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欲昏厥,直道自己白操了一辈子的心,临到头,也没落个圆满。
王府上下没个主心骨,水汷只得扶病而出,在亲兵的搀扶下,来到荣国府。
刚到荣禧堂,见了贾母,泪水便滚滚落下,推开亲兵,便要磕头。
贾母一惊,都道水晏病入膏肓,水汷此举,更是落实了这种传闻。
婚事乃是天子所赐,莫说水晏这会儿只是病的起不了身,纵然现在是个死人,荣国府的也只得忍痛送姑娘出嫁。
贾母将水汷扶起,泪水涟涟,道:“王爷大礼,我怎敢受?二公子不过偶感风寒,哪里就到了这步田地?多请几位太医,好生将养也就是了。”
见水汷面上悲痛,想及探春余生,不禁悲从中来,含泪道:“纵然...”
“那也是探丫头无福罢了!”
门口小丫鬟打帘,探春急急忙忙走入,绕过屏风,看到这副光景,心头一颤,浑身发软,在侍书的搀扶下,勉强没有摔倒在地,强忍着悲痛,问道:“大哥怎地过来了?”
水汷眼含热泪,将水晏病情讲了一番,末了又道:“是王府对不住妹妹的大好年华,我明日进宫求太上皇收回圣旨,断不能将妹妹一生折在里头。”
贾母听了,心下欢喜,正欲开口,却听探春道:“大哥这是哪里话?天子亲口许的婚姻,岂能儿戏?”
探春声音哽咽,却不掩话里的斩钉截铁:“大哥不必再劝,我必是要去的。”
探春话已至此,贾母生气之余,又心疼她的余生,只得含泪道:“探丫头是个知礼的人。”
探春的果敢让水汷刮目相看,原有的打算全部推到重来,提起迎亲之事,探春不好在场,在侍书的搀扶下,步履蹒跚而去。
水晏病重,自然无法前来迎亲,水汷深表歉意,并表明,探春若入了王府的门,待遇等同王妃,新婚之后,便可管家,无需晨昏定省立规矩。
若有幸能诞下一儿半女,水汷立即帮她请封,绝不让她无所依靠。
事已至此,贾母只得含泪一一应允。
晚间,水汷到水晏屋里。
水晏斜躺在床上,面有病容,手里捧着一本书,心思却不在书上,两眼空空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汷走到床边,抽走了书,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半是叹息半是戏虐道:“今天三妹妹哭的那叫一个可怜。”
水晏回了神,叫来丫鬟研磨铺纸。
狼毫沾满墨汁,落纸是漂亮的行楷。
写完收笔,轻轻吹干墨汁,折好递个水汷,道:“劳烦王爷,再去一趟荣国府。”
水汷挑眉,道:“夜色深沉,这时候我去找未过门的弟媳,只怕于理不合吧?”
水晏冷哼一声,道:“你夜半去找薛家姑娘的事情,打量我不知道呢?”
“探春一向与薛家姑娘交好,你将此信交给薛姑娘也就是了。”
水汷摸了摸鼻子,道:“你倒是善于琢磨人心。”
将信收好放在怀里,换了身玄色衣裳,没入无边夜色。
探春婚期将近,宝钗在家小住几日,送探春出闺行大礼。
晚间,宝钗与薛母说过知心话,便回了自己屋里,描着簪花小楷,去绣祈福的经文。
一阵风吹来,宝钗抬头,水汷恰站在窗外,面色如旧,只是鬓间少了几缕青丝,想是那夜匆匆离去所致,水汷不说,宝钗自然不问。
宝钗放下绣品,渡步过去,却不放他进来,嗔道:“你怎地又来了?”
想起白天的事情,又忍不住埋怨他:“你又筹谋什么呢?把探丫头唬了个惨,我去瞧她时,泪还止不住呢。”
水汷连忙讨饶,又暗自佩服她的心思缜密,这种小把戏,竟被她一眼看穿。
拿出水晏写好的信,递了过去。
宝钗却是不接。
水汷左鞠一个躬,右鞠一个躬,讨好道:“好宝钗,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宝钗抿唇一笑,道:“这场景好生熟悉,像极了颦儿...”
讲到这,连忙住了口,秀脸微晕红潮,再抬头,对面水汷不知怎地,怔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
居然有小天使从第一章评论到最后一章,感动到哭 (^▽^)
☆、长情
宝钗本就绝色,低头抿唇一笑,霞飞双颊,清眸流盼间,双瞳如剪水,纵然看了一百遍,水汷依然会为之倾倒。
宝钗秀脸微晕,水汷仍如呆鹅一般,长身如玉,立在窗户下。
宝钗眸子一暗,随手抽走了水汷手里的信,关上窗户,转身回屋。
“吱呀”一声,窗户关闭,水汷堪堪回神,恐引来旁人,手指轻轻叩着窗户,低声道自己失礼。
然而任凭他道歉说了千百遍,宝钗只是不理他。
又过了一会儿,莺儿进屋伺候,宝钗听外面没有了声音,想是水汷耐心耗尽,已经离开。
宝钗梳洗过后,躺在床上,胡乱睡了一觉。
梦里乱糟糟的,驾着祥云,游览大好河山,又瞬间跌落云头,掉在深渊。
清早起来时,眼下有着一圈淡淡的青色。
莺儿见了,连忙让小厨房送来刚煮好的鸡蛋,去了皮,一边询问宝钗昨夜做了何梦,一边拿着鸡蛋在她眼下滚了几滚。
宝钗心不在焉,懒懒地应了几声。
莺儿素来没什么城府,只道是宝钗许久不曾回家,心里一时激动,没有睡好的缘故。
宝钗简单梳洗之后,仍让莺儿给她梳一个寻常的鬓。
三千青丝挽起,发间没有一点装饰之物,莺儿看了看,劝道:“姑娘,这样也太素净了些。”
“罢了。”
宝钗从妆匣内捡起一支蝴蝶发簪,递给莺儿,道:“用这个吧。”
忽而又瞥见进京途中薛蟠送她的那支珠钗,点点珍珠聚在一起,簇成珠花形状,旁边又用素银做出枝叶,金线勾出花蕊,下面缀着流苏,着实是个清雅的簪子。
手指不由自主捡起珠钗,想起薛蟠曾说过的话,推度之下,这支珠钗,当是出自于水汷府上的铺子。
耳畔响起莺儿的声音:“姑娘,这支珠钗就不错,我给您簪在鬓上吧。”
宝钗眼神一暗,把珠钗放下,道:“流苏太长,再换一支。”
莺儿撅起了小嘴,唠唠叨叨讲姑娘的脾气真怪,女儿家,哪有不喜欢花啊粉的?又从妆匣内捻起一根通体碧玉的翡翠玉棒,配在蝴蝶发簪左右。
收拾完毕,宝钗去了薛母屋里说着话,没过多久,薛蟠也过来了。
薛蟠身上带着隔夜的酒气,走路打着飘,见了宝钗,却是十分欢喜,一会儿道妹妹清减了些,一会儿问道观生活是否清苦。
宝钗一一回答,见薛蟠这副模样,显然是做昨夜不知喝了多少,温声细语,慢慢劝解薛蟠,道:“如今我陪在公主左右,不能常伴母亲膝下,哥哥作为家中男子,多少收敛一些,莫叫母亲忧心才是。”
薛蟠面上微红,连声说好。
昨天水汷来荣国府,讲水晏病情来势汹汹,探春背地里哭干了眼泪,薛母也为她担忧。
吃晚饭,带着宝钗去了王夫人屋里。
王夫人正暗自垂泪,见她俩来了,忙让丫鬟奉茶。
王夫人道:“探丫头是最孝顺知礼不过的,她亲娘几次三番闹事,因而我面上才不敢太过疼她。但妹妹你是知道的,我待她与宝玉是一样。”
话音刚落,泣不成声,薛母与宝钗连忙劝慰。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泪,道:“天子赐婚,原是莫大的荣耀,我心底也为她高兴。南安太妃我也是见过的,最是和气不过的,王爷又是那般的人物,想是二公子也是不错的,我还与老祖宗言道,探丫头也算有了个好归宿,不枉她养在我膝下一场。哪曾想,又出了这种事情。”
“探丫头是个最知事明理的,在我们面前,也不敢很哭。我夜里打发丫鬟去瞧,那个时辰了,她竟还没睡着,私底下不知哭成什么样子了!”
宝钗听了,连连劝解,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说去探春那里瞧瞧。
王夫人知她们姐妹素来交好,忍着泪,嘱咐宝钗好好开解探春,莫叫她作坏了身子。
昨天水汷来荣国府,众姐妹得知了,也都来劝了一劝。
黛玉劝了几句,探春知她体弱,忙让丫鬟仍将她送走。
迎春口拙,只会道妹妹莫要太过悬心,惜春年幼,天真懵懂,更不知如何去劝。
探春听了,心里更加难受,打发了丫鬟送走众人,独自一人面对着刚绣好的喜衣,想起她往日在王府的种种,水晏待她情分,如镜花水月一般,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泪水难以自制,落在衣上,砸在心上。
听到侍书一声“宝姑娘来了”,探春忙擦了泪,强挤出三分笑,起身去迎。
见平日里明艳照人的探春一改往日爽利,脸黄巴巴的,强颜欢笑,宝钗心中一酸,恐她看了更加难受,连忙忍住,打发了屋里的丫鬟,拉着探春的手,低声劝解。
府上的这么多姑娘,探春与宝钗最为要好。
除却王夫人那一层关系,宝钗的为人处世,治家才能,皆让探春拜服。
探春搂着宝钗,话不成语,痛哭出声。
宝钗轻轻拍着她的背,看了一眼窗外,道:“你素来聪慧,难得也“关心则乱”了。”
探春一怔,泪眼朦胧,抬头看着宝钗。
宝钗嫩脸微红,取来书信,塞到探春手里,小声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才不做这“红娘”。”
“快打开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探春顾不得擦脸上泪花,连忙打开书信,细细翻阅。
看了一会儿,忽然破涕而笑,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宝钗点了一下探春额头,笑道:“还以为什么?”
探春俊脸飞红,佯怒道:“宝姐姐,你离家不过几日,怎地越发不稳重了?”
搂着宝钗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胸口,道:“宝姐姐,真是太感谢你了。”
宝钗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你我是什么情分?莫拿谢字来羞人了。”
想了想,宝钗又道:“天家水深,他们这般做,想是也有他们的苦衷,你莫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坏了他们的打算。”
探春一笑,脸上尚挂着几滴泪珠,道:“宝姐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般不知轻重吗?”
宝钗拧了一下探春的小脸,又与她说了一会儿话,方回梨香园。
京都远比金陵冬季寒冷。
出了暖烘烘的屋子,呵气成霜,外面的楼台亭阁,假山花木,皆披上了一层新装。
这种季节,宝钗越发离不了冷香丸。
好在当年薛蟠做的丸子足够多,够她吃个几年。
辞别了探春,宝钗又去黛玉那坐了一会儿。
荣国府上不曾传出“金玉良缘”,宝钗待人又一向宽厚,年久日深,黛玉自然念着她的好。
黛玉见这种天气,宝钗仍不忘来看她,黛玉心下欢喜,让丫鬟去沏了滚滚的热茶,捧来给宝钗。
宝钗博学多才,与黛玉也能说到一块,二人越聊越投机,眼见着天色渐晚,宝钗才起身离去。
黛玉披着衣服,要去送她。
宝钗知她素来体弱,留她在屋里,说明日再过来陪她。
黛玉恋恋不舍,目送宝钗离去。
回了梨香园,并不见薛蟠,知他又与人出去取乐,宝钗眉头微皱,叫来香菱,细细嘱咐她要时常劝着点薛蟠。
宝钗去了宫里,薛母抵不过薛蟠痴缠,这才把香菱开了脸,给薛蟠做了房里人。
香菱心中感激宝钗待她的好,虽知薛蟠并不听自己的劝,但也连连点头,一一应下。
自己家的兄长是什么性子,宝钗比谁都清楚,看看一旁的香菱,知道让她劝解,也是难为她了,但除她之外,旁人说的话,薛蟠更是听不进去。薛蟠新得香菱,自然喜得跟什么似的,她的话,薛蟠目前尚能听上几句,只怕时间久了,薛蟠喜新厌旧的性子上来了,又把香菱丢在一边。宝钗低声轻叹。
冬季风寒雪重,宝钗走了一圈,难免受了一些凉气。
回到屋中,宝钗便觉胸口有些闷,止不住低咳,叫莺儿取出冷香丸,又让厨房准备黄柏煎汤。
小丫头捧来黄柏汤,宝钗就着冷香丸饮下。
过了一会儿,宝钗面色渐缓,方觉咳嗽渐渐止住。
桌上道德经绣了一半,黑字金线绕成一团。
宝钗穿针引线,刚绣几个字,余光撇到紧闭的窗户。
黛玉与宝玉之事,宝钗年长几岁,自然看的清楚。
岁月无双,竹马情长,原就是最美好不过的感情。
几夜不曾睡好,神智也有些不清,但到底是失礼了,怎能拿他二人去打趣水汷?
眸子里的神采一暗,银针刺在指尖。
白的手,红的血,金晃晃的线。
宝钗无心再绣,拿帕子擦去血迹,将绣品放在一边。
昨夜她摆了脸色,将水汷关在窗外,水汷身份贵重,金奴玉婢养出来的王爷,估计没有吃过这般的不是。水汷吃了不是,想是以后也不会再来找她。
这样也好,夜夜来寻她,也太不成个体统。
这样想着,身子却忍不住往窗户处走。
打开窗户,一眼却瞧见了蹲在落满雪的花草下、遮掩着身子的水汷。
水汷见她开窗,忙站起身过来,不想蹲的久了,摔了个大马趴。
水汷也不顾沾了满身的雪,爬起来跑到窗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剑眉星目的神采不再,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水汷:宝宝心里苦
☆、心疼
“你……”
水汷身上、发间蒙着一层雪,鬓间结了霜,显然是在这守了很长时间。
宝钗手里捏着的帕子伸到一半,突然又缩了回去,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又很快理清情绪,嘴巴张了张,再开口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慌乱:“王爷在这呆了多久了?”
水汷却第一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两只眼睛只是紧紧盯着她,生怕错过她的一丝情绪波动。
喉咙酸涩难耐,吐出的话却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不生气了?”
宝钗一怔,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般问。
满园雪色,寒气逼人。
宝钗不知道他在这里守了多久。
窗前有着一双深深的脚印,是他昨夜立在窗户处留下的。
他的身后,有着一个雪窝。
想是他白日里躲避来人在那藏身的。
这般冷的天气,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却在这守了一天一夜。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讲的不是天有多冷,雪有多寒,他的伤口有多疼。
喉头滚动,声音沙哑,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她看不懂的东西,说的却是“你不生气了”。
带着三分试探,三分讨好,剩下那四分,宝钗听不出来,更不想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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