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一次,算得上是巨变。
刘家在京城销声匿迹,大皇子被幽禁,对于所有人来说,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不应该再拿出来牵连更多。
可是庆华帝没有忘。
臣子掌握兵权,他贵为天子,却只能掌控一半的京城防卫,实在心有余悸。
所以在大朝会上,沈阁老上书,主张削藩,并且提议立即进行武将之间的换防,立时就有几位大臣附议。
这道折子,等于是捧着庆华帝的脚写的。
削藩,本朝只有一个手握实权的藩王,就是渭南王,庆华帝忌惮了几十年的这个人。
武将长期驻守一处,很容易发生只认人不认虎符的情况,当初赵家的天下就是这么得来的,因此换防是大関开国祖皇帝定下啦的国策。
只是在实行过程中,却不大实用。
每一处的将领都有丰富的对战经验,在实力差异不大的情况下,必须对异族将领了若指掌才可能赢得胜利,如果贸然换防,来一个不熟悉情况的将领,对方突然袭击,难免会吃败仗。
只有在安泰之年,才能施行此策。
然而大関立国以来,外患从未断过,几乎每年都要与边国打上大大小小的几仗,换防也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边关刚稳,国库空虚,庆华帝想要削藩或是换防,恐怕都不容易。
虽然是沈阁老的折子,也有人跳出来反对。
至于各人是为着什么暂且不论,这两桩事,最后却落到了两位皇子身上。
庆华帝让翰林院协理兵部,拿出章程来,太子殿下有经验,主要负责换防一事。
只是这削藩,可是个硬骨头,谁都没成想,落在了刚刚解禁的三皇子赵麓为身上。
武将换防,虽然边关有不稳的可能,但其中好处也是很明显地,轻而易举就能安插自己的人到重要地段,或是不动声色地收买人心。
散了朝会,赵麓为回府就摔了个美婢端上来的参茶。
有幕僚出主意,不若让定国侯出面,向庆华帝进言,让他主持武将换防一事。
皇上既然说是因为太子殿下有经验,那他让定国侯从旁协助也未尝不可。
赵麓为沉着脸想了半天,迈步往林苏暖的院子里去了。
他前两日刚宿在这里,今日便又来了,林苏暖身边伺候的丫鬟惊喜地通传了一声。
“殿下。”林苏暖已经迎了出来,对着来人盈盈一拜,身上穿的不素不淡,上身是湖蓝的妆花褙子,配了月白色褶裙,一头青丝挽起,只插戴了一两样首饰,素雅而端庄。
平心而论,林苏暖不仅长的不难看,甚至算得上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身段袅娜娉婷,五官精致有神,也向来有些才名,不是那绣花的枕头。
只她不管是站是坐,是说话是微笑,总身姿笔直,哪怕是笑着,也有股不可侵犯的感觉。
赵麓为最不喜她这点。
他喜欢的女子或柔媚或温存,娇莺啼啼地。
此时本来就窝火的心,因为林苏暖并不讨好的态度火气更足了些。
只在林苏暖的面容上打了几个转,赵麓为便抬脚进了里屋,坐在椅子上吃茶。
他不说话,林苏暖便也不说,只是吩咐丫鬟婆子上东西,再交代些琐事。
“你坐着吧!”
许久,赵麓为收回在一个打扮妖娆的婢子身上的目光,随意地说道。
“明儿接你母亲过来,说说话。”见林苏暖只是坐了下来,仍旧是一副不懂讨好伺候的木头样儿,他不耐烦地道。
林苏暖抬头,“殿下,皇子府规矩多,母亲年纪大了,身子不好……”
她不想让家人来。
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的处境,也不想让赵麓为利用自己的家族。
林苏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也不曾怪谁怨恨谁。
身为林氏嫡女,她享受了家族为她带来的富足无忧的生活,自然也该承担责任。
哪怕是做一枚弃子……
从定下来要嫁与皇家的那一日,林苏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母亲当然不愿意,父亲也说去和圣上说,甚至还想出来姐妹替嫁的主意,只是她都没同意。
一旦被人发现,会连累整个定国侯府。
林苏暖知道,自己的一生就和面前的这个男人绑在一起了。
不,他不喜欢自己,所以不管他最后有没有成功,她都不会有机会站在他身边,除非,用整个林家来换。
用祖父、爹爹手中的兵权来换她安安稳稳坐在这个皇子正妃,甚至是那有些不确定的皇后的位置上。
可是更可笑的是,那龙椅之上的人亲手赐婚与她,却只是为了考验自己的臣子和儿子。
皇后母族,刘家,一桩桩一件件,前车之鉴摆在眼前。
林苏暖知道,只要祖父和爹爹有一丝一毫用兵权帮助赵麓为谋算的意思,林家就是下一个刘家。
所以她不能。
自成亲以来,林苏暖没有接母亲来过,也没有请旨回定国侯府过,甚至于她很高兴赵麓为对自己的不耐烦,
赵麓为幽幽地盯着自己的妻子,“那本宫只能亲自去拜访岳父大人了。”
☆、217 三皇子妃
二月末的时候,是钱雅姝孩子的洗三礼。
她嫁到王家不足两月便有了身孕,如今又为王家添了嫡长孙,更得婆婆太婆的喜爱,过得娇嫩圆润。
此时正拉着路子昕抱怨,“他成天就让我补身子,如今越发胖了起来,以后可怎么出门见人呢?”
“怎么,都有孩子了,还想着出去玩儿?”路子昕便笑她,“只怕某些人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才放心。”
“你个促狭的丫头,等你成亲了,看我如何收拾你!”
“三年抱俩,我还怕你有功夫收拾不成?”
两人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听见前头有通传声,“三皇子妃到。”
林苏暖来了?
顿时王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迎了出去,只见她今日不过是寻常贵妃打扮,盈盈笑着不让众人见礼。
“太夫人、夫人快起来,我不过是来看看钱妹妹,如何能受您的礼。”
路子昕不由看一眼钱雅姝,倒不知她何时和林苏暖关系亲密到这种程度了?
钱雅姝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自嫁进王家以后不久便有了身孕,寻常都在家中养胎,王大郎十分关怀,生怕她磕了碰了,因此并不常出门。
且自去年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京城事多又乱,更不敢瞎出门转悠,与林苏暖也不过是闺阁中的情谊。
钱家是武官,定国侯府是勋贵里头领兵权的,自然是有所交集。
只是还没有深到让身为皇子妃的林苏暖亲自登门,参加她孩子的洗三礼罢了。
似乎是知道王家人的疑惑,林苏暖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点破。
她走到钱雅姝身边,看着襁褓中粉嫩嫩一团的小人儿,手不自觉覆上了自己的小腹,只是在宽大衣衫的遮挡下,无人发现。
“妾身无状,还请皇子妃恕罪。”
因还在月子里,来的又都是亲近人家的女眷,孩子并没有抱出去,只放在钱雅姝坐月子的屋里头,她起身不便,这才告罪。
“无妨,是我不请自来了。”林苏暖在众人面前一直自称为“我”,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你我前后出嫁,原还时常在一处玩闹的,如今倒生疏了,往后还要多多走动才是,我在府中横竖没有什么事,无趣的紧。”
钱雅姝立即道:“妾身惶恐,多谢皇子妃惦念。”
在场众人脸色便都有些异样。
夫妻一体,三皇子妃的意思定然就是三皇子赵麓为的意思,这是明晃晃地过来拉关系了?
钱雅姝还罢了,尤其是王大郎母亲,王夫人的面色微微沉了一沉。
王家是没落下去的勋贵不假,可她的丈夫,还在兵部任个不大不小的主事,不至于堕了家族祖先往日荣光而已。
前脚庆华帝才让太子主持武将换防一事,刚好由兵部牵头,翰林院协理,后脚三皇子妃便来参加一个小小兵部主事孙子的洗三礼,还让人家多去皇子府走动……
由不得王夫人不多心。
林苏暖并不在意众人的想法,似乎都没有察觉到气氛的不同,仍旧语气温柔的很。
“不必这么拘礼,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呢!”
路子昕悄悄打量着她。
定国侯府的老夫人喜欢她,因此她常去的,也是在定国侯府头一次遇见了韩均,自然是和林苏暖关系极亲密的。
她却像与自己并不熟识一般,从头至尾只是在见礼时说了句话,并没有多余的热络。
林苏暖并不是一个清高看不起别人的性子,路子昕很清楚这一点,她温柔,端庄,从小的教导让林苏暖成为了一个大方稳重的女子。
路子昕看到她掩在袖中只露出半截的手,细长削瘦,骨节分明。
似乎只是一年前,她们还在定国侯老夫人面前争论过谁的手更多肉。
腰好像也细了,两颊略略有些下陷。
定国侯府家训中有“中庸”之说,凡事都不可追求太过,所以林家的姑娘,大多都是不胖不瘦,身姿并不像这样纤弱。
路子昕正打量着,忽而听得一个熟悉的女声说话。
“三皇子妃平常待人最是和气,妹妹想亲近都来不及,王少夫人肯定也和我一般想法的吧?”齐玧瞟过路子昕的方向,笑着说道,“王夫人,太夫人安好。”
她刚刚是随着林苏暖来的,一直站在后面未曾出声。
王夫人便有些疑惑地看着儿媳,不大认识,莫不是儿媳闺阁里的姐妹?
蒋家虽然出了个贵人有些名气,蒋纶也因为脾气暴躁被不少人知道,但真正认识的却没有几家。
毕竟是不入流的家族,无论是老牌勋贵还是百年世家的宗妇,自然不识得这么一号人。
何况齐玧原又不过是齐家庶支之女,更是没人认识。
钱雅姝不动如山,没有丝毫介绍的意思。路子昕正要说话,她还悄悄拉了一下。
当初齐玧拦住韩均说话的事,钱雅姝还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觉得受到了侮辱,齐玧还是咬着牙,挤出笑容来,“我与钱姐姐也是闺中好友,听闻姐姐喜得麟儿,自然要来恭祝一番,还请夫人太夫人不要见怪。”
“是啊,蒋少夫人是去年嫁进蒋通判家的,今日与我刚好一道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路子昕觉得林苏暖说这话时有一股嘲讽的意味在其中,不知是针对蒋家还是齐玧,抑或是她这一番勉强的说辞?
不论婚前婚后,齐玧的级别,也够不上和林苏暖同进同出。更何况她居然还对齐玧的夫家如此了解,出言解围。
路子昕的疑惑更深了。
“呵呵。”齐玧似乎对“蒋通判家”的说法感觉尴尬,干笑了两声,“妾身常与三皇子妃说话的,因此就约着一道来了。”
她向来在意那些虚荣之处,这话前前后后的意思倒十分耐人寻味。
钱雅姝这才干巴巴地对王夫人说了一句,“母亲,这是路妹妹的表姐,齐家的五姑娘。”
王夫人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去岁传了不少流言的那一桩婚事。
“夫人,顾家大姑娘来了。”她正要说什么,有婆子进来通传道。
众人便齐刷刷拿眼去看林苏暖。
☆、218 偷听墙角
顾唯是和顾夫人一起来的,且她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谁不知道,三皇子正和太子暗中较着劲,毕竟是皇嫡子,以他的种种作为,说无心那个位置也得有人信。
林苏暖在闺阁中时,与顾唯算得上是手帕交了。
如今两道圣旨,将二人分别嫁与两位皇子,成为皇家媳,也是天意弄人。
倒没想到,在王家一个小小的洗三礼上碰上了。
顾唯的母亲,是王夫人的堂妹,两家算得上亲戚,她来是正常的,并不突兀。
顾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不太自在的画面。
众人或者扭头说话,或者摸摸旁边的摆饰,除了王家人,并没有旁人与她寒暄。
路子昕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
平心而论,林苏暖和顾唯都是她极喜欢的朋友,虽然见面不多,但顾唯热情坦率,对人真心实意,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结果还是两位当事人率先说起话来。
“苏……三皇子妃。”顾唯看过孩子,说了祝福的话后,并不与林苏暖客气,只是略微行了个礼,便拉着她的手,突然惊讶地问道,“你怎地瘦了?”
“许是换季,略有些不适应罢了。”
顾唯担忧地看着她,“不如去开些健脾养胃的方子吃着,对了,你们府上不是能请太医吗?可请了看了?”
“看过了,也是这么个说法,没什么的。”林苏暖的笑意始终没下去过,只是路子昕从她的语气神态里能看出,更真心实意了些。
她也终于能笑出来了。
钱雅姝掐了路子昕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会儿倒笑了。”转而又对王夫人说道,“母亲,这屋子里不透气,不如你们去前头坐,也免的陪在媳妇这里无趣。”
她在坐月子,不能见风也不能多动,屋子里确实没什么意思。
本也只是在这里略坐一坐说说话,等会儿洗三礼也是在外头办的,还在园子里搭了台子请了戏班子过来。
人也来的差不多了,于是王夫人抱了宝贝孙子,众人都往前面的厅堂去了。
二月末三月初,正是草木疯长、花红柳绿的时候,王家虽然院深树高,也颇有一番景致可瞧。
王家底蕴深厚,这宅子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大约已有百年之久,虽然有些地方老旧了,可楼台亭阁,处处都透着古朴大气。
因是春日,也有不少争奇斗艳的花草,可谓十步一景。
路子昕等人都出去后,与钱雅姝又说了几句话,本就落在后头,索性也不着急,慢悠悠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往前走去,更是远远丢在了后面。
王家她来过几次了,各处都还熟悉。
绕过一处假山时,似乎看到有人影一晃而过,今日王家宴客,人多事杂,也就不曾在意。
等观过礼,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她一惯不喜欢这些,便起身四处走走,青檀自跟在身后。
不知不觉间,又绕回了那处假山,倒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路子昕走近了两步,是个男子在说话,听音调,是既小心翼翼又疼惜不甘的。
“齐五姑娘,你……我……我那日等了你一宿……”
齐五姑娘?齐玧?
这种日子,来的可都是女眷,并没有外男,此人难不成是王家哪个公子?又怎么会认识齐玧?
路子昕隐了身形,将耳朵贴在假山上,看样子两人是在假山的另一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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