真。
看来小誉的确考虑得很周全,沈府眼下用的人都是明面上的,她的确需要一些生面孔办事。再则他说得不错,没有一个像样的地方招待客人,很难办到她要他办的事,好在这处别院并不张扬,在燕京这样一个贵胄云集的地方,也只能算有些小钱而已。当下不再多问,让司墨领路去见小誉。
司墨将她领到后进的一处花厅,安置好后才去请他家少爷。
沈画无聊地坐在椅子上休息,顺便观察了一下别院的陈设,仅从她进门后的所见可以看出,别院原来的主人十分高雅,因为这里无不透着这种气息。之所以是原主人,是因为这些陈设不像新做的,仅从这点看出要么是小誉对原本的物件很满意,要么就是不想费心思重新购置,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均证明了他眼光不错。而对那个即将见到的人心里确有几分期待。
主仆二人正百无聊奈,忽听见外间院子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脚步声,就好似木头磕在鹅卵石上一样。沈画同拎着肥鸡的小翠面面相觑一瞬,厅里光线一暗,一抹身影已到门前。
沈画曾听小白说,小誉对她敬慕有加,却不曾想自己见到的却是这样一个人。
许是窝在家里没做正事,眼前这人穿了一身极其随便的月白色锦缎直裾,外罩轻纱鹤氅,脚蹬一双木屐,长发飘飘地便这样款款而来,好一副闲散慵懒的模样。与上次沈画在画里见到的人完全判若两人,由此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的确是懒得打理居多。
“萧誉见过小姐。”说着,来人躬身一揖。
沈画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小誉莫非不知道留给别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吗?”
现在她是老板,他是员工,怎么说也是头一回“面试”,能穿得敬业一点么?还是说他本就不想给她留下好印象?对老爹的安排其实心存抵触?
“属下已经查明,小侯爷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阉人,更不好女色。不知这能不能挣个好印象?”萧誉说话的声音略微带着一丝沙哑,却沙哑得十分好听,有点像上辈子传说中的烟酒嗓。加上他慵懒的语调令人听上去十分舒服,沈画对他有了些许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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