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却又那般残酷无情。
肖新柔已泣不成声,慕容清却负手漠然离去。
唯有这片雪陪伴伏在地上的人,让这冷冽的雪夜变得更加寒冷。
苏染香捏紧拳头,欲出去,不料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苏染香回过头,清秀的眉头紧拧在一起,只见慕容玥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此事。
苏染香有些犹豫,转头看了一眼雪地上的人,却见肖新柔似乎已没了哭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染香心中觉得有异,便对慕容玥道:“我知殿下的担忧,但肖姐姐如此待我,我无法做到视而不见,染香亦不想今后留下遗憾。”
慕容玥只好放了她的手,苏染香赶紧上前去看,不想肖新柔当真晕了过去。
慕容玥也没想她如此娇弱,正诧异间,忽见雪地上有点点殷红,那血迹……是自肖新柔腿间留下的。
苏染香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道:“殿下,赶紧带她去医馆。”
慕容玥将肖新柔抱起,又看了一眼苏染香,“那你自己在此多加小心,我一会儿过来接你。”
“染香知道。殿下快去吧!”苏染香有些焦急。
肖新柔这一幕遭遇与自己前世何其相似,但愿她和腹中胎儿能熬过此劫。
见慕容玥抱着肖新柔飞过屋顶,苏染香才弯腰将地上的瓷瓶拾起,转身匿到假山洞里。
☆、八十五章
慕容玥抱着肖新柔在风雪中疾走,幸而这一片正是京中豪门贵族聚集之地,邻街的仁心堂也是大荣最大的医馆,整夜皆有大夫轮番坐守,不曾打烊。
大夫给肖新柔把了脉,又见肖新柔与慕容玥皆衣着华丽,但肖新柔膝盖上还有积雪融化的污水,心中便有几分猜测。
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稍有不顺便常常责罚身边女子,有时候女方有孕在身,还不改暴戾之气,只等出了事才来医馆找他们。
大夫赶紧给肖新柔服下一粒丹药,继而又对慕容玥道:“这位公子,你家夫人有喜,应多休养,不宜再这般折腾。今日她受了风寒,幸而你来得及时,若是再迟来半刻,只怕腹中胎儿便难保了。”
慕容玥听说大小都保下了,倒是松了一口气,便道:“多谢大夫,不知她何时才能醒来?”
“她伤心过度,身体也很虚弱,需要休息,老夫刚刚给她服下的药有宁心安神的效果,只怕一时醒不过来。你若还想保下她和胎儿,今后更当多开导她。她郁结在心,若不疏导,对胎儿也不利。”大夫道。
显然大夫是误会他与肖新柔的关系了,不过慕容玥心中还挂念着祁王府的苏染香,便也没有急着去纠正大夫的误会,只道:“还劳烦大夫帮我照顾她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这是诊金,若是不够,我一会儿再补上。”
说罢,慕容玥便将身上的银两都给了大夫,自己折回了祁王府。
那大夫看了一眼慕容玥给的银子,这位主倒是出手阔绰,只是不知他为何如此急着走,自己的话都还没嘱咐玩。
不过,这些钱除掉药钱后还有不少剩余,他便也耐心帮着照顾肖新柔。
回到祁王府,这院子里依然空荡荡的。慕容清没有折回来,祁王府的下人也没有来过,想必是得了祁王的吩咐。
慕容玥走到假山洞口,苏染香见了忙迎过来,正待要开口问,慕容玥却伏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小平安,出府再说。”
他的声息吹在苏染香耳边,有些痒痒的。苏染香正欲躲闪,却被慕容玥抱起,朝屋顶飞去。
他动作太快,苏染香一个不留神差点跌倒,惊吓之余她忙拽紧慕容玥的衣服,视线不经意间瞥见了隔壁院子——祁王正伫立在风雪中!
此人阴险狠毒,没想他对肖新柔竟也冷酷至此!苏染香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看他立在风雪中的踌躇模样,却似对肖新柔也动了真情。
但他这份情终是抵不过他对权力的渴望,就如同前世慕容瑾对季孟雨的情一样。
这两兄弟在这方面倒是出奇地相似。
苏染香心中冷笑着。
慕容玥很快就出了祁王府,却没有急着将苏染香放下来。苏染香回过神时,慕容玥已经抱着她走了一小段路。
“殿下,你可以将我放下来了,染香不是肖姐姐,还能自己走。”苏染香道。
慕容玥只好将她放下,“我倒宁愿你像肖新柔,这样本王便可一直抱着你走下去。”
“殿下这是在诅咒染香吗?”苏染香挑眉质问道。
“自然不是。只是打了个不恰当的比方而已。”慕容玥道。
苏染香心系肖新柔,一路不敢耽搁,疾步去了仁心堂。赶到时,肖新柔还未醒来。
那大夫见了慕容玥和苏染香,脸色微微一变,心道这公子哥倒是真会玩,竟有如此如花似玉的两位女子追随他,看样子他是更喜欢这新来的女子。
大夫给肖新柔开了补胎药,道:“此药需每日按时服下,肖姑娘不宜动气,还请公子要多关心她。她身上的衣服太湿,穿在身上不好,还请你们回去后给她换上干净衣服。”
慕容玥这才解释道:“王大夫想必误会了,这位肖姑娘非是在下的夫人。不过,我们接下来会好生照顾她,不会再有今天之事发生。”
那大夫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
至于肖姑娘为何会变成这种样子,那大夫想不通,便也没有问。他看过的病人多,各种奇怪的事情都见过,倒也见怪不怪了。
慕容玥去叫了马车,载着肖新柔离开了仁心堂。
肖新柔倒是救下来了,但将她安置在何处却成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苏染香想了想,道:“肖姐姐只怕还需劳烦殿下照料一段时日。”
慕容玥轻哦了一声,其实他并无意接手肖新柔,对方的遭遇虽然可怜,但她关系着祁王,容易使人产生误会。再加上肖新柔是个女子,他接待难免不好拿捏分寸。
慕容玥想了想,道:“肖姑娘既然是染香救下的,又是你的旧友,染香为何不亲自照顾,也让肖姑娘好记下你这份恩情。”
苏染香摇摇头,“殿下何时也变得如此功利了?今晚我是偷偷随殿下出来,突然带个沉睡不醒的肖姐姐回去,只怕要引起爹娘的怀疑。”
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吧?慕容玥心想。
接着,苏染香又道:“更何况,我们府上人多事杂,肖姐姐住着恐有不妥,殿下府上清幽雅静,倒是静心养神的好地方。而肖姐姐怀有祁王的血脉,你若将她照料好,也利于拉近你们兄弟间的感情。”
“染香还说本王功利,我看染香更精于此道。不过,八弟此人心性多疑,只怕不仅不领我这份情,还会因此而更加误会本王。”慕容玥道。
苏染香见他一再推脱,便偏头看向他道:“殿下今天为何如此不干脆?此事便当染香求你,你还要推脱吗?”
慕容玥没想她会使出这招耍赖,只好微微笑起来,“既然染香都开口求本王了,本王又怎会不答应?”
于是,最终肖新柔还是被安置在了燕王府。
有了肖新柔,想必苏染香会时常过来看望她,慕容玥倒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了。
至于祁王……想着他这位兄弟,慕容玥心中不禁沉了下来,但愿他不要剑走偏锋吧!
慕容玥将肖新柔安置在他居住的院子隔壁,又安排了府上最懂事伶俐的两名丫头去照顾她。
第二天,苏染香果真便来燕王府看望肖新柔。
苏染香一入房间便见肖新柔正倚在窗前,她的气色依然很差,精神也不怎么好,全然没了以前的巧目顾盼。
苏染香走过去将手上的银狐披风给她披上,“外面风雪大,姐姐有孕在身,不该倚在这风口上。”
肖新柔这才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一眼苏染香和跟在她身后的燕王。
“多谢两位救命之恩。”肖新柔道,她的语气十分消极低沉。
“是我该感谢肖姐姐的救命之恩,若非肖姐姐相救,染香不知现在是否还在这人世。”苏染香道。
肖新柔愣了一下,继而道:“祁王殿下也并没有要取郡主性命之意……”
肖新柔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没想肖姐姐至今还愿为祁王求情,姐姐对他这番深情,不知是否值得?”苏染香问道。
肖新柔一片默然,眼里一片悲伤绝望。
是否值得?她也分不清了。
一开始是她爹让她与祁王接近,甚至不惜用身体留住他。然而,祁王身边又何曾缺乏美貌女子?
没想倒把自己赔了进去,而肖家也因荀家之罪而受了牵连,她爹背地里本就有不少肮脏交易,要查肖家之罪,轻而易举。
肖新柔自嘲地笑了笑,她原本就长得极为艳丽妖媚,这般眼角带泪的笑容绽放在她脸上,竟生出一种妖异的美来。
“郡主问我,我也不清楚了。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苏染香见她这般悲痛,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这样的女子太傻了,就跟前世的自己一样。
唯一的不同,大约是祁王心中或许还有她的一席之地。
苏染香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碗,里面的药还满满的未曾动过。
苏染香轻叹一口气,上前摸了摸药碗的温度,还有些温热;她端过去递到肖新柔面前,劝道:“姐姐切莫伤心过度,你和肚中胎儿最要紧,先趁热把药喝了吧,一会儿冷了便更难喝了。”
肖新柔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接近你是另有目的,你曾中毒也是我所为,郡主不必对我如此好。”
苏染香笑了笑,“我也曾利用肖姐姐,便当做彼此扯平吧。先把药喝了,我们再说其他事。”
肖新柔见她一脸诚挚,只好接过苏染香手上的药碗,皱着眉将安胎药喝下。
苏染香接过她喝完的药碗,递了一块蜜饯给她,随口问道:“不知肖姐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肖新柔小小地咬了一口蜜饯,蹙眉道:“郡主问我,我也不知。而今肖家已然没落,我在肖家也不过一颗棋子;父亲自打知道是我坏了他们的大计,肖家便再不是我立身之所。”
说到这里,肖新柔又不禁落下泪来。
苏染香倒没想到肖洪峰竟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绝情!
“祁王应是不知你有孕在身吧?”苏染香问道。
肖新柔摇摇头,继而忙道:“还请郡主和燕王殿下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此事我也不想告知任何人,尤其是我爹和祁王殿下。我亦不想让自己的孩儿成为工具,便当这是我卑微的请求吧!”
☆、八十六章
苏染香倒很理解她此刻的心境,付出一切真心却被当做一颗棋子,想必她就算死,也不想让自己所爱的人看低自己!
“肖姑娘不必激动,本王和八弟本就没多少交集;你若不想让他知晓,那本王自不会前去告知。”慕容玥道。
苏染香亦安抚道:“大夫说你不宜激动,肖姐姐还是安心养胎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祁王既然如此狠心待你,我也不愿你跟在他身边受苦。”
肖新柔这才安下心来,淡淡回了一句:“多谢两位。”
慕容玥道:“既然肖姑娘不能回肖家,又不想回祁王府,那便在本王府上住下罢。燕王府虽比不得祁王府的锦衣玉食,但若是肖姑娘有需要之处,本王皆可尽力满足。”
苏染香看她的神色颓然,看上去全然没有昔日的光彩,便又说道:“染香本想请你去我们苏家住,但苏家人多事杂,只怕不利于你安心养胎。燕王府清幽,人手简单一些,你在这里不易被人发现。你若是闷了,可跟燕王殿下说一声,我也会时常来看你。”
肖新柔沮丧之余,又百感交集:“新柔落魄至斯,妹妹还这般真诚待我,真是让我倍感惭愧。今后便叨扰燕王殿下和妹妹了。”
慕容玥见她十分拘谨,便道:“你既是染香的朋友,便也是本王的朋友,不必如此客气。你若有什么事,便跟身边的婢女说一声便是。”
肖新柔客气地应下了。
苏染香陪她坐了一个上午,她本想问些祁王的事情,但见肖新柔还在悲伤中,大夫又说她不宜激动,想来今后再问也不迟,便没有问出口。
苏染香只说了些话来开导她,肖新柔的神色终于不再如先前那般沮丧;等她神色有些疲倦了,苏染香这才离去。
来到前院,慕容玥正与王总管在交待事宜,见苏染香出来,王总管极具眼色地离开了。
慕容玥对她温柔一笑:“你待肖姑娘倒是颇为上心。”
苏染香轻轻摇头:“她于我到底还有几分姐妹情,而今又有孕在身,我多陪她一会儿也是应当的。”
她前世走的便是与肖新柔相差无几的路,肖新柔而今受的这些罪,她前世一一受过;这其中的苦楚和绝望,她比谁人都能理解。
她看肖新柔,就如同看前世孤立无援的自己。更何况有孕之人更容易想得偏激,她还是极为希望肖新柔能挺过这一关。
“染香心地善良,本王看人便是不会有错。”慕容玥笑道。
苏染香听他这话不禁有些想笑,她的善良,不过是因为多活了一世,想得开些罢了。
“叨扰殿下半日,染香也该回府了。”苏染香道。
“正好本王无事,便送送你。”
苏染香倒也没有推诿,反正他心意已决,她就算劝阻也没用。
入京之后发生的事一件接一件,苏染香感慨良多。
她自一开始便知晓肖家与祁王之间的关联,也曾对肖新柔这女子假面相迎,没想肖新柔最终却救了自己一命。
昨晚听到祁王对肖新柔所说的那些话,她确实深感震撼,她怀疑过毒是祁王下的,但没想其中还有如此多的细节,也难怪当时容云笙会说自己身上的毒并不难解。
这般说来,其实祁王让肖新柔给自己下的,应该是另一种□□吧?
慕容玥见苏染香一路都默然不语,似有心结,知她还为肖新柔之事烦恼,便开解她:“染香其实不必自责,肖姑娘既然跟了祁王这么久,又是肖家安排来接近祁王的人选,早该明白自己的下场并不会好到哪里去。她今日的结果,是肖家和祁王逼迫出来的,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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