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宣月自然也跟着去了,齐氏见了她欢喜的不行,只一味嘘寒问暖,差点儿把自己的亲女儿亲儿子都忘在了脑后。
酒足饭饱,几人在一块不免又说起齐琛的科举来,吴先生边说十分欣赏齐琛这孩子的勤勉,因此特意赠送他一本自己加了注释的《闻书本纪》,齐父喜地立即拉着儿子上前行拜师礼,“多谢老先生厚爱!犬子何德何能!”
齐琛亦连忙改口叫了声“老师”。
一个学子,若能得到先生亲自注解的赠书,说明是将他看做关门弟子的,以后便能以其学生自居。
何况这个老师是大名鼎鼎的吴老先生?即便是他书院里的学生走出去,也没有几个敢说自己是吴先生的弟子。
秦先生也没想到老友居然如此大方。
他们几十年的情谊了,他找老友讨要一本吴先生亲自注解的《闻书本纪》,想着可以多钻研钻研,让太学院的学生多多受益,他都没答应,这会儿倒是轻轻松松大手一挥就送了出去。
秦先生哪里不明白吴仟林的心思呢?
其实一开始他是有些不愿意指导齐琛的,也没真正收他为学生。只不过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只当帮着亲戚家的孩子一样,两人并不是师生关系。
因此齐琛在外也从来不敢称呼秦先生一声“老师”。
他一开始之所以只提了秦越不提齐琛,倒不是因为自家的孩子就比别人家好,而是齐琛在自身才学上确实有所欠缺,比不上秦越。
即便齐父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比秦父高出半阶来,也有实权。可小两口过日子,还是需要自身硬气才行。
如果齐琛一直就是个不上不下的秀才,顶多谋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官,而秦越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两者之间的差距可就大了。
再从人品上来看,齐琛虽然也十分正直端庄,可到底多了些优柔寡断,少了几分秦越的果敢,即便两人都走上仕途,谁高谁低一目了然。月儿也相当于他半个孙女,从各个方面来说,他才相中了秦越。
而且就今日来看,齐家这个夫人也不见得比秦家侄媳妇要好相与。
秦先生观察细致入微,早已经将齐家看了个透彻。
他虽然一辈子没有娶妻成家,可也知道居家过日子,家宅清净才是正理。只看今日齐家那个二爷一脸嫉妒地看着自己的大哥,便知道不是善茬。
哎,希望这次是他看走了眼。
“你和月儿一般年纪,叫我老师岂不是乱了辈分,只管随月儿称呼一声老爷子就行了。”吴老先生摆摆手。
这日自然宾主尽欢,齐琛心中想着马上就可以迎娶表妹,读书的劲头更足,日日拿着问题去请教两位先生,与吴宣月也是越发熟识。
韩均听青吉回禀完,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些事不用他派人去跟着,齐家治家很是不严,前世就曾经因为家中下人多嘴差点连累一家遭殃,因此他只让青吉随便去齐家附近转悠,找个采买的下人问问就知道了。
以宋氏的性子,自家儿子出息了,自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哪里还会瞒着?
而且这个吴宣月他亦十分了解。
前世之时,吴宣月在自己拜访秦先生的时候与他见了一面,此后便一直死缠烂打不休,有一次他实在烦了,便问她为何喜欢自己?
“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既谦虚又有本事,我很欢喜。”
他便知道,她喜欢的是何种类型。
重活一世,韩均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表面温润谦和的翩翩公子了,除了在路子昕面前,外人眼中他变得有些清冷难以接近。
而吴宣月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公子哥儿。
然而他不是温润谦和的翩翩佳公子,可有人是啊!
比如齐琛……
他不是总以深情似海的温柔模样出现在小丫头面前吗?这次便叫他好好儿感受一下自己在小姑娘心中的魅力。
自从那日他为三皇子打探消息去了秦先生府上拜见,得知齐琛这一世居然跟着秦先生学习,韩均知道,早晚齐琛要撞在吴宣月手里。
他猜想,也许正是这一世路子昕没有一味喜欢自己招致宋氏不满,所以齐家才会如此紧张与路家的婚约,逼着儿子中举吧!
这也算,歪打正着?
以齐家前世对路家见死不救或者说不尽力救的情况来看,必然不是多么讲究重信守诺的人家,如果知道吴老先生能帮助儿子一举得中,恐怕会有些意动吧?毕竟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吴家只是没有适合出仕之人,以吴老先生的声望,若真要提拔一个人想必也并不是难事。
他记得,明年科举的主考官,就是吴老先生与孟太傅俩人。
☆、030 又入梦境
毕竟路家只是在仕途上有助于齐子白和齐家,但首先也得有仕途才行不是?
思至此,韩均淡淡对青吉道:“不用再去打听齐家了。”
皇上对封号向来吝啬,这次如此大方,他不信宋氏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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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子昕今日不知为何,翻来覆去地总有些睡不着。
一时想着不知道钱雅姝最近如何,一时又想到已经有多日没有见着韩均,还有大哥大嫂,不知道小侄子是不是又长大了。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路子昕好像来到了大相国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咚咚咚……”洪亮的撞钟声一声声响起,她站在山脚下,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唯有这座古老肃穆的寺庙异常清晰地耸立,心中那莫名而起的烦忧思绪似乎也随着钟声,一并消散在了深沉的雾霭里。
像是受到了牵引一般,路子昕看到自己,一步步缓慢地踏上了长长的台阶,带着虔诚的心愿,每一步都在心中祈祷。
“佛祖,求您保佑,让这一切重新来过,信女愿意舍弃生命。”
似乎一个旁观者在冷漠地看着这个小姑娘,路子昕在一旁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那心底深处的祈盼之声。
冷冽的风吹在她单薄削瘦的身上,她冻的嘴唇发紫,脚下却不曾犹豫,依旧坚定地往上走去。
也许过了好些年那么漫长,也许不过是半个时辰,她终于站在了寺庙门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往后山走去。
这里,她曾经看到过不开心的世子哥哥躲着练剑。原来,那么温和的人也会生气也会郁闷啊!
走过一块石头旁,小姑娘拂过冰凉的石块,忧伤地想。
她接着走,不知道将要去往何方,直到在一处悬崖峭壁前停住了脚步,抬头痴痴望着上头刻了“往生崖”三个大字的巨石,伫立不前。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路子昕静静看着站在那里的自己,,却惊讶地发现心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味沉寂。
是了,世子哥哥在赈灾途中遇到山崩,现如今生死未卜,听前去救援的人回来说,“全死了,一个都没活”。
路子昕好像又突然地来到了一个屋子里,看到那个“她”听到这句话,顿时就晕死了过去。
耳边有人一直在哭,喊她的名字。又有人不停地往她嘴里灌苦的要死的汤药。
“昕儿你快醒醒,昕儿啊!”是娘亲的声音。
“妹妹,只要你醒过来,以后二哥给你买许多许多的糖人,带你去很多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糖人啊,她记得很甜很甜的,她还做给世子哥哥吃过呢!
“夫人、路老爷,贵小姐只是一时受不了刺激晕死过去,只是她自己如今不想醒过来,这老夫也实在没有法子。只要有人每日在她耳边说些她感兴趣的事情,我相信贵小姐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还有个老头子的声音一直在嗡嗡地响。
很多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刻也没停下来过。吵死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会儿罢了。她想。
路子昕只能在一旁看着,似乎读懂了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姑娘所有的心思。她躺在那里,若不是嘴唇苍白羸弱,几乎就像睡的极熟而已,仿佛下一刻就将笑着醒过来说肚子饿了一般。
原来,曾经我这般喜欢过韩均?
“昕表妹,我知道你心仪韩世子,可你这般模样岂不是叫姑姑姑父伤心?你怎的这般想不开?”
齐玧也来了,却没有看到齐琛齐瑜他们。
“昕儿表妹,你不要怪大伯母拦着大姐他们不准过来,实在是你这样叫她伤透了心。为了和你定亲,三哥几乎和大伯母吵翻了天去,可你这一病,他被大伯母关在家中,实在是不能来瞧瞧你。”
齐玧拉着路子昕的小手,喋喋不休地说着。
“便是这样,三哥还托我带给你一句话,只要你好好儿地醒过来,日后再不为韩世子难受,他,他还愿意娶你。”
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躺在床上的小姑娘想着,可眼角却悄悄地落了两滴泪。
“琛表哥谢谢你,可是昕儿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她嘴唇喃喃地动了几下,却什么声音也没有说出来。
夫人,姑娘醒了!”人都走了后,回到屋中的青檀见她动了,立时抹着眼泪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
渐渐地她有些好起来,有一日施清徽也来了。
自从小时候她听到施表姐和别人抱怨说自己“烦人”后,两人关系便淡了,这还是这么些年除了礼节上不得不来之外,表姐头一次来自己的绿芙院呢!
施表姐向来高傲,绝不会主动去找谁,原来也挺关心自己的。
小姑娘坐在铺了好几层软被的床上,屋里燃了好些个炭盆,直熏得施清徽发起热来,清水出芙蓉一般的脸上有些红扑扑地。
“表妹,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可好些了?”施清徽问她。
是啊,京城谁不知道自己为世子哥哥生了病呢?这下母亲又要伤心了吧?自己总是不懂事惹她伤心。
“好些了。”路子昕看到小姑娘虚无地朝施清徽笑笑。
施清徽惯来冷清的,今日不知为何倒话多了起来,和她说些奇闻轶事。大约是想着她病了,故意逗自己开心吧。小姑娘又想。
“听说等开了春,三殿下便要代圣上去大相国寺斋戒礼佛,为天下苍生祈福。”施清徽轻轻地说着,“有一日我在一本书上倒见到了一则关于大相国寺的故事,说来荒诞不经,可也有些趣味,你想不想听?”
房间里只有她们俩人,施清徽的声音更轻了,好像有些缥缈起来。
“嗯,表姐说给我听听吧!”小姑娘点点头,等着下文。
“据传咱们大関朝刚立国的时候,本意不打算将大相国寺作为皇庙的,太祖更信奉的是三清道教,只是后来听人说了一个传闻,这才改了主意。”
☆、031 梦中之梦(二更)
到底是说着皇家秘闻,虽说是传闻,施清徽表情很有些凝重。
“据说,大相国寺后山有座往生崖,从那里跳下去,便可以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活一世,只有有缘人才能找得到。其实,连我这个普通人听了都觉得好笑的事,太祖英明又怎会信,大约又是哪位不得志的落魄文人胡诌出来诳人的罢了。”
““确实挺荒诞的。”她点头。
可路子昕这么瞧着,却好似看到了她眼中一闪即逝的光亮,好似暗夜里那为一点热扑向烛光的飞蛾。
施清徽走了后,她喝了药便又睡了过去。
暮色深沉,或许是外头积了厚厚一层雪的缘故,映着皎洁明亮的冬月,直将人的心事也一并照亮摊在人前一般。
路子昕静静走近那个自己,看到她在梦中彷徨无助地挣扎起来,便凑近了去瞧,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起伏,淡然的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
她又哭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沾湿头下的枕巾。
路子昕看到了她的梦。
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作为户部尚书的父亲被人诬陷贪墨救灾银子、以次充好倒卖库存粮食、纵容下属官商勾结囤积居奇抬高粮价,致使雪灾之中大批流民百姓饿死,引发暴乱。
父亲上折辩解,可皇上病重几乎不能理事,折子并没有递到圣上面前去,当天就被关进了牢中。
大哥也因此受到牵连,且又被御史弹劾“在其位不谋其政,致使饿殍遍地”,革去了官职。而二哥年轻气盛冲动的很,一怒之下上折请辞回家赡养父母亲人照顾幺妹。
路家一门三进士,不过短短两年而已,再无人入朝为官,迅速没落下去。
她看着母亲每日以泪洗面,父亲还在牢中苦苦煎熬着,大嫂带着小侄子不得不回到娘家看人眼色过活,只为能帮一帮夫家。
二哥再没了《读风臆评》书成之时的意气风发,去年刚过门的二嫂也因他辞官日日吵闹不休……
而她呢?不过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娘亲还要时时忧心她的病情。京城里都是关于她的笑柄,舅母也不会再让表哥娶一个名声坏透了家世也没落的人,她连把自己嫁出去,帮家中支撑的能力也没有。
无能为力,这一切都发生的这般突然,叫她猝不及防。
她要怎么做,才能帮一帮大家,而不是成为一个拖累?
忽然,她睁开泪湿的双眼,定定看着路子昕的方向,似乎知道有人站在那里,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瞧,又好似穿过她,看到了身后遥远的未来。
戌时的更鼓刚刚敲过,不过睡了半个时辰而已,却好似亲身经历过梦境一般,她脸上满是心伤,怔怔愣愣地,眼里全是凄然的绝望,路子昕如古井般无法起伏的心脏似乎也有了一丝涟漪。
这一切不是你的错!路子昕想要大声告诉她,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不知何时簌簌地下起雪来,她移开目光转而看向外头,雪花落在某个光秃秃的枝丫上,一点一点地,终于纤细的树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噗噗”几声全都将它们抖落下来,落在地上那一层厚厚的积雪之上,很快就被覆盖分辨不清了。
雪还在不停地落下,枝丫亦开始了新一轮的使命,窗外的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如果,我的人生也能重新来过……
路子昕听到她在心中说话:那么世子哥哥是不是可以不用死,父亲也不会被人陷害?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渐渐地,窗外已是一片银白,清冷的月光显得越发亮堂起来。床上的小姑娘虚弱地转过头不再看着外面,嘴角似乎有了些笑意,终于安稳地睡了过去。
她一惯喜欢下雪天的。
第二日,齐氏惊喜地发现,一直怏怏地幺女竟然说自己饿了,她连忙让李嬷嬷端了粳米粥过来,一勺一勺吹凉了亲自喂她。
“乖,昕儿多吃些东西就好了。”齐氏哽咽着说。
“娘亲,女儿自己来吧,你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呢!”
她知道如果梦中的事情真会发生,那么娘亲每日都要去牢中打点照顾父亲,那时候家中没人身上有着官职,尽管铺子田地都还在,到底大不如前,常被人搜刮的。
大哥二哥每日在外奔忙不休,想找人为父亲翻案。只是本就有人故意阻拦刁难,并没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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