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誉风倒是很有道理:“我以为你饱了,问我尝不尝,是要我替你解决……”
侯苒:“……”
她有这么幼稚的吗???
还、还又吃她口水,真是的……
侯誉风刚喝了口茶,给小姑娘也倒的时候,不经意见她的脸似乎红了点儿,有些莫名,正想问她为何,门外却传来那妇人的声音,说是首饰拿过来了,是否现在要看。
侯誉风唤了她进厢房来,姑娘家的东西他是一窍不通的,只留着妇人在旁给侯苒逐一介绍,自己坐在桌边静静地品茶,侯苒因方才的事还不太好意思,便也强迫自己专心听妇人说话,没再在意另一边坐着的男人。
过了片刻,他状似随意地起身,道是有事出去一下,侯苒只当他是要去方便,依旧没有在意。
但离开厢房的侯誉风并未往茅房的方向走,反而拐了个弯,朝另一长廊走去,一路深入,行至倒数第三间,推门跨了进去。
刚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门外便传来三下敲门声——
轻,轻,重。
他目光微沉,道:“进来。”
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身灰袍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走入,反手掩上门,对侯誉风恭敬地作揖道:“将军,大公子让乌善来传几句话。”
侯誉风颔首:“说。”
乌善道:“遵照将军的吩咐,大公子已利用聚宝阁将殷家的事情散播出去了,那些人一时半会儿压不下去,皇上估计也很快会得到消息。”
侯誉风“嗯”了一声:“华玉楼呢?”
“有消息了,朱平启自新纳了一房小妾后,连着一月,夜夜宿于她房内……还有李培,近来身体愈发不好,为了保住统领之位,一直未曾上报病情。不过,看着像是时日无多了,兴许等不到我们动手,便……”
侯誉风心下冷笑,只道:“让人继续盯着。”
第56章
早在五六年前, 侯誉风便以谢家大公子谢骏的名义买下了京城最大的两家首饰铺子,也就是如今的华玉楼与聚宝阁,又因他常年不在京城, 交由当时已开始从商的谢骏全权代为经营。
为何不买别的铺子, 偏偏要买两家首饰铺?
说起来,这还是谢骏向他提议的。
他要做的事情并未瞒着谢大哥, 倒是谢骏,知此事关系重大, 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问, 只管答应了要帮的忙, 一半是为两人的情谊,一半也是为少时的救命之恩。
以商人的眼光看,首饰铺无疑是最能赚女人银子的地方, 且又是在京城这样的勋贵之地,只要经营得当,两三年下来进账的金银多得数不清。
当然,这不过是用以掩人耳目的假象。
光顾华玉楼的客人大多是朝堂重臣或是皇室贵族的妻女, 这些夫人姑娘们,平时在府里养尊处优,除却相邀赏花、开个茶话会谈谈八卦, 最大的乐趣便是逛首饰铺了。
在相对轻松愉悦的氛围下,女人们自然而然少了些顾忌,边挑选边与相熟的人聊些闲话,哪个官员又娶了一房小妾, 如何如何宠爱,哪家公子又闯了事,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诸如此类。
这些闲话看似毫无用处,可真正可利用的信息,往往隐藏其中。
侯誉风多年不在京城,若想时刻掌握朝堂的动向,获取更多有价值的消息,在此处入手是最为快捷安全的方式,因此这些年安插了不少人手在里面,得了消息便立刻派人多番查探,还真握住了不少人的把柄,经年数月的累积下,在京城权臣贵族之间编织出一张完整的关系网。
聚宝阁的作用与华玉楼则有些不同。
它的特点是贴近民间,从上层富贵人家至底层平民百姓都囊括其中,一旦有什么消息“不经意”出现在此地,很快便会通过客人们一传十、十传百,继而迅速流传于外,形成舆论大势。
一个人若要掌控局势,不仅需要武力,更为重要的是掌控人心。
而如今,已快到收网的时候了。
“是。”乌善应了一声,见将军未有让他退下,便多问了一句闲话,“今日王爷可是陪了人来挑首饰?”
侯誉风斜睨他一眼,淡淡戳穿:“明知故问。”
乌善噎住,只好硬着头皮坦白道:“是……大公子让我问将军的,华玉楼近来上了一批新货,若有意相赠,怎的不去华玉楼看?额,大公子还说,若赠与心仪之人,当赠她最好的才是。“
侯誉风一愣,竟莫名觉着几分心虚,下意识皱眉反驳:“我何时说喜欢……”
话及一半又骤然想到属下还杵在面前,收住了话头,心道谢大哥这爱揣测人心思的老毛病真是愈发严重了,面无表情掩饰尴尬,沉声道:“华玉楼树大招风,出入之人来去不过那些面孔,若有生面孔,极易惹人耳目。我本不欲暴露与之有所牵连,如此公然前去,岂能不叫有心人多想?”
原来如此,乌善倒是未曾思及这一层,正要好好记下回去给大公子汇报,不料走到门口的侯将军转身又叫住了他。
乌善道:“将军还有吩咐?”
想到方才属下说的那句,侯誉风难得也会脸色不自在,硬是端着将军的气势道:“有新货先留着,我……咳,迟些会去一趟。”
哦,那便还是要挑华玉楼的首饰送人了,乌善得令,低着头将口是心非的大将军送了出去。
回到原来的厢房,一撩门帘,小姑娘便抬头望过来了,那妇人也忙从位子上起身,冲他行礼:“将军。”
侯誉风颔首,随即便到侯苒身侧坐下,道:“看好了?”
侯苒眨了眨眼,往妇人的方向转了个圈儿,他会意,转头让妇人先下去了:“怎么,没有合眼的?”
等那门帘再次放下,侯苒才笑笑道:“我觉得,这里的样式虽是新奇别致,乍一看吸引人,但用料和做工却未必值这般高昂的价格。”
侯誉风不置可否,让他看刀剑倒是能辨出优劣,这些首饰在他眼里都无甚差别,既然小姑娘看不上,那便不要了。
“饿不饿?”这个时辰也该到饭点了。
侯苒点点头,随他一同离店上了马车,看走的方向应是去百香楼,这么多年依旧是同个地方,当真与她从前想的一样,是个念旧之人。
正逢年节,楼里的生意很是红火,若不是侯老爷子在这儿有雅间留着,还指不定要等到何时才能坐下。
伙计们上菜很快,两人也确实饿了,草草用完饭便下楼准备回府,等马车时侯苒瞧见了门口边有个小摊架,板凳上坐着两鬓斑白的老伯,正眯着眼倒腾什么,她闲着便凑过去一看,倒是生出几分兴致。
是小糖人。
金黄色的糖浆在小锅里煮得热气腾腾,老伯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搅拌,抬头看有客人来了,乐得笑出了满脸的皱褶:“这位姑娘,想要什么样儿的?”
“阿伯会做什么样的?”
刚用过饭,侯苒不太嘴馋,就是纯粹喜欢看人画糖画,平常也甚少买着吃,随口一问罢了,岂料老伯被她激起了斗志,自信地拍拍胸膛:“嘿,姑娘尽管说,包管做给您看。”
“哦?”侯苒轻轻一笑,正巧侯誉风在不远处朝她望过来了,便指了指他,给老伯出难题道,“想要他那样儿的,阿伯能画吗?”
老伯一看,心道那不是侯大将军吗,所以面前这位是……顿时八卦地笑开了:“能,当然能画。”
侯苒挑眉,期待道:“那麻烦阿伯画一个给我吧。”
“好嘞。”
侯誉风不知何时走过来了,见她饶有兴趣,也微微探头:“喜欢糖画?”
“唔,还好,只是随意看看。”
侯苒并未告诉他画的什么,只见那老伯用勺子舀出了小半勺,缓缓倾斜,在那冰凉的白石板上落下一点,紧接着手势飞快流畅地移动,一挥而就,未几下便画出一只坐地挠腮的猴儿,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噗,这不是猴子吗?”
侯苒忍俊不禁,侯誉风虽不解她在笑什么的,但瞧她高兴便也觉得心情愉悦,这老伯又是个顶有眼力见儿的,看将军先前还冷冷淡淡的神色,一过来见姑娘家笑了,脸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不少,心下更是笃定,一语双关地问:“如何,姑娘觉得不像吗?”
“……像。”侯苒转头与身旁的男人对视片刻,在忍不住笑出声前回过眼来,笑眯眯道,“阿伯的手艺真好,画得特别像呢。”
侯誉风见她喜欢,自觉掏了几枚铜钱给老伯,数也没数说不必找了,老伯掂了掂只多不少的铜钱,将糖画递给姑娘道:“谢谢啦,将军对姑娘可真好,哈哈。”
侯苒小心翼翼接过,好是好的,就是脑子总想不清楚,于是将糖画递到侯大将军的嘴边,哄他道:“给你咬一口猴子头。”
以形补形,让他补补脑子好。
侯誉风只顾看她的笑,哪分得出心思猜她所想,就着她的手低头咬了一口。
糖画干脆温热,入口即化,融在舌尖的糖浆与她脸上的笑容一般甜甜的,仿佛再怎么吃,再怎么看,都永远不觉得腻。
“将军,马车好像到了。”
侯苒举着糖画,探头去看那缓缓停在路边的马车,轻拽他衣角道:“我们回府吧。”
“好。”
……或许,他是真的喜欢她了吧。
不是幼时对她如妹妹的疼爱,也不是当作救命恩人的报答。
他喜欢她……是想娶她为妻的那种喜欢。
“怎么了?”
侯苒见他愣在马车外不动,疑惑地探出头问。
“没什么。”他摇头,撩袍跨上马车,“回去再说。”
可惜等回到国公府,侯誉风还未想好要如何说,人就被久候的魏公公给宣进宫去了。
难得今儿下朝没被留下开小灶,他还颇为庆幸,不料该来的躲不过,只好收拾心情随了魏高走,同样是御书房,但这回进门未见茶水糕点伺候着,只有皇上在里头来回踱步,一见他来,立马端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训道:“爱卿啊,你这事儿办得可太急了。”
魏高识相地领着宫人都下去。
“皇上所指何事?”
宋涣也懒得与他绕弯子了,直截了当道:“李培和朱平启接连被参,你怎么看?”
侯誉风道:“皇上,臣与两位大人不曾共事,对此并无看法。”
呵,宋涣信了他才有鬼,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工部尚书,陡然被御史参了那么多本折子,罪名罗列,证据皆有迹可循,一查一个准,单凭那群爱嚼舌根不干实事的文官怎可能知晓?
“爱卿有事便说,不必费心瞒着朕。”他负手站着,双眼隐隐多了几分锐利,“朕知道的,或许比你以为的要多。”
第57章
自御书房出来, 天色已晚,侯誉风婉拒了皇上给他备的马车,出宫便骑马直奔神策营, 处理完搁置一整日的军务, 直忙到了二更天才在营帐歇下。
可躺在床榻却了无睡意,皇上今日对他说的话一直萦绕耳边。
确实, 自他此次回京,安排的事似乎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除了殷家那些小打小闹的阻挠, 预想中的最大阻力并不曾出现, 即便他已筹谋多年,也不可能做到百密无一疏,可眼下的计划顺利至如此地步, 只能说明有另一个推手在帮他。
他做了这么多事,迂腐徇私、败坏朝纲的官员一个又一个被拉下台,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皇上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从未想过, 皇上不但知道许多事,还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这一边。
仿佛多年来的憎恶都失去了意义,他沉下心, 终于开口问宋涣所做为何。
宋涣微微抬头看着他,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不比他高,清俊的面容也仍留着几分稚气,但那双眼却平静如水, 透着一丝斩钉截铁的坚定。
宋涣说,自己做的事,不为谁,也不为帮任何人,他为的是大虞长盛不衰,为的是百姓安居乐业,为的是不让宋家的江山败在自己的手里。
他微微怔住,却见宋涣缓步走近,目光里曾经的高傲和轻蔑荡然无存,反而隐隐藏着一种疲惫的沧桑感,直视他一字一句道:“侯誉风,你愿意再信朕一回吗?”
当年依附殷家而生,离了母后和国舅便如同失去臂膀腿脚无法自立,那个软弱不堪的傀儡皇帝,已经彻底死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似乎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宋涣——
值得信任吗?
他真的能再信任这个人吗?
侯誉风望着空无一物的床帐顶,长长地叹了口气,竟难得地有些犹豫不决。
宋涣并未逼迫他给出答复,径自说了一大通话,没提过往的种种,也没提任何条件,仿佛只是单纯地为了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
倘若还如从前的殷勤讨好,兴许他还反感排斥,但如今宋涣摆出如此坦荡的态度,倒让他心底里略微动摇了。
“……这些年我常入宫探望太妃娘娘,皇上又与娘娘亲近,自然会时有见面的……”
“……皇上对我也很好,每回都会问我病情如何,还赏赐了好些珍贵的药材让我补补身子……”
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脑海里,他很快便记起了是何人说的。
当时听了只觉得宋涣居心叵测,有些吃醋,暗忖也就小姑娘心思单纯才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可后来细想,她所说皆是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的事实,并非传言,又何来蒙骗之说?
即便宋涣的城府真那么深,在他们二人面前演了八年的戏,只为了博取信任……何必呢?
八年前他已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而他侯誉风不过是死了爹没了娘,顶着一个空头衔的世子,无权无势,宋涣到底看中他什么,值得堂堂太子那般拼命地讨好?
更不必说,他离开京城数年间,宋涣还一如既往地厚待侯苒,甚至无视殷太后的不满,时常去探望贤太妃……
他知道贤太妃与宋涣的生母在宫中情同姊妹,但宋涣尚在襁褓时她便去世了,能有多少感情,何故冷落了抚养自己成人的太后,去亲近贤太妃?前世分明不是如此的,宋涣十分孝敬殷太后,待殷家亦是千百般的好,为何这一世却仿佛对殷家弃之敝履,转而屡屡重用他,甚至不顾先帝的叮嘱,将收回去的兵权又重新交还给他?
太多的谜团,侯誉风合上眼思索许久,直至睡意深沉才隐约冒出个念头——
莫非宋涣也同他一样……重生了?
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此等事情毕竟是少之又少的,有他一个,或许再算上小姑娘一个,已经够多了,宋涣这般作为,未必就是重生的,也可能因他查到了生母之死与殷皇后有牵扯,对殷家怀恨在心,于是才默许他动手除掉殷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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