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抿着嘴,细细琢磨着公孙神医的话,总觉得自己离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却怎么也迈不过那一步。
所谓居移体,养移气,本就是天潢贵胄的永泰帝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身上的威仪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此刻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看起来十分冷峻,让本就有些心虚的公孙神医更加紧张。
他不敢再继续隐瞒,把当年在凉州府程小飞中过“香梦沉酣”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关于霍小王妃万里迢迢去大西北寻霍小王爷那一段他就省略了,毕竟那两人如今算是他的主子,他怕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反而误了主子们的大事儿。
果然永泰帝对这个消息非常感兴趣,坐直身子道:“你是说你们府上有‘香梦沉酣’的成品?”
公孙神医恨不能把舌头咬掉,他怎的就把这个给忘了,药方和成品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他忙又解释道:“陛下恕罪,那是草民年少时试制的,万没想到犬子竟然被人利用,把它偷了出去……”
永泰帝沉吟道:“令公子被恪亲王府的顺贞郡主利用,真正使用那香梦沉酣害人的却是怀远将军马岩府上的人,马岩乃是泰王的嫡亲娘舅……这么说来泰王手中可能还有用剩下的毒药……”
公孙神医汗都下来了:“陛下,草民当年配的药不多,包括解药都只是一回的用量。”
永泰帝轻嗤道:“朕知晓,如果真是爱卿亲自配的药,朕大概已经去见先帝了。”
公孙神医总算是松了口气,谋害陛下这种事情可不是好沾惹的。
不料永泰帝又追问道:“当年在凉州中毒的少年是什么身份?为何怀远将军府上的人要用这般恶毒的手段对付他?”
公孙神医道:“草民知道的也不甚详细,只是听说那少年在杭州府出生长大,同霍小王妃乃是一起长大的好友。”
永泰帝蜷了蜷手指,这件事居然和元沅那丫头也扯上了干系。
这么说来她和彻儿有事儿瞒着他这个皇帝舅舅。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日元沅那丫头去御书房寻他时说过的话。
——惜玉说自己的师傅乃是一名叫做“楚随”的女子,那女子医术了得,尤擅用毒。
“楚”姓在大周朝也算不得什么大姓,医术毒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精通的。
而且那一日元沅说得十分清楚,楚随就是“吉日主人”,也就是宇文昊的人。
所以他基本可以断定,楚随就是当年那名女子腹中的孩儿,她就是公孙神医同父异母的妹妹。
女子的闺名叫做“随”,实在是很有特点,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永泰帝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终于,他那双凌厉的龙目动了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一般。
“小顺子。”永泰帝急切地唤了一声。
在一旁站了好半天的刘顺忙应道:“陛下,奴才在。”
永泰帝一拍锦被下的大腿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宇文昊身边有一名又瘦又小的侍女,年纪很小模样生得非常一般,但性子却是古怪冷清一点也不合群。”
刘顺眼睛一亮,道:“奴才记起来了,她的名字就叫做阿随,当年太子府中美女如云,就连负责洒扫的粗使婢女也都生得清秀标志,唯有这个阿随……当年许多人还奇怪她是凭着什么得到了太子殿下的青睐。”
公孙神医忍不住插了一嘴:“陛下,当年那名女子的容貌也生得非常一般。”
永泰帝冷声道:“宇文昊果然很早就开始图谋了,朕甚至都怀疑……”
怀疑什么刘顺和公孙神医都不敢猜更不敢接话,只默默看着他。
良久后,永泰帝的面色稍霁,对刘顺道:“小顺子,你派个人立刻返京去找霍小王妃,告诉她不管用什么手段,务必把那楚随给朕抓住。”
刘顺有些为难道:“陛下,小王妃毕竟只是个弱质女流,她能抓得住楚随么?不如奴才去寻几名精干一些的暗卫……”
永泰帝轻哼一声:“弱质女流?你太小看那丫头了,她和彻儿一个样!模样看着纯良实际上一肚子的坏水,不知道还有多少天大的事儿瞒着朕呢,就让她去做!”
其实刘顺也不过就是那么一说,楚随的情况他们根本一无所知,就算是把所有的暗卫派出去又能顶什么用?
他是和永泰帝一起长大的,哪里会看不出陛下今日真是有些生气了。
霍小王妃您自己珍重呐……
刘顺躬身道:“是,陛下。”
第二百四十六章 都有嫌疑
暗卫把公孙神医从密道送走后,永泰帝重新躺回床上。
清醒的人装作晕厥是很容易露馅儿,而且非常不舒服的,公孙神医之前给过他一些效果极佳的迷药,甚至保证过绝对不会让太医们察觉,但永泰帝并不想服用。
他知道自己的性情的确是太过多疑了,可处在一国之君这个位置上,多疑根本不可避免,甚至是保住江山甚至性命所必须具备的特质。
换言之他想要相信身边所有的人,可显然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保证对他忠心耿耿。
他可以服用一些让自己脉象虚弱的药物骗过太医,也可以委屈自己躺在床上装晕厥,但绝对不能服用那种彻底失去知觉的迷药。
情势这般紧急,他不能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任何人,一旦他真的失去知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就算没有人趁机要他的命,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说不定大周朝的江山都早已经变天了。
他不敢赌,输不起啊!
勤勉惯了的人躺的时间长了浑身上下不舒服,但他还是十分认命地合上了双眼。
刘顺把永泰帝之前吩咐的话交待下去后又折返回内室,见他已经躺下了便不敢出声,轻轻走到床边打算替他掖一掖被子。
这种时候能不经通报就走进内室的人唯有刘顺,永泰帝道:“事情吩咐下去了?”
刘顺忙回道:“是的,陛下。”
永泰帝嗯了一声,又道:“小顺子,你觉得此次朕中毒会是谁做的手脚?”
刘顺的手顿了顿,有些忐忑道:“陛下,奴才愚钝……”
永泰帝嗤笑道:“愚钝的人如何能在朕身边待三十多年,说吧,朕赦你无罪。”
刘顺只好道:“奴才忝为御前大总管,陛下的一饮一食都是奴才的责任,奴才可以保证陛下寝宫中绝对是干净的。”
其实永泰帝中毒这件事情刘顺比谁都想不通。
皇帝陛下连喝口水都有人试毒这话不是吹嘘的,能够送进皇帝寝宫的水和食材全都需要经过层层把关,厨子和近身伺候的,还有那些侍弄香料的,打点衣物的的宫人,全都是他仔细挑选的。
从前各宫娘娘也曾收买过陛下寝宫中的宫女太监,但那些人都在不甚重要的位置上,顶多传递点小道消息,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陛下的衣食住行。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永泰帝从小就是个生活很有规律,很遵从自己习惯的人。自从大婚开府之后,他的习惯同样一直没有改变。
除了正妃和侧妃之外,他从来不去其他侍妾的居处。
不去用饭喝茶,更不可能去过夜。
兴致来了想要宠幸某一名侍妾,也是着人去把那名侍妾接到自己的居处。
这个习惯一直沿用至今,住进乾元殿这七年多,除了裴皇后和三妃的寝宫,他从不踏足其他妃嫔的宫室。
永泰帝去皇后和三妃的寝宫时,喝茶用饭不可避免,闻到娘娘们用的熏香也不可避免,刘顺却不可能去扫主子们的兴。
譬如说娘娘们亲手为陛下烹一盏茶煮一盏羹,他总不可能每次都跳出来说让奴才先尝一尝,那样的话他估计也活不到今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陛下心里皇后和三妃都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人,都替他诞育了子嗣,比寻常的女人们多了一分亲情,也可靠得多。
陛下寝宫绝对没有问题,皇后娘娘和三妃宫中也不太可能出问题,所以刘顺想不明白皇帝陛下的毒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但同时,想要查出问题出在哪儿,范围也就小得多。
可怀疑几位女主子的话,让他怎好开口。
他这点小心思如何瞒得住,永泰帝睁开眼睛冷笑道:“只能保证朕的寝宫?那你这个大总管也做到头了。”
刘顺吓得噗通一声跪下道:“陛下,奴才觉得这件事情总出不了皇后娘娘、贵德贤三位娘娘的宫中。”
永泰帝道:“瞧你这点出息,起来吧。”
“奴才谢陛下。”刘顺赶紧谢恩,扶着床边站了起来。
永泰帝又道:“那你再说说看下毒的会是她们中的谁?”
这次刘顺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就是一个伺候人的太监,擅长的是察言观色,顶多玩弄一点小小的权术,可真遇到大事儿时哪里及得上朝堂中的重臣。
尤其是这种大案子绝对不能信口开河,怎么着也得寻那些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才查得清楚。
永泰帝也不想为难他,摆摆手道:“皇后和贵妃说话又又要来了,你出去迎一迎,朕先睡了。”
刘顺喏喏退了出去。
果然,大约一炷香之后,姜贵妃和裴皇后前后脚到了。
刘顺不敢怠慢,亲自陪着两位娘娘走进了内室。
裴皇后坐在了之前的椅子上,气色虽然比之前略好看起来依旧是憔悴得很,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
姜贵妃的眼皮依旧是肿的,只是洗漱之后看起来清爽了不少,她吩咐曲莲去兑了些温水,亲自拧了帕子想给永泰帝擦一擦脸和手。
刘顺心里一紧,赶紧道:“贵妃娘娘,奴才方才替陛下擦过了的。”
开什么玩笑,陛下装晕本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被贵妃娘娘擦来擦去的不露馅儿才怪!
好在姜贵妃的精神本就不好,听他这样说也就罢了。
裴皇后对刘顺道:“刘公公,你也在这里守了好几个时辰了,这里有本宫和贵妃,你下去歇一歇吧。”
刘顺不好太过执拗,只好退出了内室。
他离开后裴皇后又对尺素和曲莲道:“这屋子太小,人多了有些气闷,你们俩去外间候着,别让人随便进来打扰。”
曲莲刚想询问一下姜贵妃的意见,尺素不由分说挽起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出去。
姜贵妃不笨,自然知道裴皇后有话想同她说,索性十分干脆道:“皇后姐姐有话请直言。”
撇开平日那些争风吃醋的想法不提,在三妃中裴皇后最欣赏的就是姜贵妃。
这女人看似并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却能够让宇文昭宠爱了二十年依旧不见冷落,的确是有旁人比不上的长处。
她又转头看了看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索性就利用他最宠爱的女人试一试,楚随的药在他身上到底管用不管用。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又听墙角
裴皇后的打算正中永泰帝的下怀。
在他看来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听皇后和贵妃说话,和听墙角也没什么区别。
听墙角不是什么好习惯,但不可否认这的确了解事情真相的渠道之一,简单而且直接。
当然,听到的谈话内容究竟是真是假还需要仔细判断。
裴皇后在心里赞了姜贵妃几句后,语气有些幽怨道:“贵妃妹妹,于大周朝千千万万的子民而言,陛下是一国之君,可于咱们姐妹而言,陛下不仅是皇帝,还是咱们的夫君,是咱们的天……”
相处了二十年,姜贵妃当然知道裴皇后并不是个普通的闺中怨妇,今日用这样的语气说出的开场白,真的只能听听而已,绝对不能当真。
换做平日她可能会有耐心和她周旋,互相暗讽几句也是常有的事儿,可今日她是一点兴致都没有。
反而是裴皇后那一句“咱们的夫君,咱们的天”,真是戳到了她的痛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见她掉眼泪裴皇后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一时间内室里的气氛从憋闷转为哀伤,任谁见了都感慨床上的男人倒是个有福气的,妻妾对他都是一片痴心。
可惜今日永泰帝这个“有福气”的男人却是无福消受这份“福气”。
他默默念道,女人就是女人,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总要先哭上几嗓子。
把他想听的那些话先说了不好么?要哭回去自个儿屋里慢慢哭去!
又过了好一阵,永泰帝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裴皇后才吸了吸鼻子道:“贵妃妹妹,你说陛下突然就这么人事不省,该不会是遭人暗算了吧。”
其实她说的几乎是所有人心里的想法,永泰帝又不老,平日也是身强体壮的,除非被人暗算否则怎么可能突然晕厥。
姜贵妃当然也是一样的想法,可暗算一国之君这种事情一来不容易,二来她们都是随侍的人,真要论起来全都有嫌疑。
所以这还是永泰帝倒下之后云霓山庄中第一次有人把这份怀疑说出口。
姜贵妃抹了抹眼泪道:“可如果是遭人暗算的话,太医们不应该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裴皇后道:“遭人暗算不一定是下毒,还有……你知道有些手段就是能够悄无声息地要人命的。”
姜贵妃心里暗惊,道:“皇后姐姐指的是巫蛊之术?”
裴皇后抿了抿嘴道:“传说前朝时的确有人懂这个,只是到了本朝后渐渐就无人提及了,可也难免会有遗漏,我真是担心,万一陛下真是……咱们该怎么办?”
姜贵妃咬着唇瓣,仔细思忖着裴皇后的话后才道:“皇后姐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看陛下的面色别说是中了毒,连生病都不像,比从前在宫里的时候还要红润几分。”
裴皇后偏过头仔细观察了永泰帝一番,气色果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香梦沉酣的药性楚随是同她说过的,服用之后虽然会陷入昏迷,但面色同常人无异。
看来宇文昭的确是中毒了,只希望这一次莫要再醒过来才好。
躺在床上的永泰帝快要被这俩女人弄哭了。
竟然能想得到巫蛊之术?
大周朝开国之后太祖爷明令禁止任何人使用这样的手段害人,一旦有人沾惹,惩罚之严苛令人发指,所以一百多年来根本没有人敢去碰触,渐渐连谈论的人都没有了。
亏得他的皇后能想得起这个,莫非真的是病急乱投医?
而且他知道自己最近气色极佳,比在宫里的时候好多了。
姜蔓蔓明明是个极聪明伶俐的女人,难道不清楚这是他在云霓山庄休养生息半个多月的成果?
吃得好、睡得好,不用每日上早朝,不用批阅奏折到深夜,天天和侍卫们打马球,打完马球又泡汤,气色不好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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