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沉儒雅，听着让人如沐春风。
苏染香轻靠在他胸前，并未拒绝他的好意。
慕容玥扶她坐到院中一块浑圆的大石块上，自己也坐到她旁边，将她的头扶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苏染香不想与他如此亲昵，正欲起来，却听慕容玥道：“你醉了，不宜乱动，便和我坐一会儿吧。”
也不知是此刻的慕容玥太温柔，还是今晚的月色太迷人，她最终还是乖乖地靠在慕容玥身上，没有破坏这片令人沉醉的氛围。
“殿下在这里等了我很久了吧？”苏染香轻声问道。慕容玥的身上都有了些风露，手也带着些微凉。
“不久，只要是等你，无论多久都不算久。”慕容玥温柔笑道。
“殿下不怀好意，明知这样会让我于心难安，却还要这般说。”苏染香道。
慕容玥听出了她语气中带着平日里没有的娇嗔，不禁莞尔，“既然于心难安，那染香何妨试着给本王一次机会呢？”
苏染香怔忡了片刻，许久都没回应。
等到慕容玥以为她不会回答之时，却听她闷闷道：“燕王殿下温柔如水，对染香亦是深情一片，染香也很感动，有时也会幻想一下若和殿下在一起，会是什么光景……”
“染香所想的，会是什么情景呢？”慕容玥奇道。
“大约是殿下登基为帝，封我为后，与我相敬如宾。随后群臣开始谏言，让殿下选美多生些子嗣；依殿下对染香的深情，定是考虑到我的感受，不愿选美立妃。但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殿下虽不愿见我伤心，但群臣日日相逼，殿下哪日厌烦了，定会虚与委蛇地应下他们。殿下这种时候定会告诉自己，选美不过是为了堵住群臣的嘴巴，决计不会去碰这些美人。”
慕容玥听她侃侃而谈，竟有模有样，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然后呢？”
“然后啊，殿下对染香如此深情，自是不会去临幸别的女子。但总是有不得已的时候，这些女子如此之多，定然会有那么一两个为了得到你的恩宠而不折手段，于是染香和殿下之间的感情渐渐有了嫌隙。或许是染香的多疑，或许是殿下太累，更或许是别的美人使用了诡计……总之，殿下与染香不再如最初，虽然殿下此时还深爱着染香。”
“那接下来又会如何？”慕容玥饶有兴趣地问道。
“殿下定然会有那么一两次被人利用，然后后宫中有人怀上了殿下的子嗣。染香心灰意冷，殿下也深感自责，但孩子是无辜的，也只能将之生下。若此时染香也有了孩子还好，至少有个依托；若是染香此刻没有怀上龙子，那便只好在深宫内苑以泪洗面。”
苏染香顿了顿，慕容玥笑问道：“还有吗？”
“当然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等十多二十年甚至更多年过去后，我们的孩子长大了，我还得为他的太子之位而烦忧，算计着各个妃子及她们背后的势力，我和殿下之间已经不再有往日的深情，更多的便是手上权势的较量。我要保住自己的后位，定然要使出一些非常手段，殿下如此聪明，定然一看便知。殿下或许会顾念昔日之情不追究我的罪责，但心中定然也深感厌倦。”
“若是我没有触及殿下的底线，或许可以安然度过一生，我被尊为后，我们的皇子也会顺利成为太子，今后接手这大荣的基业。但若苏家日益强大，威胁到了殿下的地位，到时候只怕染香什么都没做，一样会死在翠萝苑那阴冷之地。连同我们今日这份情，也一并被这些岁月冲洗得一干二净！”
苏染香闭上眼，前尘往事掠过心头，这些话或真或假，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只需守住心中的清明就行。
“染香说得这么凄美这么真切，本王若是再强求，无疑便是将染香推入火坑之中。”慕容玥温柔地笑着道。
“殿下明白就好。”苏染香从他肩膀上起来，“所以，殿下今后也莫要为难染香，也不要对染香这么好。我们现在这样的距离，都已暧昧不清了；退到朋友的位置，也是保下在彼此心中最美好的样子。”
“可是，染香就这么确定本王要做帝王么？”慕容玥道。
☆、八十二章
苏染香皱眉，“我如此苦心经营帮殿下，殿下这话又是何意？”
“若是染香执意觉得帝王之位会是你我之间跨不过的阻碍，那本王宁愿舍了这个选择。而今皇后已成不了多少事，相信不用我动手，自然有人会对付她。至于染香所想的，苏家退隐之事，本王倒觉得若是祁王登基，此事并非不无可能。”慕容玥道。
“燕王殿下身为皇子，当有开立太平盛世、在青史留名的野心，怎能如此为了儿女情长而甘愿失了斗志？”苏染香正色道。
慕容玥见她这般正经，不由得笑问道：“这般说来，染香又为何执意要劝武定侯弃了一世功名、埋没于山林之中？”
苏染香一时语塞，他这是在她的矛攻她的盾！
“这怎么能类比？”
“为何不能类比？武定侯乃世间难得的将才，染香不劝他施展才能为国为民立不世功勋，却劝他甘愿当个闲散公子，这样埋没人才，实乃大荣的不幸。卫国公德高望重，多番提携寒门士子，为我大荣培养了不少人才，染香却欲劝他告老乡里。祁王足智多谋，晋王耿直重情，他们若为我大荣天子，定然也能将我大荣治理得井井有条，本王又为何不能当个闲散王爷？”
“你……”苏染香一直想着如何让苏家避免上一世的悲惨结局，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现在听慕容玥这么一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当从何说起。
“殿下这是在欺负染香口拙。”
慕容玥被她这耍赖的可爱样子逗乐了，“若是染香都口拙了，那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伶牙俐齿的人了。”
苏染香气闷，不想理他。
慕容玥又道：“说到底，染香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但本王说过，无论多久，我都愿等你。”
苏染香心下一团乱麻，“殿下这是何必呢？染香不值得你这样。”
“值得与否，是本王说了算。染香也不用将这世间万事万物想得太过黑暗，卫国公和武定侯这样的人才若真是归隐了，他们也未必就过得快乐；或许在战场上更能让武定侯这样的血性男儿找到人生的意义，而看着天下寒士能一展雄才，或许更令卫国公感到欣慰。你无需背负太多不属于你的负担，也不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慕容玥道。
苏染香默然不语，她前世便是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闯祸、任性，才害苦了父母和大哥。
这一世她处处小心翼翼，为了避免上一世的悲剧甚至不折手段，现在慕容玥却告诉她该放下这些负担，不该过多的干涉父亲和兄长，她到底该哪般做才是正确的？
苏染香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不知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慕容玥见她一脸迷茫，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令人怜惜。
微冷的夜风吹过，苏染香打了个寒噤，慕容玥见状将身上的云纹披风解下，给她披上。
“有些事情，不必想得太通透。世上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你昨日所见之人，今日再见之，未必就是昨日的样子。我希望染香能活在当下，活得快乐，而不是事事都深思熟虑，那样活得太累了。”慕容玥道。
是啊，自己重生到现在，活得确实太累了。
她也想让自己放松一些，但每次安静下来，她便总是想起前世的种种，那种深入骨髓的悔恨和痛楚，她想忘也忘不了。
“至于今后会如何，你我皆看不到，珍惜眼前，才不至于今后懊悔。”慕容玥顿了片刻，也顺着苏染香的视线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
“今晚我去宫中见了父皇，我本以为他不愿见我，没想他叫我过去和他谈了一席话。而今的父皇真的老了，再也不见他昔日叱咤风云的威严。他给我说了许多母妃的事情，关于母妃之死，原来他一早就知道。”
慕容平并不傻，他知道也不意外。
“我告诉他我已有心仪之人，希望今后我的婚事能自己做主。”
“殿下这话可一点都不明智，婚事是皇上定下的，你这般说，倒显得有些怪他了。”苏染香道。
“父皇今日很平静，我好不容易和他这般相处，自是要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若是今后还有人想要我娶别家姑娘，我也不知自己是否还有这次这般幸运，推掉这种婚事。”慕容玥道。
苏染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听慕容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还问我想不想当太子……”
“那殿下怎么回答的？”苏染香有些好奇道。
慕容玥见她眼底似盈满了月光，光华流转，甚是明丽动人。她微微仰着头，一脸的期待。
慕容玥不禁轻轻勾起唇角，“染香觉得我该如何回答才妥当？”
苏染香见他钓着自己的胃口，便道：“我又非殿下，怎知殿下该如何回答？不过，今晚有良辰美景作陪，想必殿下无论怎么回答，皇上都不会怪罪。”
“你这回答倒是讨巧，父皇确实没有怪罪于我，还赏了我一壶桂花酒，我已叫王总管将酒带回府上去了，等哪日染香来我府上，我便亲自开封与你痛饮。”慕容玥道。
“看来殿下是如实地告知了皇上，你有心于太子之位。不知殿下可在宫中见到了祁王和淑妃？”苏染香问道。
“未曾见到。染香为何突然问起八弟来？”
“没什么，只是最近祁王太安静了，总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以前他可是你们几兄弟中最积极最喜欢折腾的一个。”苏染香道。
她也不知这一世的祁王会是什么结局，上一世祁王最先娶肖新柔为妃，但这一世肖洪峰因为荀家被查也受了牵连，慕容平自然也不会让祁王娶肖新柔。
因为现在的肖家已经落寞，再也配不上皇子。
“他自小便深得父皇喜爱，性子难免要比其他兄弟要骄纵活泼些；此番他的亲信贪污腐败，私自勾结地方势力，已触了父皇的龙鳞，想必是因此而显得消沉了吧。再加之近日淑妃身体也不好，他或许也正着急中。”
苏染香浅浅一笑，“殿下总是把人想得太美好。罢了，染香的酒也醒了，该回去睡觉了。”
慕容玥虽还想与她坐一会儿，但见时候也不早，便也没有强求，“那我送你进屋吧！”
苏染香习惯性想要拒绝，但见他一脸诚恳和温柔，拒绝之语便再说不出口。
也不知是不是坐得太久了，苏染香起身时腿脚有些发软，幸而慕容玥伸手接住，才没至于摔倒在地。
“你喝了酒，身上酸软，不如我背你回去吧。”慕容玥说着，便半蹲下身。
苏染香脸色微赧，这情景让她不由得想起他们曾经在山林间逃亡的那一次，那时的她怎会想到会和慕容玥纠缠如此之深。
由于身上太酸软无力，苏染香还是乖乖地爬到慕容玥的背上。
“殿下。”慕容玥耳边传来苏染香软绵绵的声音。
“怎么了？”习惯于她的狡黠，慕容玥还极少见到她这么软糯的时候。
“谢谢你，这些时日若无你的陪伴，染香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坚持下来。”苏染香道。
若非他的相救，自己只怕早已成了一堆白骨。
“本王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若无你的陪伴，我也只是个不得势的皇子，浑浑噩噩度日，不知人生意义何在。”慕容玥道。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让人听着很舒服。
苏染香静静地趴在他背上，一股暖意传入她心间，让这冷瑟的夜不再那么冰凉。
“殿下，爱一个人很苦吧？”苏染香道。
“本王倒不觉得，没遇上你之前，我活得孤独；遇上你之后，方知世间万物竟有如此多有趣之人有趣之事。就算你不会回应我，我也觉得很幸运，庆幸此生能与你认识。”慕容玥柔声回道。
苏染香不禁轻声笑了起来，“殿下真是个温暖的人。”
慕容玥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
这里离苏染香的房间并不远，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可他宁愿就这样背着苏染香走一辈子。
慕容玥看了一眼，未见清荷海棠两人，不禁笑道：“你这两位丫头跟本王府上的王总管倒是颇为相似，都拿了月钱却不伺候主子。”
苏染香见清荷海棠不在，定然是因为看到慕容玥，所以躲了起来，便也颇为无奈。
“她们说不定偷懒去了，我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殿下不必担忧。”苏染香道。
慕容玥将她放置在软榻上，“你已醉成这样了，如何照顾好自己？还是本王来吧。”
说罢，慕容玥便拉了一床蚕丝薄被给苏染香搭上，自己则转身去给她倒了一杯醒酒茶。
苏染香安静地看着他为自己忙这忙那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感动。
“喝一口热茶醒醒酒吧。”慕容玥将茶杯递到苏染香唇边，苏染香也一点都不客气，就着茶杯口便喝了一口。
慕容玥给她喝了醒酒茶之后，又走到软榻边坐下，给她掖了掖被角。
“等你睡着之后，本王才离开。”慕容玥道。
“若我睡不着呢？”苏染香不知自己为何脱口便问出了这话。
“那本王便陪你到天明。”慕容玥道。
苏染香看着眼前这双深邃的眸子，忽然心跳有些加速，脸也不自主地发烫起来。
慕容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你有些发烧，本王更不能就此离去了。”
苏染香有些心虚，便也没有反驳他，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脸依然温润儒雅，一言一行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舒适感。
慕容玥也直直地凝视着苏染香，此时的苏染香两颊染了一片桃红，衬得她那张清丽的脸竟生出一种妩媚的美来。
慕容玥多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晚，这一刻，仿若只需这样静静地凝望，便可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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