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回膳前都有内监试毒,若有人下毒,岂会验不出来?
“或者,皇上可从太医院查起。”侯苒忆起先前那老太医神志不清时念念叨叨的话,不由得提醒了一句。
宋涣奇道:“苒小姐有什么线索吗?”
侯苒却摇头:“并无,只是猜测。”
“……好,这件事,朕会尽快派人查的,有结果再传消息与你。”
“多谢皇上。”
“谢什么,朕也是不想侯将军再出事了,日后这大虞的江山,还得仰仗他为朕守着呢。”
君主未必要文才武略样样精通,但选贤举能必定是重中之重,上一世他犯过的错,这一世绝不能重蹈覆辙。
误会解释清楚,要事也谈得差不多了,宋涣见外头天色不早,便打算留小姑娘在宫里用晚膳,岂料话还未曾出口呢,外面就一阵慌里慌张的叫唤,魏高正要去看看,殿门就滚进来一个狼狈的宫人,趴在地上颤声道:“皇上!侯、侯将军说要见……”
魏高一听是侯将军来了,哪用得着阻拦,让那宫人赶紧去传,自己则匆匆小跑入殿内,开门便飞快道:“皇上,侯将军在外求见。”
宋涣知他用这“求”字还是客气的,点头示意他让人进殿说话,视线往安静端坐的小姑娘身上逡巡一圈,似是无奈:“你家大哥的消息倒是灵通啊,这么快便找来了。”
侯苒佯装不知他话里的意思,低声回道:“将军知我入宫是探望太妃娘娘,如今过了时辰却未归,难免忍不住着急,望皇上见谅。”
宋涣苦笑,心道怎不叫侯誉风见谅见谅他呢,变着法子讨好不领情,天天给他冷脸看,还一碰尾巴就炸毛,真是难伺候……
“侯将军!”
魏高听到外边一声喊便颇有先见之明地拉开了殿门,果然侯大将像阵风似的闯进来,直奔皇上面前去,见着了自家姑娘安然无恙地坐着冲他看来,才定下心,跪地行礼。
“参见皇上。”
宋涣摆摆手免了他的礼,心里有些没好气地想,反正也不是真心的,有什么好跪。
于是懒得问废话了,直截了当地解释完就赶人走:“路上偶遇苒小姐与她叙叙旧,不小心耽误了时辰,刚准备派人送她回去的,既然爱卿也来了,可还要……”
“府里的马车停在宫门外了,臣这便带家妹回去,不劳皇上费心了。”
“……”真不给他面子啊,连拒绝都这般直白,宋涣略微尴尬地咳了咳,道,“那好,你俩早些回府,兴许能赶上晚饭。”
侯誉风心道若非他拖着侯苒在此谈话,又岂会等这会儿天都快黑了才走,语气也不禁冷了下来:“臣告退。”
说罢便拉起小姑娘的手,大步离开了紫宸殿。
这地方他来得不多,毕竟人多眼杂,皇上召见他基本都在御书房,方才来时也寻了许久的路,因此前头还有个小太监当带路的,不好说话,于是一路沉默到出宫上了马车,才得空问方才之事。
“没事,只是叙旧。”
侯苒在宽袖下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自己的手,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微微发烫,热得冒了一层薄薄的手汗。
“叙旧?”侯誉风皱着眉,面上冷淡,有些不高兴道,“你与他有什么旧可叙的?”
“我……”侯苒瞧了眼他那不太好看的脸色,似乎闻到了一股什么味儿,若无其事道,“这些年我常入宫探望太妃娘娘,皇上又与娘娘亲近,自然会时有见面的。”
她别开视线,抿唇笑了笑:“皇上对我也很好,每回都会问我病情如何,还赏赐了好些珍贵的药材让我补补身子。”
……他对她不好吗?虽然八年都见不上一面,但每回写信都是分开单独写给她的,在外出征也没少给她寄礼物啊。
侯誉风心里憋闷,酸溜溜地问:“你都吃了?”
侯苒眨了眨眼,佯装惊讶道:“啊,不能吃吗?”
侯誉风脸更闷了:“……”
当然是能吃的,但他就是莫名地不想她用那些东西,尤其,还是另一个男人送她的……
“不过我无病无痛,吃不得那么补的药,就带回山谷送我师父当药用了。”
“……也好。”
侯誉风舒了口气,目光落在小姑娘发间的银簪子上,不知怎的,心里又舒服了点儿,似乎在她用了他所赠之物而没用其他人的这件事上,得到了某种优越感,让他觉得颇为满足。
不过他舒坦了,侯苒可还有事想问他。
“将军,今日军中事务不忙吗?怎么有闲余来宫里……嗯,接我?”
侯誉风收回视线,默默喝了口茶,才道:“许久不在府里用晚饭了,回了一趟,听闻你午后进宫还未归,就……”
……就忍不住毛毛躁躁地赶去宫里找你,生怕你出事,被宫里那些人给欺负了。
后面的话不说侯苒也猜得出来,心道这人真是爱瞎操心,她若连这点儿自保能力都没有,恐怕也没脸回谷见师父了。
不过他能知道紧张,于她而言还是极好的。
但侯苒真正想问的不止于此:“我方才听魏公公进来通传,还以为将军入宫是要觐见皇上呢。”
“呵。”侯誉风低声轻笑,“我与他有何好见的?”
近来下朝后,隔三差五便被皇上以商议政事为名召去御书房,没看腻就不错了,难道还指着与皇上多见几面吗?
“将军……好像很讨厌皇上?”
这话问得委婉了,连对方好声好气献殷勤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根本不是“好像”吧。
侯誉风一愣,未料到她会如此问起,思索片刻才道:“并非讨厌,只是……”
重生之初的恨意已随着时日逐渐消减,如今,或许只是习惯了不待见他,且对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讨好也一直心有不解,终归……难以释怀吧。
“为什么忽然问起?”他道。
其实是因为皇上今日说起她才问的,但这么说,估计侯誉风对皇上的印象会愈发不好,她偏着头微微笑道:“不突然啊,我小时候便发现了,但将军大概觉得我还不懂事,并未与我说,如今提起,便好奇问一问。”
侯誉风对她向来不设防,轻易便说出口了:“我……曾经错信了他,付出惨痛代价,即便他如今善待于我,恐怕也无法放下戒心。”
“什么代价?”她明知故问。
“死了。”他平淡的神情有一丝复杂闪过,仿佛勾起了不愿记起的事,许久才察觉自己说错什么,“差点死了。”
“……啊。”侯苒佯装惊讶地抽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时候的事了?”
“许多年前。”他摇了摇头,含糊道,“我记不清了。”
许多年前?
若当真是刻骨之恨,只怕连哪年哪月哪日都记得一清二楚,岂会忘记?他如此说,分明是有意隐瞒,不愿让她知晓某些秘密。
……是他重生的秘密?
“吁——”外头传来车夫喝停的叫声,随即隔着车帘道国公府到了,请二人下马车。
“走了。”
侯苒应声好,侯誉风先她一步跳下马车,回身朝她伸手去扶:“小心。”
她搭上他递来的大手,借着他的力道也下了地,习惯性要整一整衣裙却抽不回手,再欲说话,侯誉风已经牵着她往府门走去了。
呵,这人啊,如今真是越牵越自然了,也不知是当她还同小时候一般走不动路,还是真的开了窍呢。
侯苒心里无奈,不禁想起今日景王妃说,庆哥儿的周岁宴上要给他们俩相看亲事……哎,简直愁上加愁。
第55章
不过愁这事儿之前还得先过春, 正月里的京城红火一片,处处洋溢着欢庆的气氛,那日侯老夫人在席上便随口提了, 说是他兄妹俩常年不在京城, 难得回来了还成日待府里不像话,趁着年节外头热闹, 多出去走走才好。
侯苒当时并未表态,年前帮着侯老夫人操办府中事务已是够累了, 之后又忙着招待进出国公府拜年的客人,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了, 她是真不太想出门,而且小时候侯誉风便没少带她出门逛,这些年也不觉京城变化多大, 因此兴趣缺缺。
没料到侯誉风却上了心,行事还如从前一般不讲道理,自个儿定下日子,一大早便派人过来她这边通传, 不过比那时好的是,他只吩咐人通传,见她未醒也没强行叫她起来, 交代完丫鬟便先回去等了,好歹让她睡到自然醒,出门的心情也愉悦不少。
市集离国公府不太远,两人乘着马车去到附近便下来走。
过了早市, 大小商铺都纷纷开门做生意,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她与侯誉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走着,都不是话多的人,时而闲谈几句罢了。
倒是常有背着杂货架的少年郎凑过来问要不要买点儿什么,两边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倒也不显沉闷。
走过一个路口,她便远远看见了前面高挂起的牌匾——聚宝阁。
京城当下规模最大、生意最好的首饰铺有两家,排前边的是华玉楼,只用最好的材料,只做最上等的首饰,自然那价格也贵得令人咋舌,寻常人家恐怕连一枚小小的耳坠都买不起。
不过无妨,它打造的首饰主要是面向王公贵族、高级官员及其家眷,甚至皇宫里的贵人主子们也时有托人来光顾,门面上虽称不上火热,但进账的盈利绝对不少。
比起高高在上的华玉楼,聚宝阁却显得亲民许多。
这家铺子卖的首饰分为上中下三品,样式五花八门,用料各有优劣,但外观上各有各的别致精美,无论是官家夫人,抑或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都能够在此处寻到满意的首饰。
侯苒平日里对打扮自己不大上心,也并无添置首饰的打算,经过门口时仍旧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目光一直在里头流连,似乎颇感兴趣。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虽不想买,但瞧一瞧那些别出心裁的新样式也是十分有趣的,反正嘛,光看又不花银子。
侯誉风察觉身旁姑娘的心思,便停住脚步道:“进去看看?”
侯苒回头,冲他微微一笑:“都是些姑娘家的东西,将军不嫌无聊?”
“不会。”侯誉风本就是陪她出来逛的,自然想事事顺她的意,语气纵容道,“喜欢便进去看。”
闻言,侯苒也不客气了,提着裙角踏上台阶,很快便有热情的伙计迎过来,问二位是否来买首饰的。
“嗯,先看看。”
听她这么说,伙计便知这是无需他跟着的意思了,笑容不改,照样礼貌又不失恭敬道:“好的,近来咱们铺子打了不少新的首饰,客官随处逛逛,小的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失陪。”
侯苒点点头,等伙计走后转头看了眼,见某人已经自觉地跟上来了,脸上依旧淡淡地无甚变化,似是默认了她的安排,于是便安心了,边看边往铺子里头慢慢走。
聚宝阁不如华玉楼大,但首饰样品同样是琳琅满目,叫人眼花缭乱,可惜侯苒并非是头一回来,这儿的许多样式都见过了,就最初看的几件新做的首饰有些新意,后面看的总觉得大同小异。
再者,侯老夫人疼她,每回她从怀虚谷回京城来,老夫人都会让华玉楼的工匠专门送些新首饰上府来,供她挑选,选好了便送给她,数年下来眼光都养刁了,故而一时还真寻不到能入她眼的。
侯誉风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抬臂在她身前微挡了挡,道:“楼上还有,上去看?”
侯苒当然晓得还有,只是楼上那些属中品或上品,价格也比这层的高得多,她微微挑眉,抿唇望着身旁的男人道:“我闻说二层的首饰皆价格不菲,将军不怕破费吗?”
想到他尚在漠北时,给她买过的银簪子那般朴素……便禁不住觉得他会是个勤俭节家之人,因此带着点点私心,问了他一句。
未料侯大将军毫不犹豫道:“若为你高兴的,破费又如何。”
他没那种赚了银两得留给将来孩子们花的想法,那是他辛辛苦苦在外用命和血汗拼回来的俸禄与赏赐,自然是该用便用了,留着除了能养一堆好吃懒做的米虫外,有何好处?还不如买件首饰哄小姑娘高兴更有意义……
侯苒听得心口一甜,唇边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伸手轻扯住他垂下的袖角,也没说什么,拉着他便往楼上走。
恍若明白了她心底所想,侯誉风跟着她走了两步,便反客为主,大手往前一握,将那只粘在他袖角的柔软小手握在了掌心里。
侯苒挣了一下没挣开,眼角微微含笑,没看他也没停下脚步,只当不知地继续走。
……也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木讷啊。
哎,只望他能早日看清自己的心意,莫要让她等得太久了。
上楼后,一位四十出头的妇人便迈着小脚颠颠儿迎上前来,目光略过侯誉风时微微一顿,随即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便扬起了亲切有礼的笑容,例行询问:“请问二位可有证明身份之物?”
侯苒来过,知这儿上楼需验明身份的规矩,猜侯誉风鲜少回京,硬是不曾进来过的,正准备取出自己的腰牌来予那妇人看,却见侯誉风已然递了什么过去,妇人随便一扫眼便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将他们引到了一间厢房处。
“二位贵客,请进房稍待,奴家这便去吩咐人取些式样过来。”
侯苒先进了门,侯誉风比她稍晚半步,因而她并未看见他淡淡望了那妇人一眼,很快又别开视线,示意她可先行退下。
“……是。”妇人应了一声,垂首匆匆离开。
过会儿便有伙计端了茶水和几样糕点进来,不知是店家换了还是有人特地吩咐的,总之与她前几回自己来时不同,都是些红豆做的小点心,很合她口味,吃了一块嘴馋,忍不住又夹了好些来吃。
“将军不吃吗?”她刚咽下去半块,筷子上还夹着半块,扭头问他,“不腻的,尝尝?”
侯誉风自小便不怎么爱吃甜食,但对她却是来之不拒的,未作多想便凑上前把她筷子上的那剩下的半块吃进了嘴里,瞥见小姑娘嘴角沾了些红豆蓉,还顺手用指腹给她抹了,动作自然得仿佛是给自己擦的,叫侯苒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将军怎么吃我吃过的呢?”
“……你不是吃不下?”他奇怪道。
“我何时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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