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仲和。”韩均见礼,这才道,“近日京城郊外有一伙流匪逃窜,怕是恰好躲在南郊山上,撞见昕妹,便想着绑了人得一笔银钱跑路。晚辈正巧与御林军的孟晋孟大人路过那里,还要感谢孟大人出手相救。”
孟晋,便是他在锦衣卫的副手,明面儿上是御林军的一个带刀侍卫。
韩均掐头去尾,说的简洁。
路子昕低着头不说话,心中知道韩均说的不是事实,那伙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绝不是什么巧合。
回来的路上,韩均已经说过,他会解决此事,以后也会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她等他。
“都怪我,就不该让你去,想要吃枇杷让人送过来便得了。”齐氏闻言,眼泪簌簌落了下来,用帕子沾着眼角道。
“老爷,这伙人也太猖狂了,必要打尽了才好!”路子昕遇难的事情不能让人知晓,齐氏却咽不下这口气。
女儿伤成这样,总不能连个交代都没有。
却听韩均接着道:“孟大人已经拿了这伙人,交到顺天府尹处去了,且不会乱说话的。”
齐氏这才舒了一口气。
“退之,你去南郊作甚?”路子闵却盯着韩均问道。
今日上衙不久,韩均便慌忙走了。此时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听我说妹妹要去庄子上,想要私下见她?谁知却歪打正着,救了妹妹。”
“嘿嘿”,他正问着,韩均却做出尴尬的模样笑了两声,等于坐实了路子闵的话。
“好啊你!以后再别想从我这打听什么消息!看在你这次好歹你也救了妹妹,便算了,休想还有以后!”他愤愤地道,逗的齐氏一笑。
这个傻儿子啊,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嘴上说的狠,还不是整日在自己面前夸韩均?
只是路景修却没那么容易相信。
他看一眼韩均,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心思缜密起来。
可是看到他亲自给幺女敷冰块,言语间也没有嫌弃她被歹人掳过的意思,路景修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他到底还是对自家一片诚心的。
于是一家人又围着路子昕,一行不许她再出门好好儿养伤,一行直骂那伙人心狠不得善终,中途青檀端了药来,便又说了一堆良药苦口的话,直听的路子昕发蒙。
“爹爹,娘亲,哥哥,我累了。”
无奈,她只好做出困倦的样子,对几人说道。
果然,齐氏听了,立时就拉着儿子丈夫,“你们出去,我陪着女儿。”
眼风也扫了韩均一眼。
三个男人对视一眼,虽然担心,总归不如妇人家方便,又嘱咐了一番,这才推门走了。
“女儿,你告诉娘,韩世子他、找到你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说了什么没有?”
这话一直压在齐氏心里,等人都走了,方才问了出来。
男人在人前做的再好看说的再好听,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尤其是女儿经历了这一遭,稍微刻薄些的,便是退婚也不为过。
可他们两家是圣旨赐婚的,怕就怕韩均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愿意,这岂不是害了女儿一辈子?
由此,她才想亲口听女儿说说。
“娘亲!”路子昕有些羞意,可看她十分焦急的脸色,也只好如实道:“女儿除了您见到的这些,并没有其他事,那些人也只为求财,并不曾做什么。这些,他,他都是知道的,还和女儿说、说他来晚了。”
齐氏听了,这才真正放下一颗心来,便不再说其他,哄着路子昕入睡。
☆、094 划清界限(二更)
路子昕睡熟的时候,韩均却正在书房承受路景修拷问的目光。
路子闵早被父亲打发走了,虽然他在路子昕屋中说那些话,却只是为了安齐氏的心而已。
父亲既不让他知晓,路子闵知道他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便不乱打听,回了自己院子。
书房只剩下路景修与韩均二人,四目相对,韩均知道路景修仍有疑虑。
那些话,不过是哄哄齐氏尚可罢了。
“今日,三殿下门下幕僚来了户部。”路景修开口说道,却不先提韩均此前话中的疏漏,只谈公事。
韩均不语,知他还有下文。
“他说,三殿下问我,西北一事,可有合适人选。”
他此前重提西北贪墨粮种一事,圣上一直按而不发,昨日却忽然在朝会上下旨,将会指派钦差去甘肃查明此事,即日便要动身。
满朝文武,顿时哗然,有惶惶不安者,也有坐等好戏之人。
既然是路景修一力要求彻查,那么他的举荐自然至关重要。
只是盛国公一系与路家向来没有什么交情,便托了户部一个官员前来说和。而三皇子赵麓为,自以为已与路家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便直接遣人上门说了来意。
韩均愕然。
这个三殿下,最近是越发坐不住了,如今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让手下幕僚来插手朝事。
就不怕圣上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
甘肃一事,确实是定国侯在暗中授意,三殿下怕被牵连也在情理之中。可凭定国侯的做事风格,又如何会留下明显破绽?
前世若不是盛国公提前埋下棋子,怕是这事儿也不会被翻出来。
显见是赵麓为与岳家早生了嫌隙,不信任定国侯了。
如今多了路景修这个变数在其中,倒将所有人的计划都全盘打乱,导致提前事发。
沉吟片刻,韩均问道:“伯父可有人选?”
这件事的症结所在,还需从路景修入手。既不能得罪赵麓为,让他知道路家是假意投靠,又要确保事情能真正查到实处。
不论举荐谁,都不好办。
“御使大夫张大人,素来为官正直,不畏强权。”路景修便将心中属意的人告诉他知晓。
张大人?
韩均一愣,不知到底是巧合还是……
上一世,最开始牵头弹劾定国侯的,便是这个张大人。
他虽面儿上刚正不阿清正廉洁,实则却是盛国公一系的人,在针对西北事务上,搜集了不少证据,直将三皇子等人弄的焦头烂额。
韩均确信,他并不曾向路景修提起过此事。只他方才还在想,不若提早将他推出来,却不料路景修选的也是他。
也许兜兜转转,此事注定要张御史来做?
“张御史,甚好。”韩均点头。事已成定局,也按照他所预计的在发展,虽然总感觉有些怪异。
他脸上惊讶虽转瞬即逝,却还是未能逃过路景修紧盯着他的眼睛。
韩均,那日果然没有说全。
不过他也能理解,凡事说一半,若真的和盘托出,倒是个傻子了,他可不放心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赤诚”之人。
可心里到底觉得有些不痛快。
二人各有心思,半晌默然无言。
许久,依旧是路景修先开口问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昕儿,是谁要害她?”
他可从未听过京郊附近有匪徒出没,若果真有,顺天府尹的乌纱帽早就不保了,哪里还坐的安稳?
再说,那御林军是圣上近卫,钱家大郎韩均熟识便罢了,如何连孟家小子也与他混在一处?
几次三番地,他一个文官,总与武将打什么交道?
理了理思路,韩均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恐牵涉甚多。”
路景修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这一伙人,乃是一个名叫保七爷的手下。此人原不过是个地痞流氓,这几年在三教九流里头,倒渐渐有了些名头。”
韩均不急不缓地说道:“前些日子,不知怎地搭上了盛国公的线,上蹿下跳,做了不少恶事。”
“这种人,如何会盯上昕儿?”路景修不解。
他们是市井流氓,而自家是官身,且又不是什么声名不显的小官小吏,只要不是个蠢的,怎么也不会犯下这种事。
“伯父有所不知。”韩均就解释道,“昕妹与他自然没有瓜葛,却是因了,齐家。”
舅兄家?路景修更是一头雾水,“这又怎么说?”
“咳咳,据那个叫抱柳的丫鬟说,因为齐家毁约的事情,子白闹了点事,齐大人狠狠发落了家中几个下人。其中一个被发卖后,便记恨上了昕妹,又与保七爷有了关联,而后引着人去劫了昕妹。”
其实韩均原可以不说,只将保七爷等人的身份托出,说路子昕不过是路上遭了无妄之灾便可。
也免的伤了他们两家情份。
可考虑到齐家如今的所作所为,总有一日,路齐两家必要分道扬镳。
既然如此,不若让路景修早早便在心中与齐继如划清界限,省的日后牵扯不清惹出祸端来。
前世是齐家急着撇清与路家的关系,既他不仁,路家又何必苦苦念着情谊,死守一个“义”字?
但他也知道,这事却绝不能告诉齐氏,毕竟。齐继如是她嫡亲大哥,齐老爷子尚在,恐怕她接受不了。
因此只在路景修面前漏了口风而已。
果然路景修听了,眉头紧锁着,“他的家事,如何牵扯到我家?又与昕儿何干?那件事,我没去圣上面前告御状便是仁至义尽了。”
“这……齐大人大约是怕家中奴婢口舌不严,日后坏事罢!毕竟,他还想带着齐家更进一步。”
韩均模糊道。
有些事他不能说的太明白,只能靠路景修自己去揣摩。只大家都是聪明人,往往一句话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路景修“嚯”地转头盯着他,满脸不可置信。
难不成,舅兄有意博从龙之功?
这句话他却不能宣诸于口,然而韩均话中真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路景修瞬间便懂了他话中未尽之意。
舅兄有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因此带累幺女遭了鱼池之殃,而标榜忠君的路家显然不能继续与齐家再共同进退。有些事,必须现在就做出抉择。
想起幺女说过,自家落难后,大舅舅未曾全力驰援,路景修的心已凉了一半。
如今,他到底该不该与齐家划清界限?
☆、095 纳征之礼
二人一番长谈,待韩均出来时,天色已是极晚了。
幺女出了事,齐氏也没心思款待他,便由路景修带了路子闵,三人随意吃了些饭菜。
方才在书房之中,路景修一时难有抉择也实属正常,韩均只不过把该说的都说了。
众人心知肚明,现下朝中格局看着平稳,实则暗流涌动,圣上身体也大不如前,此前还接连宣了几次太医院院判。他们如今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如果齐继如果真要走那条路,凭着路景修的性子,他断然不会同流合污,明知是错还深陷其中。
作为文人,他有风骨,作为臣子亦有其忠心,何况还关系到路家一门生死。作为家主,路景修总是知道应如何去做,现下只不过有些割舍不下罢了。
就像西北一事,圣上按而不发,分明是不想彻查,以免伤了父子颜面的意思。偏路景修几次上折,若不是赵居为从中斡旋,只怕路家堪忧。
不过这一世有他在,总会保住路家,不叫小丫头伤心的。
“伯父,我……”
走前韩均想再去看一眼路子昕的情况,但路家父子二人一直“热情”地将他送至门前,再三叮嘱韩均路上小心,这话便怎么也出不了口。
苦笑一声,韩均抬头见当空一轮明月,清辉遍撒如银,到底歇了心思。最后望一眼绿扶院方向,对路景修道:“伯父,晚辈告辞了。”
乘着夜色,便上马往齐安侯府而去。
刚跨进家门,见大管家正候在那里,垂首对他说道:“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
“嗯”,韩均应一声,抬脚往前去了。
进了院子,恰好逢何氏正拎了食盒,从书房中出来。
想来父亲已经等了许久。
“母亲”,韩均上前一步见礼,声音沉稳有力,清冷的面色映着凉凉白月光,更添了几分少年风采。
何氏一愣,随即笑盈盈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去了哪里?你近日时常晚归,可曾吃过饭没有?”
“儿子吃过了,多谢母亲挂念。”避了前两个问题,他语气一如往常般平静,说道,“父亲还在等着,儿子先进去了。”
说罢等何氏点头,推了门进去,便看到书房中有人背了手,站在一幅画前。
画上是一女子,大约是时日久了,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其风姿绰约,婷婷袅袅美人兮。
屋中烛光有些昏暗,韩均亦抬头凝视画像片刻,才对站着那人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齐安侯韩焘闻言转过身来,走到太师椅上坐下,目光点了点一旁,示意韩均坐下说话。
他身材高大挺拔,双目炯炯,面有美髯。虽已年至不惑,却保养得宜,想必年轻时也令人仰慕的很,和画中女子十分般配。
方才韩均与何氏在门外一番对话,必然全数进了他的耳中。
可齐安侯什么也没说,见韩均坐下,仍旧开口问道:“在外头可曾吃过饭?别饿着自己。”
韩均便又答了一遍。
“再有十日,就是你娘亲的祭日。”齐安侯又看一眼那副画,声音低了些,对他道,“她走前最不放心的便是你,如今既你已定下亲事,不若哪一日让你母亲邀路家夫人来家中坐一坐,再请了大长公主过来,两家商讨商讨。”
这一门婚事,他是同意的,否则当初也不会让大长公主上门提亲,要商讨的自然是纳征一事。
“我已经让你母亲送了帖子去大长公主府上,你看如何?”
“全凭父亲做主。”这本就是应有之礼,钦天监也已合过他和路子昕的生辰八字,因此韩均并不反对,恭敬地说道。
他这副形容,落在齐安侯眼中,不由暗自叹息一声。
儿子年幼时,也常常承欢膝下,对自己亲昵的很。他的剑法,还是自己亲自教的。
那时韩均生母刚去,他不过小儿,整日里哭闹不止,全靠齐安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方才渐渐好了,倒粘人的紧。
大约,是从何氏进门开始,二人间便日益疏远了?齐安侯有些记不清楚了。
后来韩均越来越有出息,坚持要去书院求学,君子六艺也学的出类拔萃。现如今更是一举得中探花郎,入了翰林院做编修。
他们韩家,原是武将,不料到他这里,却成了文官。
“这些日子瞧着都瘦了,方才你母亲还说,厨下温了白芨猪肺汤等你回来,最是补血益气,你也去尝一尝。对了,你妹妹的事情,圣上大约不日就要下旨了。”
“是,儿子知道了。”
良久,齐安侯摆摆手,韩均便出了书房。
他回头看一眼,只见父亲站起身,又走到画前,挺拔的身躯在这一瞬竟有些佝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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