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为信念,她终究是完成了这部书。她没有将它立即交到胡适的手里,反是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身边,隐瞒不提。
她笑着面对着每一天来看望她的不同的友人,并嘱咐着他们不要将她重病的消息宣扬出去。她希望,在《不能沦陷的中国》刊发前,中国能够保持着这样的一种平静。越平静,它所掀起的波澜便能越大。
所以一直至今,除了一直待在沪上,并与她亲密来往的人,便再也没有一人知道她生命垂危的消息。许章序也是在寻杨雪的时候,才得知了杨雪重病。
“短短几月不见,你竟病得这般严重了!”许章序站在杨雪房间的床前,看着吴妈往杨雪的身下垫了一个枕头方才离开,便明了了杨雪这显然是全然无力了。
“呵,”杨雪极艰难地做了一个笑的神情,面上已然毫无血色,嘴唇甚至已然全青,“是我不让他们到处说的。”
抿了抿唇,知道杨雪说出这番话,便已然是病情极严重了。也说不出类似“会好的”这样听起来便像是忽悠的话,他再抬头便转开了话题:“佑亦,我这次来,原本是准备跟你说一声的,我要回英国继续修学了。”
“挺好的。”杨雪都快忘了,许章序是个浪漫的诗人,而他这位诗人,心中还有一片白月光。
没有了和她这位“章嘉芬”纠缠不休的婚姻,她也不知道许章序和林慧茵的未来将会如何。虽然,他们如何都与她并无关系了。她只是在这一刻,忽然记起,与他许章序做朋友的,是她杨雪,而这具身体,本身还是章嘉芬。
“既然来了,便拜托你帮我个忙吧,”心中暗暗做下某种决定,杨雪忽然咧开嘴,对着许章序笑了笑。
她咬着牙,极其艰难的稍稍支起身子,拿起她放置于床边矮柜上的文稿,重新瘫倒在枕头上,握着文稿的手也无力的搁置在大腿上。
她说:“恣慕,这是我才刚刚完成的文稿,你帮我交给适之吧。”
对许章序这方面的信任,她是有的。她清楚许章序做人,都讲究个随心和光明磊落,自然也就放心将《不能沦陷的中国》的文稿交予他的手中了。
许章序走近杨雪一步,从她无力到根根手指已然松开的手里拿过文稿,随意的翻了两翻,却发现了夹在其中的一封信。
将信拿出来,正想问她是不是忘记把信放好了,他却睁开看见了信的题目——
《长辞书》
长辞长辞,与世长辞。
许章序惊得立刻抬起头,向床上的杨雪望去,却正好瞧见了杨雪笑意盈盈里,缓缓闭上的眼睛。隐隐约约似乎又好像听见了她卡在喉咙里的一声:“谢谢”。
手中的信与文稿无知无觉的从手里掉落,他的心里一片凌乱,阵阵哀鸣。是为了一个好友的离世?还是因为一个曾经原本该是最亲密的人的离世?抑或是其他的什么,他不知道。
【系统,离开吧。】
《长辞书》是她在还能动的时候便写下的,其中,她不仅对诸位亲友的一片诚挚安抚,也还嘱咐了吴妈若无处可去,自可留在章家。毕竟,她也是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陪伴她时间最为长久的人……
除此之外,在信里的最后,她还将自己多年写文的全部资产全部捐作战后难民的安抚,由胡适、沈得鸿和鲁讯三人代管。
这,是她能为她的祖国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杨雪在心里对系统说的话缓缓落下,她的眼睛也终于完全闭合。
在许章序的面前“离世”,是她刚刚才做下的决定。她不愿让任何一个她所在乎的人,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离世,却也不愿自己孤零零的离开。那么,便只好还是如何来,即如何去吧。
她在来时,体会着许章序给予章嘉芬的,便也在最后一刻作为“章嘉芬”,也让许章序的心里戴上一副枷锁吧。至少,看着许章序的反应和神情,她成功了不是吗?
这很公平,也是最好的结局……
1923年秋,章佑亦先生病逝于沪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概就是结局,在合适的时间做一件合适的事情,连死亡也是。女主的离世,《不能沦陷的中国》的面世,大概才会更能震撼吧?“为我的国家献出我的生命”,写着写着忽然跳出的中二念头,哈哈哈哈~~~~
搞一件大事、轻虐一把许,算完成啦?
另外,编编特地来跟我又说了一遍不要涉政、涉党,吓我一跳哈哈,咱们低调低调,评论里关于国家也低调低调,宝宝们心里暗爽就可以了哈~~~
然后,民国篇算是结束了,我番外想写一篇女主离世后的一系列,写一篇这个世界的后世,宝宝们觉得咧?
我会悄悄窥屏看评论哒,是不是两篇都写,宝宝们就都留言一下吧,希望明天能出一篇番外和春秋篇第一章~~~~
至于封面......用的外链地址竟然是会过期的那种,然后我就果断放弃,随它去啦......
谢谢 爆炸迷7号 宝宝的地雷~~~
谢谢 花间雪 宝宝的地雷~~~
谢谢 懒人一大坨 宝宝的地雷~~~
谢谢 暴力老奶奶 宝宝的地雷~~~
最后,看了宝宝们支持的评论后心情果然好很多,然后一写就有点控制不了我寄几啦哈哈~~~我果然是个容易受外界影响的人哈哈~~~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日常表白get
第49章 民国 番外
1923年的9月20日, 太阳照常升起,也照常落下,可是, 在它再次升起之前,有些人却已然溘然长逝, 再也不曾醒来。
“佑亦她……”
傍晚时分, 章父从吴妈打来的电话里得知了杨雪去世的消息后, 便即刻带着章嘉熬和章君勉一齐火, 急火燎的从宝山赶到了沪上。
临到了房门之前, 章父反而有些退却。悲痛、茫然、不知所措不断在心中交织,扯住了他将将要踏进房门的脚步。
而就连已然走进房门的章嘉熬和章君勉, 在看见了床上那一动也不动的身躯后, 也不由止住了脚。
顾不上与房里那些“妹妹的好友们”打招呼, 顾不上体会再次见到许章序这位“妹夫”时的复杂心情, 更顾不上曾经自持着的、所谓的礼仪得体。两人同着房间里众人一样, 霎时便痛声哭了出来。
站在房门之外的章父,听见了两人的哭声,心间情潮阵阵翻涌, 终于也还是抬脚踏入了房内。
穿过章嘉熬和章君勉的身边, 章父同样没有理会房里正在痛哭的其他人, 径自走到了杨雪的床前。
也不知道是对谁, 他沉声开了口,却又没有将话真正问出口。
“伯父,这是佑亦她留下的信。”
无论是已然哭得回不了神的盛爱宜, 还是久久无法接受事实的沈得鸿和许章序,显然都是不适合在这时候开口的。所以,正握着那一纸《长辞书》的胡适,便只好强自将悲痛的心情按捺下去,偷偷抹了抹湿润红肿的双眼,将手中的《长辞书》递到了章父的手里。
怔然中回过神来,章父接过胡适手中的《长辞书》,仔仔细细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下去,半个字都不愿跳过。
她说,她从未怪过彼时的他们不理解她……
她说,她很开心这一生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她说,离开家的时候,其实她最想的,就是家人间的爱护热闹,和父亲手中的藤条……
这是杨雪代替章嘉芬所写给章家人的信,但章父却并不知情。他的眼睛开始红了起来,流动的泪水有些模糊了视线,但却始终没有将那《长辞书》从眼前拿开,反是将其拿在身前,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是个大夫,他见惯了生死离别,他总以为生生死死不过是一场生命的轮回,却不曾想过,当自己的女儿也就此长眠时,他也会忍不住同所有的常人一样,哀痛不已。
白发人送黑发人呵……
将那一纸《长辞书》折了起来,好生安放在袖口的暗袋里,章父掩饰性的揉搓了下湿润的眼角,不忍心再看床上那恍似安睡的面庞一眼,只低垂着本便阅历沧桑的双眸,对着情绪已然渐渐沉稳下来的章嘉熬,沉声道:“公权,带佑亦回家。”
章嘉熬没有作声,缓步走到床前,在动作轻柔的、将床上那一具了无生息的身躯给横抱在怀里后,便同章君勉一同站在章父的身后。
预备离开之时,在踏出房门之前,章父想了想,仍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对着房间里的几人说道:“佑亦的遗愿我们会照办,希望诸位也能尽心尽力。还有,后日佑亦下葬,望请诸君前来。”
说罢,他便又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向来自矜身份的他,此刻竟也不觉得丢人,他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有两件事是做得最不应当——
一是未曾予以离婚后的佑亦勇气和力量,一是没有在宝山离别之时送送佑亦。
所以,为了不留第三点遗憾,他鞠下一躬,其实也没有什么。
做完这些,他方才真正带着章嘉熬和章君勉离开,同时,他带走的,还有那一具属于章嘉芬的、却曾被杨雪寄居过的身体。
而最后的最后,章嘉芬终于还是葬在了章家的祖坟里。
在这一场或者同样可以称之为“杨雪的葬礼”上,那些曾与杨雪交好过的人们都来了。甚至,那些与杨雪素未谋面先进人士和爱国青年也都来表达了自己的哀缅。
墓碑之上,印刻着鲁讯亲为其手题下墓志铭——
“整个时代的书写者”
墓碑之下,前来哀悼的众人都已散去,只剩了鲁讯、胡适、沈得鸿、盛爱宜和章家的人仍径自站立着,久久未动。
这一场葬礼,许章序未曾前来,他在前一日便回返英国了。他始终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便这般轻而易举的在他面前断绝了呼吸。
“半年前还好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会病重致死呢?我母亲如是,佑亦同样如是,是不是生命真的......本身就是那样脆弱的?”
再难过的难关也会过去,再沉痛的悲伤也会被磨平。盛爱宜还记得当初母亲死时,佑亦便是这般同自己说的,现在想来,她总是对的。用着这样的话语,反复安慰、麻痹着自己,果然是好受多了。可是,为什么,心却忽然变得有些疲倦和悲哀呢?
呵。浅浅低头,忍不住嘲笑着这样的自己,盛爱宜也不期待谁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或许,这个问题,本身便是无解。
一片寂静里,章家女眷的啜泣声仍是声声入耳,但四人却仍旧恍若未闻。
良久,好似想起什么般,胡适突然开口道:“佑亦的《不能沦陷的中国》,你们可都看完了?”
一句话,便又在其他三人的心里掀起了一番波澜。
杨雪逝世当天,胡适便从许章序的手里拿到了那部《不能沦陷的中国》,因着杨雪的去世,他一夜没睡,只将那部《中国》连夜看完。
不会有人知道彼时的他心中所掀起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他甚至从未敢想象过,中国会变成那样满目疮痍的人间地狱!
不敢有丝毫的停留,第二日天一亮,他便即刻赶往报社,将稿件即刻印刷了两份,一份留给了沈得鸿和盛爱宜,一份则是听从了《长辞书》里的安排,电报给了远在北平的鲁讯。当然,他同时带去的,也还有“佑亦明日下葬”的消息。
“知道吗?我甚至有种佑亦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她才会如此突兀的、全然不顾身体的,奋笔书写下这部《中国》。”
沈得鸿的眼睛从未从那一方墓碑上移走。纵使《中国》带给他的震撼是那样的史无前例,可他心中却无法不联想到这一点——
这是他的挚友,以生命所换来的著作。
一生一部《中国》。或许,他的这位挚友,除了预知了自己的生死,便连死亡也计算在其中。
“为她完成她的遗愿吧。”沈得鸿如此说道。
种种失望、悲痛、不解与难以置信的最后,他还是想成全她最后的那一个愿望。或者,也可称为所有人的愿望——保卫中国!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连忙赶至葬礼的鲁讯,始终未曾发言,此刻却点了点头,道:“关于佑亦留下的资金,此事可待日后再议,当下,还是先安排着刊发《中国》吧。如今将要丧失热血与自尊的国民,确实是需要经历一番澎湃的,足以让他们看清现实了!”
三日后,鲁讯随着三人一同回到了沪上,一连几日都在同沈得鸿和胡适细密的考量,尽力将《中国》刊发前后的细节都一一想到。
而经过三人慎重的排版过后,《不能沦陷的中国》终于在《公报》之上进行刊登。
你有没有体味过那样一种痛恨?你的家不再、你的国不再、你的尊严不再!你所触目所及的场景,尽是侵略者的狞笑。而可悲的是,你却要对你的仇敌伏低做小。
你有没有经历过那样一种绝望?你的至亲至爱的鲜血在刀枪中挥洒,你从最初的痛恨、愤恨,变由最终的麻木,只剩了你空洞的灵魂,还在阵阵哀鸣。
怎么样才算惨象?怎么样才算地狱?读到这部《不能沦陷的中国》的民众们,在这一瞬间,忽然便好像明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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