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内人…何内人的古筝…弦…弦全被人挑断了!琴面版还…还被砸出个洞!”紫蝉气喘呼呼地接着答。
“什么?带我去看!要是有人故意为之,在皇上的宴会上耍手段毁琴,我定不扰这阴险下贱的东西!”
何满子所用之古筝,是用千年桂花树所制而成,弹振出的琴声比红木更加低沉有力,亦更比桐木奏出的音色更加柔和,是集这两种木材优点于一身的上好古琴。听到被人毁坏,何满子叹了口气:
“这琴极为稀有,后宫乐人都是懂乐律之人,如何不懂这古筝的珍贵?我不是叫你好好看管吗?怎么就突然被人毁了?”
来不及多想,何满子拉着刘婕妤便加快脚步往望春宫后殿走去。
跟在后面的紫蝉自知这几日事多累乏,一时睡过去才让人有可乘之机,满脸惭愧不知说什么好。
急促走着柳婕妤便道:“妹妹!你现在不担心你自己反而担心起琴来了,一会儿你的演出要是砸了,圣上一时不悦降罪于你那可如何是好?当务之急是找别的乐宫借一把过来用着,等过去了我定会追究,越来越放肆了这群人!”
何满子轻拍柳婕妤的手臂:“娘娘您可别将此事扩大,这种事后宫常有,我不想让艺人们不和。只是那把琴真的太可惜了!”
“那可不行,要是让这些人继续放肆下去,今天毁人琴,明天可能就要人命,我还不了解这宫中的利益纠葛吗?必须查清楚严惩这个小人!”
“哎!娘娘!说不定是后殿人太多,般乐器经过的时候掉下什么重物砸坏的,现在大家都忙,出个意外也在所难免!”
“不可能!琴弦是整齐划断的,板面那个大洞好像是利剑刺上去然后用劲转动留下的,那上面还留有几道刺痕呢!”跟在后面的紫蝉跟着道。
“我看你是正事不做,到学会嚼舌根了!”
何满子这么说是深知艺人们的不易,顾全大局让柳婕妤别追查下去,免得会牵出一群人,以往类似事件最后受到惩处的多数都是生不由己被人利用的艺人,真正有权势的指使者都把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安然无恙。
☆、第二十六章 暗流涌动2
紫婵这么一说柳婕仪就更加生气了:“这丫头说的没错,你也别总是为别人着想,查与不查看了再说,你先静下心来好好完成今天晚上的演出!”
看何满子生气,紫婵也不敢再说什么。
几人进到望春宫后殿。只听见许和子登台演唱的歌声从正殿外传来,这后殿里的艺人们有条不紊地在各自的休息桌上准备着自己的事:有的在给舞裙做加固缝补,有的在传达正殿后台传来的消息,有的正和艺人交谈演出经验……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刚回后殿休息不久的都知冯素之看见柳婕妤一行人过来便起身相迎:“拜见婕妤娘娘,”她将目光转向何满子时,略显内疚地,“何内人的琴……”
众艺人看见也立刻起身行礼,柳婕妤扬了扬头:“免了!免了!该干什么干什么!继续!!别出什么岔子!”
众艺人叩谢后就各自忙自己的事了,柳婕妤左右看了几下室内,问冯素之:“琴在哪呢?让本宫(注1)看看!”
诺大的后殿里,除了大型乐器外,艺人们私带或专用的乐器都整齐地置放在休息桌上,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不像是勾心斗角之地。
“在那呢!”没等紫蝉说完,何满子已向通往正殿出口边上的一张红木桌走去。看着那把板面上穿了个洞、扩向两边的裂纹近乎将琴身分成两段的古筝,何满子不自觉地上前抚了抚:“这么好的琴,真是可惜了!”
在后跟上前来的柳婕妤一把抓起琴身上面那些凌乱的琴弦,将它们顺着琴身整齐地铺开,一道人为割断的整齐割迹现与眼前,见此状,何满子略显无奈,不想直视柳婕妤的眼睛——人为毁琴的痕迹太过明显,想阻止柳婕妤追查是不可能了。
“妹妹!你可不能再护着这些小人了!”何满子一时无言以对,柳婕妤转了个身,问一旁的冯都知:“你是什么时辰主持?”
“回婕妤娘娘,小的是在酉时主持!”冯素之垂目低头回到。
“那就是说琴被毁的时候你不在后殿?”
“这……正是!婕妤娘娘!小的刚退下来不久呢!”
“那你主持的那段时间是哪位都知留守后殿?”
“是朱碧华朱都知呢!婕妤娘娘!”
“其他几位都知呢?”
“因为宴会持续出演,都知轮流主持,几位都知都在侧殿修整呢!”
冯素之毕恭毕敬知无不言,但在回答琴是人为毁坏的问题时有些迟缓,柳婕妤看得出她的担忧,抚慰道:“你无须惊慌,现在先想办法给何内人弄把古筝来,等望庆典完全结束了本宫再问你话!”
“是!娘娘!小的这就去!”
此时,正殿那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许和子演唱已经结束,再隔一个小丑戏就该轮到何满子上场了。
“快!快!快!”柳婕妤一边催促冯素之去找琴,一边吩咐侍女,“冬梅!将琴仔细给我包好,一点不剩带回大明宫!”说完就要拉上何满子往正殿赶。
看柳婕妤如此为自己着急,何满子内心满是感激,她轻拉柳婕妤:“娘娘!不必为我费心,梨园带过来的古筝应该不少,让紫蝉在此等冯都知找琴,您到前台去入座吧!看您这样为我劳心我真过意不去!”
“你我交情何须说这样的话,你别一时心软故意把我支开让这事就这样过去,这是皇宫,有规矩的地方,用国家的俸禄培养出的艺人如果为了一己之私就无视法规公然毁坏内人乐器,就是蔑视皇上,你快去正殿去吧!”
何满子看自己的用意又被识破,只好忐忑无奈地向正殿后台走去,那把桌上的破琴被紫蝉和冬梅用一张桌布裹起包好放在一边。
“娘娘!”紫蝉道:“此琴你可千万好,何内人心软,说不定……”紫蝉抬高嗓门,“那些个臭不要脸的知道你要追查此事,演出结束后便装可怜人开口向何内人求饶,此事又这样不声不响的过去了!”
周围的艺人被紫蝉的话扰到,纷纷转过头往这看,看他们一脸迷惑的样子紫蝉愈发来气,继续骂道:“平时皇上给那么多赏赐,内人都将一半留在梨园分与园内子弟,狗吃了人东西还会摇尾巴,人拿了他人恩惠不求涌泉相报但起码做到各自和谐共处,不知恩图报还受人指使尽干些缺德事,你收了多少好处趁我睡着毁了内人这么贵重的琴,婕妤娘娘查出来定让你好看……”
“丫头好厉害的嘴巴!”柳婕妤打断紫蝉,“你刚才说你睡着了?可这琴分明是重物刺穿下去的,你睡得再深也不会听不到声响吧?”
“我也觉得奇怪,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醒来时周围都没有什么异样,就是古筝给人毁成这样了,我当时问周围的人有没有看见,大家都觉得奇怪,说什么过重的声响都没听到,我也是纳闷了。”
“哼!你现在出这出口附近看看去!”
“婕妤娘娘!您……”紫蝉任很疑惑。
柳婕妤嘴边凝着一点笑意:“你打个灯笼出这门口看看,肯定是你睡着了,艺人们又都各自有各自的活儿,没怎么注意,那受指使之人便悄悄将琴带出,用利器割断琴弦再刺穿板面,将琴彻底弄坏了再放回,这殿内的人当然什么都没听到。”
紫蝉似乎明白了些,二话不说顺手就提起室内一盏灯笼走出出口,在小院内转了一圈,过一会儿便捧着一些细碎的木屑回来,伸出手心放在柳婕妤面前:
“娘娘!您猜的果然没错!您看,这些小碎木片和琴身上的一个样吗?”
柳婕妤看了看道:“何内人以前或最近和宫里的什么人有过矛盾吗?”
“据我所知,没有,何内人近些日子都在未央宫练习新曲儿,没有和谁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以前……以前也没有吧!顶多是内人间互相拌几句嘴,总不至于明知道何内人的独唱是皇上钦点的还故意来毁坏乐器影响她演出吧?皇上要是知道了梨园就不安宁咯!”
告不告诉皇上仍须斟酌,但我觉得此人的目的不紧紧是让何内人唱不成歌这么简单,古筝梨园弟子带过来的多的是,顶多没有这把珍贵而已,这个人只怕是还在图谋着其它!”
“娘娘!被您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怪吓人的!”
“呵呵!这事过几日再说吧!”刘婕妤伸头张望,“这都知怎么还不回来,到底是借没借到啊!”
二人正着急,冯素之和金碧华神色匆匆地赶来,朱碧华手上抱着一把红木古筝,行礼后说:
“婕妤娘娘,这是我时常带在身边的古筝,年轻时用得着,现在只是偶尔弹弹,我刚听说何内人的琴坏了,这把古筝就借给她用吧!”
来不及多说,柳婕妤转个身:“何内人快上场了,快过去吧!”
望春宫正殿前,何满子早已登台,一场骚动后现场安静了下来,众人注视着何满子,就连玄宗也放下了手中的琉璃被杯期待着何满子的演唱,他像欣赏一幅画作一般打量着何满子——她出尘脱俗的美总会让玄宗有一种超越肉欲的执迷情感,那种吸引力必须建立在意念之中而不是简单的粗俗的触感。它来源于情欲而高于情欲,它的力量足以让所有人,包括坐拥天下,手中握有无上权力的君王都为之臣服。
注1:后宫正三品以上嫔妃可自称“本宫”。但柳婕妤深得皇上敬重,居万和宫主位,故自称“本宫”。
☆、第二十七章 祸起行宫
眼看等古筝送过来仍需一些时刻,弹唱自是不能了。宾客们期待已久,部分未回城露营江边的百姓挤满了殿外,傻站着只怕坏了宴会的气氛,何满子漫步向前微微欠身,在这冗长的安静中开口便唱:
“秦地罗敷女,采桑绿水边……”
何满子那触人心魄悠扬空远的歌声犹如一碗清澈透亮的清泉,宴席上醉眼迷离的文武大臣和皇亲国戚们听闻,一个个好似喝了醒酒汤一般在迷糊状态中回过神来。所有人,包括皇帝,各自都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的身体做出过大动作,担心稍有不慎,会将宫廷内人何满子所带来的美梦击碎……
没有人会知道,就像那枝藏在何满子怀里的鹤望兰,这首歌早已献给了宴席之下滴酒不沾,专注倾听的将军高仙芝。何满子有意将目光避开宴席之下端坐的他,但余光却不停使唤地摸索着他的准确位置,当知道他的存在,这颗心,竟是这样的满足!
此时的正殿后台,赶来的柳婕妤一行发现,要将古筝拿出去送到何满子手上会破坏舞台效果,熟懂音律的柳婕妤让紫蝉将乐谱展开,她打算在何满子第一遍清唱结束后,第二遍时自己便在后台为她伴奏,以增强气氛。
随着一声“……蚕饥妾欲去,五马莫留连!”落下,幕布后已将古筝摆上桌的柳婕妤玉手亲抚琴弦,一串清脆的琴声传至殿外。
听到琴声何满子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这是自己所唱曲目之调,稳住表情微笑着让后台的古筝弹了一遍,再开口跟着重唱了一遍……
曲毕,现场响起一整热烈的欢呼声,众人不自觉地起身鼓掌,玄宗也笑着连连点头,将手上的美酒一饮而尽。
接着,将要演出的一众舞姬已开始上台,何满子巧妙地迈着碎步向后退,让不断从幕布两边出来的舞姬挡住自己,稍稍弯腰下了舞台。
刚下到后台,眼前的一幕让何满子惊呆了:被几个侍女和太监搀扶的柳婕妤近乎倒在地上口吐着白沫,紫蝉和冯都蹲在地上干呕,后台所有乐人都一脸惊慌,但演出经验丰富的他们任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何满子深知一旦惊叫起来会让后台陷入一片混乱,影响梨园计划好的节目演出。
她跑上前蹲下压低声音问:
“怎么回事?”
冬梅惊慌失措地哭着答:“不知道,婕妤娘娘为内人您伴奏,琴弹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何,娘娘弹完后起身就一头栽在地上了!…呜呜呜……”
“叫太医没有?”
“娘娘不让叫!”
一边同样满脸惊慌的金玉秋道:“何内人,娘娘的症状好像吃坏了什么东西!”
“吃坏了什么东西?娘娘…娘娘!听到我说话吗?您独自回殿时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何满子抓住柳婕妤的手晃了晃她的身体,柳婕妤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去…去叫范膳司来……”
“是尚食局的范碧青膳司吗?”
“是!”
范司膳是柳婕妤同乡,供职尚食局多年,皇上的膳食和宫中宴会酒宴都由她与另外一位司膳掌管。
不多想,何满子立刻叫身边一位太监去望春宫后厨叫范司膳前往春喜宫,再让太监们背柳婕妤前去春喜宫。
太监们听到就要扶起柳婕妤时,她手脚发抖,无力地指着那把刚刚弹奏的琴,看了看冬梅:
“收!两把琴!都收回宫!”
冬梅听到立刻把那把琴也包好,包着两把琴跟在太监后面,随众人一起赶回春喜宫。
赶去的路上,何满子细想,如果柳婕妤是因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这样,那紫蝉和冯都知不停干呕又怎么解释呢?难道真如柳婕妤所怀疑是琴有问题?
未到春喜宫,范碧青已匆匆跟上来,何满子上前迎道:“范司膳,婕妤娘娘不让叫太医,非要见你,你快看看她。”
“娘娘!娘娘请您不要担心!放宽心!”范碧青让太监们停下,她伸手摸了摸柳婕妤的额头然后把了一下脉,对跟在身后的宫女道,“婕妤娘娘好像是食物中毒症状,快去准备巴豆和食盐水拿过来!”宫女们听到便向厨房跑去。
“食物中毒?”何满子一脸疑惑,“怎么可能?娘娘所用的食物全都是由尚食局司膳准备的,没有食用过其他食物!”
范碧青也不知如何说起,看了看还在干呕的紫蝉和冯都知,伸手分别把了一下她们二人的脉,回头对何满子道:
“何内人!她们两人中毒的程度较轻所以只是干呕,婕妤娘娘比她们的程度要深得多,所以口吐白沫全身乏力,以我的经验推测,娘娘是中了毒蘑菇之毒!”
“什么?毒蘑菇?”
“是的!”
范司膳让太监们快些把柳婕妤背回春喜宫。
到春喜宫内,送来盐水的宫女说厨房没有巴豆,于是范碧青只好让宫女赶快回去拿些淘米水,再让人准备些浓茶水呈上来。
许和子担心宫女们动作太慢便跟着去,满头大汗跑回来时发髻都快散了,把淘米水喂柳婕妤喝下,再让紫蝉和冯都知也喝些,不一会儿,果真有效,紫蝉和冯都知真的好了许多,不再恶心干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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