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话,修长的手指,死死抵住掌心娇嫩的肌肤。她心里的恨意,就是在这一刻,一起涌上心头的。
像是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做再多,表现的再宽容大度,善解人意,也不及莫白薇的一根小手指头。
“我只问你,同你有无干系?”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渐渐变得陌生,老祖宗复又重复了一句,只消今天她说一句,没有。她便决定相信她,不再追究这件事情。
“祖母偏袒六妹已然到如此地步了么?莫青樱眼底的恨意,在瞳孔里蔓延开来。她往后退了几步,靠在长廊的栏杆之上,忽然大笑了起来,”只可惜,莫家的六姑娘,到底不是正人君子。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戳得都是旁人的脊梁骨,也真是白瞎了我这几日送去的药。”
“你既这般说,看来芭蕉说的都是实话。”老祖宗挑了挑眉,望着少女面上古怪的神情,道:“难为薇儿还替你遮掩,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着了。你倒好,竟然诋毁她来了。”
“什么?”莫青樱显然措手不及,面色一瞬间苍白若纸。背后靠着的围栏,此刻冰得她浑身发冷。
她更加疑惑,假若不是莫白薇去跑去老祖宗跟前告状,老祖宗又怎么得知这件事。莫非蔷薇园中藏有老祖宗的眼线,或者,是莫白薇借那些下人的口,道出了实情。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恨她恨得紧。以前只是讨厌,如今是彻彻底底恨上了。
“青樱,你变了。”老祖宗摇着头,深深的叹了口气,而后,再不愿多说一句。迈着步子,缓缓的便又回去了。
一回去葳蕤园,她便说头痛,早早的便睡下了,连个守夜的人也未留下。红儿与绿儿看着虽然心焦,却到底不敢劝上一句半句。
葳蕤园中的空气,凝滞到了极点。一众的丫鬟婆子,更是比平时多长了一个心眼。
嗓门放的低低的,就连走路时,步子也下意识的迈的极轻,生怕吵了她的清净。
然而老祖宗躺在床上,仰头看着青纱帐里透进来的星光,辗转反侧,竟是半点儿睡意也无。
在她有生之年里,她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寒心过。即便是在老太爷撒手西去的那一个夜里,她也只是吃斋念佛,上了炷香。
而今日,因为莫青樱和李氏,她再一次的失了眠。二人面上一模一样的神情,分明就像蓝姨娘在世。
蓝姨娘——莫玄龄的生母,心机深沉,手段玲珑。
不管过多少年,她永远也忘不掉那张脸,粉面桃花,笑里藏刀。
若非念在老太爷的旧情之上,她早就下毒手斩了根。若是那般,莫玄龄只怕早到了鬼门关。
第一百四十二章转念
太阳刚隐进山头,莫白薇就迫不及待的跑去了芙蓉园。腿上碰着的地方,如今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疼也跟着深一些。
娘亲张罗了一桌子的菜,她到时那些菜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她一向是个贪吃的,加上娘亲的手艺,又很合她的胃口。所以,她就吃的格外多些。
瞧见她滔滔不绝往嘴里送的模样,宋氏终于忍不住,温柔的打掉她的筷子,笑道:“小馋猫,再吃下去,还怎么睡觉?”
她咧嘴直笑,趁娘亲没注意,又塞了一个浑圆的肉丸子到嘴里,欢快的咀嚼着:“还不是因为娘亲手艺好。”
宋氏眉开眼笑,伸长了手臂,往莫白薇的下巴上一粘。一粒白米饭,赫然出现在了宋氏的手上。
“你瞅瞅,你瞅瞅,咱家姑娘一边吃饭,一边种地呢。”宋氏一脸宠溺的调侃着,轻轻将那粒米掸掉,又递过去一杯水。
“可不嘛,小姐您倒忘了。咱们的姑娘,打从小起,每次吃饭脸上哪有不沾饭粒的时候呢。”云妈妈笑着接过了话头,她瞧着宋氏心情好,她的心情也跟着格外好些。人心情一好,思想也就跟着活络。但凡是件有趣儿的事,张口就来。
莫白薇正在喝水,一听这话“咕咚”一声,将水全咽了下去,赶紧辩驳道:“妈妈一定是将我同雀儿记混了。”
碰巧雀儿进屋,她笑吟吟的将香炉中的香焚上,扁着嘴,打趣道:“姑娘惯会找借口,不光是娘亲,就连婢子也记得清清楚楚呢。那时候只消姑娘您吃完饭,三四个小丫鬟便赶紧将您围起来,一粒粒的找沾在您身上的饭粒呢。”
莫白薇翻了个白眼,猛地站起来,追着跑过去去挠雀儿的痒痒。
雀儿“咯咯”直笑,双手环抱在胸,一边躲,一边气喘吁吁的求饶:“婢子胡言了,婢子不再说了……”
宋氏看着笑着,不知不觉眼睛里泛了酸,竟掉下泪来。
云妈妈瞧见,忙止了笑,用手去探宋氏的肩,忧心道:“小姐,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哭上了?”
哭字传进莫白薇耳中,她急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勾过头来。瞧见娘亲眼眸中亮晶晶的泪花,她的语气里就不免带了几分紧张:“娘亲,可是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毕竟是她生辰,娘亲念及她爹,也在情理之中。可惜,她爹是个绝情的,到底连她的生日也没记住。
宋氏慌忙擦去眼泪,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吸了吸鼻子,解释道:“傻孩子,娘亲是因为高兴!”
她闻言,紧紧抱住娘亲,将头埋入娘亲的锦衣之中。鼻中嗅到的淡淡的清香,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那是属于娘亲特有的气味!
她贪婪的嗅着,眼角的泪也倏然掉下来。前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黑屋中时,她最最想念的便是娘亲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细腻的,叫人一闻起来,就有安全感。
“姑娘,小姐昔年生你的时候难产。差一点,差一点……小姐就……”云妈妈看得动容,从口中说出的一句话,也像是沾了漫漫的泪水。
难产?
这件事,阖府上下从未有人同她提过。就是父亲,对此事也闭口不谈。她也只听说娘亲生她的时候,吃了点苦头。
倒没想到是难产。
娘亲怕因为自己,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般艰难的生下她,而她前世在她病重之时,连她的病榻前也很少去,只顾着满京城的玩儿。
她愧疚的抿紧了嘴唇,将先前来时想的那些念头完全打消了。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对胭脂的事情,了解的越少才越好。万一娘亲被牵扯进去,那可是大罪,也是她一心寻求真相,而欠考虑了。
于是,这天夜里,母女俩躺在床榻上,说的竟是从前的事情。有一些,她尚还记得。其他的,她即便是重活了一世之后,也无丁点儿的印象。
宋氏越讲越兴奋,隔着帘幕,也能看见她那张脸,在微弱的星光里,红扑扑的。
前世,她最讨厌娘亲絮絮叨叨的念叨一些从前的事,而这一世,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
她用心倾听着,时不时对着娘亲笑笑。葱段似的手,紧紧的抓住娘亲,永远也不想松开。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而床榻的另一边,空空荡荡的,宋氏已经不见踪影。
云妈妈笑吟吟的端了茶水来,喂她用下,张口解释道,今儿是姑娘的生辰,小姐一大早就去厨房里忙活了。
她一听,便急急的起床,梳洗,穿好衣服。匆匆跑去厨房,娘亲照个面,便说要去同老祖宗问安。
另一边的葳蕤园里,布置的喜气洋洋。耀眼的红梅花,插了一瓶又一瓶。梅花的清香,原就沁人心脾,老祖宗索性就没让人再焚香。
所以,莫白薇一进屋就闻见了一股扑鼻的梅花香气,她还未见到老祖宗,就兴高采烈的呼喊起来,“祖母,南院的梅花已经开了?”
“可不是嘛,今儿一大早,就让红儿带着人去南院采了几朵回来。我瞅着这红梅,颜色红红火火,看着喜庆,就摆上了。”老祖宗从里间走了出来,面上带着笑,看见她,语调忽而变得关切,“快叫祖母瞧瞧你的膝盖,可还好?昨天芭蕉一说,可把祖母吓坏了。”
说话间,便要弯腰去瞧她的膝盖。
“轻伤而已,祖母不必挂怀。”莫白薇弯着嘴角笑了笑,故作惊诧的道:“听说您昨儿去见四姐了?”
见祖母点头,莫白薇的面色跟着变了变,接着皱起了眉头:“都怪芭蕉那丫头多嘴多舌的,四姐一定埋怨薇儿了吧。”
她说完了话,便摆出一副自责愧疚的神情来,叫人见了忍不住心疼。
“青樱她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老祖宗亦敛了笑意,在胸中暗暗叹口气,道一句,到底是那女人的亲孙女。
“四姐也是护母心切。”她急忙又替莫青樱解释道:“祖母千万不要因此责怪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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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荐人
这般口是心非之言,她原是不会说的。但前世听莫青樱说的多了,她久而久之耳熟能详,如今一张口,字字句句全是莫青樱从前的口气。
她兀自在心底叹息一声,颇觉得对不起祖母,然则三房的狼子野心,在未明显的显露出来之前,要狠狠的掐灭才是。
对付莫青樱,没太好的法子,也只能这般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薇儿,你的性子果真同你娘一模一样,说倔的时候,就是有八匹马也拉不动。但若说到心软,那可是比稀泥还软。纵然别人做得再过分,但凡说一两句软话,便会不计前嫌。”
老祖宗一边叹息,一边轻柔的拍拍她的肩膀。又命红儿搬来了木凳,让她坐下。这才低头去看莫白薇的膝盖,目光里不自禁的流淌出来几分心疼。
“轻伤而已,祖母放心。”她也低头去瞧,用手揉了揉膝盖,然后解释道。
老祖宗闻言又叹口气,抿紧了嘴唇。沉默了良久,缓缓地道:“青樱那孩子再不管教,日后出了阁,嫁到别人家去,还不得吃亏。”
青樱她从小看到大,说没感情,那是假的。只是,眼见着她一天天变得不像从前,她心里着急,伤心。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挽回这一切,除了面壁思过。
她虽不是她嫡亲的孙女,却是有感情的。家法在她身上,她断断舍不得用。
莫白薇便又劝慰:“眼下就要过年节了,府里也会忙碌起来,到时候还得您操持大局,您莫要为了些小事气坏了身子。回头,薇儿再开几幅调养的药送来,您补补身子。”
红儿正递茶过来,听见这话,连连附和:“姑娘说的是,老祖宗这些天来夜里总睡不安稳,婢子瞧着精神头也比从前差了许多。”
老祖宗以前看重莫家三爷,这一点,莫府里的人都知道。莫白薇也清楚,昔年,她爹还为这事同老祖宗置过气。
不过当时,老祖宗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只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你比着你三哥,还缺些火候,实在不该心高气傲。
老祖宗原是想借此激励自己的小儿子,未来一鼓作气,卧薪尝胆。却偏偏忽略了一件事情,她这个小儿子极好面子。是以,那句话刚落地,莫长青就意志消沉,对生意上的事,一概不再过问。
她为此找莫长青,耳提面命的谈了不止一次话。然而,莫长青口中念叨的,也只有一句,娘亲不说孩儿比三哥欠些火候,让三哥全权负责便是。
“祖母是因为担心……”老祖宗揉着太阳穴,脸色变了变,欲言又止。落在面上的神情,让人一看便知,她心中有难以纾解之事。
莫家子嗣原就不多,而生意场上的事情,又是环环相扣,缺哪一环都不可。莫大爷,莫二爷忙着各自所负责的部分,根本腾不出手来,去接管莫三爷经手的一块。
又加上临近年关,采购布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少了莫玄龄这一关键环节,莫家做起生意来,也就显得愈发吃力。下头的人,已经不止一次的同她报告。莫三爷的空,若不趁早填上,终究不是个事儿。
“祖母是担心生意吧,若真是担心生意,不若叫二哥来帮衬一把。我瞧着二哥,踏实肯干,头脑又精明,想必能帮上大忙。”
莫白薇一贯对生意场上的事情漠不关心,但近日府中盛行着的流言,全是关于三伯父的。说什么,若无莫三爷主持大局,莫家的生意立时就要垮掉了。
她不信这些,却挡不住祖母相信。毕竟,三伯父昔年在莫家生意场里,充当的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祖母为了莫家未来的发展,搁下所有事情,重新将莫家的家业交托给三伯父,这并非不可能。
但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
是以,今日来葳蕤园。她不单单是为了同祖母问安,她的首要目的,是帮祖母尽快做决定。
她的二哥莫子清,虽然日间里寡言少语,但对莫家一向尽心尽力。上一世,莫家分家之后,他辗转到江陵,于艰难之中,创造出了一番事业。刚站稳脚跟,就托人带了书信给她,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回来,江陵的家中永远给她留个位置。
彼时,莫家分崩离析,林少卿抱病而亡,她在莫家的旧宅里哭成了泪人儿。她不是没想过搬到江陵去,然则,决定还未做下,三房一家便找上了门来。
她看着老气横秋的三伯父,楚楚可怜的四姐,去江陵的打算顷刻间便没了。二房与三房之间的嫌隙,她一向是清楚的,也就没同三房一家提那一档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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