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爱宜毕竟是一位名媛,稍稍平复了下内心的激动,等着杨雪打量完后,她才扬着一抹深浅适宜的灿笑,道:“先生分明与我同岁,却真是好有文采。当初我刚读《青蛇》的时候,便很想结识先生了,先生让我看到了一个极为不同的世界。”
“那……你现在不是认识我了吗?”杨雪少有的显露出少女的一面,开玩笑似的向盛爱宜眨了眨极为好看的眼睛。
盛爱宜霎时愣了愣,她没想到杨雪会有这样的反应,在她的想象中,杨雪便该是向她先前所看见的那样,清清浅浅的模样,一看便是极有气质极有内涵的女人。当然,她并不是说她现在所看到的杨雪不好,她反而觉得这样的杨雪更为鲜活了。
一时间,盛爱宜笑得更开心了:“是,先生说的是,我现在可算是认识先生了。”
女人间的友情来得就是那样的快,或许仅是一个有趣的话题,或许仅是一件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便足以让原本并不相识的两个女人感到相逢恨晚。
杨雪和盛爱宜间的友情便是来得这样快。
杨雪从未想过要在这个时代做一位独行侠,她深知,人,是需要朋友的。哪怕是能在彼此失落的时候,给彼此一个简单安慰也是好的。所以,在她的刻意的经营下,没一会儿,她便和盛爱宜以“佑亦”“爱宜”相称了。
也幸好盛爱宜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她在和杨雪混熟后,便笑着调侃道:“佑亦,如果你的大名也叫佑亦就好了。你瞧,我俩是同一年生的,你叫佑亦,我叫爱宜,我俩听起来多像是一胞的姐妹。”
说罢,她又忽然打量了杨雪两眼,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哎哎哎,还是算了,和你这样又美貌又有才的女子做同胞姐妹,可不得自卑死我去?!”
杨雪闻言嗤笑,毫不示弱的反击道:“也不知道是谁,整个沪上可就知道她是顶级名媛呢!”
“啧——”
盛爱宜刚出声,话还没来得及反驳,却又被忽如其来的喧闹给憋在了嘴里。
门口也不知道是来了谁,原本各自寒暄的人们竟开始暗暗地将视线往杨雪的身上集中。
隐隐的,杨雪心中产生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果然。
门口的来人也似是注意到人群的不同,将视线投递到了杨雪的身上。而穿过那层层的人群,杨雪遥望的目光却正好与他相对。
仅一眼,杨雪便首先错开。抬起手上的那杯酒,不紧不慢的轻轻抿了一口。
来的人,是许章序。
15.民国15
许章序好似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尴尬般,满脸惊喜的向着杨雪所在的角落走去。
他定定的站立在杨雪的面前,几番打量,笑道:“佑亦,看样子,你生活得很好,我险些都不敢认你了。”
说罢,又补充道:“啊,对了,你的作品我都看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你过上了你想要的生活。”
他叫她佑亦,他定论她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他说他为她感到高兴——
哈,真可笑,他凭什么为自己感到高兴?
哪怕她不是真正的章嘉芬,哪怕她根本就不怨他不恨他,但在她的想像里,哪怕算不上仇人,但至少,也该是个心有恶感的陌生人。反正,他们是不该寒暄的。可是——
他打破了她的想象。
杨雪支起身子,站了起来,却并没有回答问题,反倒是越过许章序的身子,向他的后方打量了许久,良久,才故作疑惑道:“咦,林小姐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
许章序显然没有想到杨雪会问他这个问题,但他也不是个笨人,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杨雪并不想与他多作交谈的征兆。
于是,许章序嘴角的笑意便渐渐有些疏远了,没了突兀的惊喜,只剩了一抹礼仪的笑:“她并没有与我一同回国。哦,对了,我还有朋友在那边,我先过去了。”
杨雪随意的点了点头,便任他去了。
重新落座,杨雪瞧着盛爱宜还在支着脑袋在发愣,便伸手推了推她,好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盛爱宜偏过头,望着杨雪不解的眨了两下眼睛,犹豫道:“我瞧不出他竟是那种人。”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许章序。盛爱宜的意思是,没瞧出许章序是那般冷酷的人,不论是从他的诗里,还是从他的人里。
杨雪了然的点了点头,好似在思考着要怎么说一般,盯着远处正与友人笑谈的许章序,目光有些悠远:“你读过许恣慕的诗吗?”
盛爱宜看着杨雪,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生怕她会感到伤心。
但杨雪却不甚介意的又问:“很美对吧?”
这一下,任杨雪表现的再如何无所谓,盛爱宜却是再不敢动作了,她做不到去在一个被抛弃过的女人面前盛赞她的前夫。
望着她隐含担忧的神情,杨雪一个忍不住便笑了出来,但笑的背后,她的心底,其实还暗含些许暖意。
“你大可以不必顾虑我,因为哪怕是我,也是不能说他的诗是不好不美的。抛开身份,平心而论,其实,我也很喜欢他的诗。”
低垂额首,杨雪接着道:“曾经有人评论他说:他饮酒,酒量不洪,适可而止;他豁拳,出手敏捷而不咄咄逼人;他偶尔打麻将,出牌不假思索,挥洒自如,谈笑自若;他喜欢戏谑,从不出口伤人;他饮宴应酬,从不冷落任谁一个。”
杨雪抬眼,望向盛爱宜,陡地笑了出来:“这么看来,他其实是个十分随和潇洒的人,对吗?”
盛爱宜没有回答她,她也不在意,依然笑道:“爱宜,他只是对我冷酷而已——”
想了想,又觉得用词不当,便补充道:“唔,曾经的我。他只对他不爱的妻子残忍。你瞧,当我离开了他,他同样可以与我笑谈。”
“我不明白。”盛爱宜十分诚恳道。
杨雪笑着啐了她一声,正预备为她解答,却又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前响起。
“章小姐?”
奇怪的声调,蹩脚的中文,站在杨雪身前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少女。
这是美国领事夫妇的小女儿艾玛,方才海丽有为她介绍过的。
杨雪站起身来,直面着她,柔声问道:“艾玛小姐有什么事吗?”
“最近老是听身边的人说到章小姐的事。张小姐应该也知道,我们美国极其崇尚自由,所以我也十分佩服张小姐的独立自主。”艾玛极其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良久,才切入主题:“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章小姐,可以吗?”
杨雪愣了愣,却还是礼貌的道:“艾玛小姐请问。”
艾玛的脸上溢出一抹极热烈的笑,极其吃力的问道:“听说许先生是章小姐的前夫,我想问问章小姐再次和前夫见面,是什么样的感觉?”
真不客气!
这洋人少女问的大胆而又大声,一下子便将整个聚会的人们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唯独这少女还好不自知般,一脸好奇的望着杨雪。
也是此时,洋人少女的母亲——美国领事夫人,也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人,忽然大声的用英文呵斥少女,让少女赶紧停下,不要再闹。
但少女却也用英文同美国领事夫人争执了起来。
她们都以为杨雪听不懂,但事实上,杨雪却听得极清晰。那少女说——我就是想看看那个中国女人,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真的主张女性独立自主。
“呵”
寂静的大厅里,杨雪缓缓地笑了出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那对洋人母女是,许章序也是。
“再次相见是什么感觉?唔,我得好好想想。”杨雪一出口,便是极其标准的伦敦式英文,她隐晦的用行动在像她们表达,别把任何人看成一名傻瓜。
“噢,亲爱的,你的英文说的可真好,让我倍感亲切。”同样注意着这边的英国领事夫人忽而惊喜道。
但杨雪却只是俏皮的向她眨了眨眼睛,便故意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对着那有些惊讶的洋人少女道:“我有什么感觉呢?或许只是——哦,天哪,我终于不是谁谁谁的妻子,而只是章嘉芬了。”
艾玛皱了皱眉,一脸的不敢置信:“你不恨他?”
说着,又有些迟疑:“难道,你还爱他?”
杨雪嗤笑了一声:“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想,像爱与恨这样具有极强烈的感情的单词,并不适用于我和我的前夫,这样的感情都太过多余了。我们只是为了彼此的自由和快乐而选择分开。从此,许恣慕是许恣慕,章嘉芬是章嘉芬。”
“那你看到别人追捧许先生,你不生气和沮丧?”面对着镇定自若的杨雪,艾玛忽然有些泄气。
但杨雪却是看了看身旁同样站了起来的盛爱宜,忽然道:“就在刚刚,我也跟盛小姐谈到了这个话题。我想告诉她的也是这样,许恣慕是真正有才华的人,所以,他会有他的支持者,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但同样的,我也有我的追随者。他写他的理想,我说我的抱负,我们并不矛盾,我为什么要悲伤和沮丧?”
“好吧,章小姐......”艾玛有些垂头丧气,总算是认输了,“我承认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我为我对你的怀疑而感到抱歉。”
16.民国16(修)
“好吧,章小姐……”艾玛有些垂头丧气,总算是认输了,“我承认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我为我对你的怀疑而感到抱歉。”
聚会里,来的这些人中,大多都是听得懂英文的,所以,大多也都听懂了杨雪和艾玛之间的谈话。剩下的一些听不懂的,经过旁人的翻译,便也都听懂了。
老实说,虽然他们有些不满这位洋人少女对自己国家的女性的刁难,但不得不说,她确实是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面对着有些颓然的艾玛的道歉,杨雪只是点了点头,便算是应下了。她并不是一个爱斤斤计较的人。
牵着盛爱宜的手,杨雪拉着她向着方才开口的英国领事夫人的位置走去。
“夫人,介意我们来参与你们的话题吗?”好似没有感觉到萦绕在自己身边的目光似的,杨雪对着英国领事夫人笑得温和。
英国领事夫人是和一些其他的各国贵族们坐在一起的。她听见了杨雪的请求,直接就站了起来,亲自邀请杨雪和盛爱宜落座:“当然可以,亲爱的。”
因着英国领事夫人的邀请,其他的贵族们自然便也不对杨雪和盛爱宜抱着怎样的疏离。她们很自然的便融入了他们之中,虽然她们仅仅只是时不时的同他们碰一杯酒,并不怎么说话。
各国的贵族们都在向其他人畅谈着自己国家的趣事,而令杨雪感到好笑的是,他们之间的交流,竟然是他们各自都极其蹩脚的中文。
也没心思去同他们谈些什么,杨雪悄悄地同盛爱宜聊着自己的话题,并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谈到了哪里。但,这就好像是出乎他们贵族的礼仪般,他们的教养是不容许他们在任何一场饮宴中,忽略任何一个人的。
“章小姐和盛小姐对俄罗斯了解吗?”一名俄国的贵妇——诺娃忽然便笑得一脸和善的对着杨雪和盛爱宜问道。
“抱歉,我并不是很了解。”
盛爱宜以往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也没离开过大沪上,除了教导她的英文老师,宋蔼龄和宋子文,从来也没谁与她提及过国外的世界。但即便是他们,他们提得最多的也是美国,并未说过俄国,是以,她只好对着诺娃抱歉的笑了笑。
倒是杨雪在听到诺娃的问题后,笑道:“稍稍有幸了解过一些。”
“是吗?”诺娃一下子也有些兴奋起来了,在中国,遇见一个对自己国家有所了解的人,其实是十分不易的,所以她的话题也一下子都放开了些。
她想了想,对着杨雪问道:“张小姐,你对俄罗斯的叛乱怎么看呢?好像现在的中国人,都很赞同哪一场叛乱。”
诺娃口中的叛乱,自然指的是俄国的十月革命。
杨雪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她没想到诺娃会问她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已经算是牵涉到政治了,虽然、并不是中国的政治。但即便自己表现得再如何不同,自己不也只是个女人吗?
“女人”这件事,倒并不是杨雪妄自菲薄,而是大多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罢了。所以,对于诺娃的这个问题的提出者,杨雪其实是惊喜且感激的——她给了她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咳咳,”杨雪稍稍坐直身体,带着些许的抱歉,道:“俄国的那场革命,我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想说,这是必然的结果……”
“那是叛乱!绝非革命!”
杨雪话音还未结束,诺娃便下意识反驳道:“想要推翻原有的政权,推翻沙皇的统治,怎么可能会是革命?!”
诺娃尖锐的声音有些大,惊得这聚会的客人们再一次将视线聚焦在了杨雪的周围。只不过这一次的视线聚焦,却恰恰好是杨雪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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