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的汤药,水雯亲自端了喂她,南安太妃方喝。
宝钗跟着伺候,直到南安太妃沉沉睡去,她才与水雯一起走出来。
宝钗见水雯走出屋子时又深深看了南安太妃一眼,便知她心中所想。
二人一路回到水雯的院子,宝钗方道:“郡主还是要走?”
水雯道:“十岁那年,他们告诉我,父亲打了败仗,在战场上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水雯轻笑,眼泪无声落下。
伤疤无论再怎么时间久远,一旦揭开,那血淋漓的伤口,还是会痛彻心扉的疼。
水雯道:“我想去战场上找父亲,母亲死命拦住我,她说一切交给大哥,让大哥去处理,大哥会把父亲带回来,而我,只需要静静地呆在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就行。”
“那一段时间,我时常梦到父亲,他浑身是血,衣不蔽体。他说他一直在等我,等我带他回家。”
宝钗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她知道,这时候,她只需要做一个忠实的听客就行,陈年旧事,还需水雯自己看开。
“可是后来,大哥回来了...”
水雯捂住了双眼,泪水顺着她的指缝落下,她哽咽道:“父亲...再也没回来。”
水雯伏在桌上,痛哭出声。
那一年父亲去世的痛苦,此时又占据了她的身心。
宝钗轻轻地拍着她的肩,想起她父亲去世那年,她的无助与彷徨,以及后来迅速的成长。
与宝钗相比,水雯无疑是幸福的。
南安太妃虽然耳根子也软,没什么主见,但水汷却是一个极有担当的男子,他将水雯保护的很好,天真烂漫,宛若三月暖阳下未经风霜的花骨朵。
然而父亲去世的伤痛,却是这些保护无法抹平的。
宝钗知道,那是心脏永远缺失了一角,此生再不敢碰触,也不敢提起。
所以王子腾能够一句话拿捏住宝钗的情绪,又好比,水雯彼时的执念——“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年我去战场上找父亲,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水雯起身,擦了擦眼泪,道:“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去找大哥。”
“我已经没有了父亲,不能再没有他。”
水雯的眼神坚定中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宝钗丝毫不怀疑,前方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会毫不犹豫去闯。
宝钗摸着她的头,道:“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水雯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你不阻止我?”
“我会帮你,母亲那边,由我去劝说,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宝钗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水雯拉着宝钗的手,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浮木,急切道:“别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条件我也答应!”
荣国府内,贾琏手里捏着公主的信,神情恍惚。
最终他还是没有听从宝钗的嘱咐,把信销毁。
贾琏将信整整齐齐对折,放在贴身小衣的口袋里,揉了揉脸,长吁一口气,回到自己的院子。
屋里王熙凤躺在榻上,她刚吃了点东西,又尽数吐了出来,一张小脸蜡黄,不胜可怜,哪里还有当年不怒自威的“凤辣子”模样?
贾琏急忙走上前,嘘寒问暖。
过了一会儿,王熙凤脸色方好了一些,问了些贾母都问了哪些问题,贾琏面不改色,胡乱应了。
因着王熙凤怀疑,二人分房而睡。
到了晚间,王熙凤拉着平儿偷偷来到贾琏屋里。
平儿低声劝道:“奶奶,您这是何苦呢?若是您保养得当,此次生下一个哥儿,任谁也动摇不了您在府上的位置。”
王熙凤摇了摇头,道:“不,她是公主,她老子是皇帝。”
月色透过纱窗照进屋里,王熙凤脸上明明暗暗:“薛家妹子前脚去公主观,老太太后脚就把二爷叫了过去,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必定是那位公主耐不住道观寂寞了...”
王熙凤虽然经历前事,性子好转了一些,但孕期女子体质特殊,情绪反复,多疑猜忌,没有的事情都要想三分,更何况此事疑点重重,因而不顾平儿的劝说,执意要搜查。
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贾琏还未料到危机来袭,他惬意地翻了个身,沉浸在香甜的美梦之中。
好巧不巧,那封他折的工工整整的信,微微露出了一角。
王熙凤与平儿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果然如此,轻手轻脚,便取走了信。
王熙凤回到屋里,借着烛光,打开书信。
一封信看完,如遭雷击,一张俏脸瞬间吓得雪白,浑身冷汗淋漓。
平儿看她这般模样,便知大事不好,小心翼翼道:“奶奶?”
过了好一会儿,王熙凤脸上方有些血色,她抓着平儿的手,道:“二爷...二爷这是要...”
还未说完,便住了口。
平儿不知信上写了什么,能把王熙凤吓成这样,还以为公主在信上写了要贾琏休妻之类的话,于是温言相劝道:“二爷最是喜欢奶奶了,必然不会做那种绝情的事。”
南安王府,宝钗独坐听雪亭饮茶。
府兵来报,说左立去了水晏的院子。
按照计划,此时左立正在与水晏商议过继之事。
水晏多疑,必然不会答应,相反还会质疑左立的用意。
水晏一旦质疑左立,宝钗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此后再去寻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的大名宝钗听了太多次,心计与大局观原高于目前的四王,纵然不为收复江城兵力为己用,哪怕为了给水溶铺路,她也是乐意见到南安王府内斗不止的。
天家亲情,薄凉至此,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也是他们的悲哀。
一阵夜风吹来,宝钗紧了紧衣服。
她抬头望天,乌云遮住了星光。
最好最坏的打算她都做了,只看水汷有没有那个福气,能从战场上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熙凤拿到信之后会干嘛?
1、给王子腾
2、烧了
我的天,有生之年居然能上佳作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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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章
烛影晃动,左立翩然而至。
宝钗倒上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
杯子是一水的白玉制成的,触手温润,不是左立所熟悉的水雯的杯子。
想是他上次空手捏碎杯子给宝钗留的印象太深,所以宝钗这次不敢再用水雯的杯子来招待他。
左立低头饮了一杯茶,茶水是有几分烫的,看来宝钗在这里并没有等了太久。
然后,左立便撇到了宝钗身旁的小火炉。
左立:“...”
收起目光,左立道:“昭王拒绝了我的提议。”
此言一出,宝钗漂亮的眸子刹那间失去了光彩,强颜欢笑道:“劳烦统领走这一遭了。”
她的神情不似作伪,眉目低垂,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一瞬间,倒让左立生出了三分愧疚。
回想起水晏刚才的言谈,左立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两代南安王,可谓对水晏仁至义尽,老南安王甚至还为此折了一个女儿过去,如今水汷蒙难,水晏却拒绝帮他,多少让人有些唏嘘,心生寒意。
水晏并非在太子膝下长大的人,到底没有其父仁风。
看着面前满是失望的宝钗,左立只好道:“此法行不通,王妃再想想其他法子,或许能说动昭王。”
宝钗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是太上皇面前红人,你的话,他尚且不听,更别提旁人。”
“罢了,许是我命中无子。”
宝钗低下了头,黯然神伤,夜风吹在她穿着的雪青色的衣裳上,夜深露重,她的身影微微抖了抖。
又说了一会儿话,宝钗便与左立告辞,起身正准备,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坐下,紧了紧衣领,说道:“还有一事,倒要劳烦统领了。”
左立道:“王妃请讲。”
宝钗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道:“郡主执意要去江城寻找王爷,我与太妃怎么也拦不下。”
左立微微皱眉,放在膝上的手指摩挲着那枚薄薄的刀片。
宝钗笑了笑,道:“江城出了这么大乱子,太上皇必然是要派人过去查看的,除了统领,太上皇自然是不放心旁人的。此去江城,路险人恶,郡主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还望统领多费心照看郡主。”
说完,宝钗转身离去。
听雪亭中,左立坐在椅上,若有所思。
烛光下,他银色的面具闪着寒光,而在他的掌心,躺着一枚薄薄的刀片,被他的体温暖的温热。
次日清晨,宝钗起了个大早,前去服侍南安太妃,温言细语,劝了几劝,南安太妃方潦草地吃了几口饭。
简单吃完饭,南安太妃便要去佛堂祈福,宝钗欲跟着一同去,南安太妃道:“这个节骨眼上,府上事情多,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宝钗眉头轻蹙,却并不准备离开。
南安太妃又道:“不用担心我想不开,去吧。”
见南安太妃如此,宝钗不好违逆,让莺儿与其他大丫鬟守着她,又嘱咐了一番,方抽身回去。
回到屋里,宝钗亲手写了帖子,让下人送到北静王府,交给北静太妃。
又写了一个帖子,让下人送到王子腾府上。
一连几天,北静太妃皆推辞,只道自己身体不好,恐宝钗沾染了病气,因而并不见客。
宝钗见此,再往北静王府递帖子时,便加上了一句:不知北静王狩猎那日穿的袍子,修补好了没有?
帖子既然送出,宝钗便安心在家中等待。
日渐西斜,到了下午,北静王府果然派人来请。
宝钗略一收拾,便动身去北静王府。
北静王府与南安王府虽然同为太~祖皇帝赐下的宅院,但因着第一代的北静王是开国王爷功臣之最的原因,北静王的宅院,是四王里面最为奢华,也是占地最广的院子。
与之南安王府雕刻着的海浪祥云不同,北静王府的楼台亭阁雕刻着的,是大漠苍鹰,望之让人顿生豪迈之气。
穿过长长的走廊,再绕过假山流水,宝钗终于抵达了北静太妃的院子。
还未走进院子,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前方引路的小丫鬟道:“太妃病的有几年了,她嫌来回熬药送药麻烦,便把要熬的炉子罐子搬到了自己院子。”
宝钗点点头,问道:“太妃得的是什么病?近几日可好些了?”
丫鬟并不回答,只道:“您见了便知道了。”
丫鬟挑帘,宝钗进入屋内,绕过屏风,便见一个身着绀紫色衣衫的女子斜倚在贵妃榻上,微微露着绣着雪中红梅的月色裙摆。
宝钗知道这便是北静太妃了,上前行了个晚辈礼。
北静太妃戴着玉色护甲的手指轻轻扬起,便有小丫鬟上前扶起宝钗,又有小丫鬟奉上了今年的新茶。
宝钗大大方方入座,谢过北静太妃的茶,抿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宝钗抬起头,北静太妃那双上挑的凤目也正打量着她。
她打量着宝钗,宝钗面带微笑,也打量着北静太妃。
弯刀一样的眉,上挑的凤目将眼角凌厉的威势隐藏的很好,唇上那抹淡淡的红,微微露着三分病色。
这样的女子,虽在病中,却丝毫不掩其风华绝代。
宝钗甚至能想象的到她年轻时的模样,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一颦一笑,都能牵动无数人的心肠。
然而这样一个如花美眷,却被无数人所忌惮,就连当今睿智如太上皇,提起她时,心里也会打个突。
她的才,她的智,以及在丈夫死后独立撑起北静王府的铁腕手段,都足以标榜史册,以供后来无数个丈夫早死的女子来学习观摩。
北静太妃讲话,也与平常的贵妇不同,单刀直入,却又让人摸不准她真正的用意。
北静太妃道:“能叫水汷舍命相救的女子,果然不一般。”
她挑了挑眉,道:“三丫头命大。”
南安太妃尚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句“三公主”的永昌公主,到了北静太妃这里,变成了“三丫头”。
南安太妃,只是南安太妃,而北静太妃,不仅仅是北静太妃,她的手里握着的,是戍守北疆的数十万铁骑。
北静太妃敢如此,宝钗却不敢不恭敬,道:“公主是太上皇之女,一国帝姬,自然有龙气庇佑。”
北静太妃不予置评,道:“左立在她房间守了数日,她一字未吐,反而到了你这...”
北静太妃凤目微眯,赞赏道:“南安王妃好手段。”
话虽是赞赏,宝钗却不敢掉以轻心,比之刚才,更加谨慎。
北静太妃玉色的护甲轻轻叩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瞥了一眼宝钗,懒懒道:“你既然拿了把柄来寻我,必然是有所求,说吧,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宝钗道:“太妃玲珑心肠。”
“我不及太妃有福气。”
宝钗一边细细打量着北静太妃的神色,一边道:“我与王爷未出新婚,他便舍我而去。我一介弱女子,既没有太妃的福气,也没有太妃的聪慧,而今不过想要一个孩子罢了,以图百年之后,四时八节,墓前多少还有人供奉。”
北静太妃眼底一抹嘲讽闪过,道:“所以,王妃是看上昭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宝钗道:“不错。”
宝钗眉间轻蹙,面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昭王与王爷同出一父,他的孩子,王爷应该也是喜欢的。”
“哦?”
北静太妃轻挑眉梢,似笑非笑:“是吗?”
“此事牵扯甚大,我若帮你,你拿什么谢我?”
小丫鬟捧来那夜水溶穿的藩王服,北静太妃指着上面被撕掉的衣角,道:“藩王服为王爷朝服,虽然只能由宫中浆洗织补,少了衣角,会被追问查询。”
“但我并不觉得,太上皇会为了一个区区三丫头,动我北静王府。”
“更何况,狩猎场上,溶儿只是奉命而行。”
又有一个小丫鬟上前,捧着一个楠木托板,上面摆的,是明黄锦缎。
北静太妃道:“六皇子有太上皇密旨在手,由不得溶儿不听。”
“所以...”
北静太妃微微一笑,面露惋惜之色,道:“王妃的打算,恐怕要落空了。”
宝钗满面失望,身影微微一晃,喃喃道:“统领那里不行,您这里也不愿帮我,看来我是命中无子了。”
北静太妃眼中精光一闪,道:“你找左立了?”
宝钗自知失言,再解释,只怕是越描越黑,反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了,于是道:“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他倒是会见风使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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