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太子妃和陈皇后在心里暗暗叫好,想不到这卫六看着温顺,咬起人来也不可小觑,感叹之余也忍不住替她担心,她这话,显然是指责太后赐人的举动是不盼着宁王能够活得久了。
太后恼怒,手上的佛珠被她拽断了线,掉了一地,嘴巴哆嗦着想要教训她,可此时宁王却开了口,言语里竟是对卫明沅的话的赞同。
“一辈子太长,的确毋需太着急,太后的美意,恕臣不能接受。”他断然拒绝了太后的提议。
他眼眸冷漠,神色淡然,没有一点情绪,太后嘴唇颤抖着想要解释,却无从下手。
殿外刚到一会,偷听了一出大戏的昭武帝此时在司礼太监的通报下大笑着步入殿内,“哈哈,朕的小皇孙,可有想朕?”似乎没有看见那洒了一地的佛珠一般。
被殿内气氛吓怕了的成哥儿忙上前行了一礼,抱大腿去了。
宫人们忙把地上的佛珠收拾了,而翊坤宫内的气氛因着这对祖孙的调笑应答而重新活跃起来,只是疙瘩留下了便是留下了。
一波未停,一波又起,昭武帝正打趣着成哥儿又长胖了的时候,一名内侍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启禀太后,启禀娘娘,漱玉斋的玉夫人在御花园里摔了一跤,发动了。”
闻言,陈皇后宽袖下的手忍不住拽紧,七活八不活,淑妃她们是不打算让玉夫人好了,还要让她担上个治宫不善的罪名!
心里暗恨,陈皇后却不得不表现出着急来,“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伺候的人也太不当心了。情况如何,可请太医了?”
内侍急得额头冒汗,可想情况紧急且荣秀玉可能不大好了,他哆嗦着回道,“太,太医已经请过去了,玉娘娘早产,有些不好。”
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陈皇后看了眼没了兴致的太子一家,只得吩咐下去将最好的太医紧着玉夫人,而后看向没有许多表情变化的皇上,“玉妹妹难产,皇上若能陪一阵,想来也能得一些安慰,皇上以为呢?”
这不是昭武帝的第一个孩子,却是他守了多年以后开禁的头一个孩子,若是难产没了,的确不是个好兆头,昭武帝有心去看一看,但顾忌着太后和陈皇后的想法而没有动静,如今皇后提了出来,他看了眼太后,后者点头,他便也顺驴下坡。
卫明沅对着荣秀玉始终存着些许歉意,闻言,看着宁王的眼睛里有些急切和担忧,宁王不明白她的担忧和歉意因何而来,却也没阻止。
对于卫明沅同去漱玉斋的请求,太后眼睛一眯,不知在想些什么,到底是点头允了。
漱玉斋毕竟是昭武帝后妃的住所,宁王不好同去,太子一家看着相顾无言的太后和宁王,识趣地提出告辞,很快,殿内便只余太后和宁王二人,就连伺候的宫人内侍都退了出去。
“冉之吾儿,母后是盼着你好的,即便你不愿承欢于母后膝下,哀家也是希望你能活得长长久久的,你可别受了旁人的挑拨,有什么是比得过血脉亲情还要亲近的呢?”太后苦口婆心地解释,企图修补二人关系。
宁王嗤笑,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太后此言差矣,都说虎毒不食子,其实不然。黑鹰往往会诞下两枚蛋,在幼雏孵出后,却会把还未孵出的剩下一个给啄死,更甚者会将其胚卵喂给幼雏以食,好供其生长。由此看来,血脉亲情也并非如此牢靠。若是母不慈,想来子不孝也并非没有可能。臣以为,若母亲给儿子的是一身毒血的话,儿子怕是无福消受,只能剐去一身血肉方能报得生恩了。”
宁王拒绝得彻底,且态度明显地表示,若她再逼迫,他怕是要剐去一身血肉来与她断绝关系了。
太后闻言,顿时萎顿下来,她无力地追问,“你就这般恨哀家?母后那是没有办法,但凡有别的法子,哀家断不会这般做的,哀家那时候只是走投无路了!”
宁王的神色毫无波动,她说没有办法,可那时,以父皇对镇国寺高僧的看重,她只要求得慧然大师帮皇兄说两句好话,又或是说两句奸妃奸相的坏话,又怎会没有其他的退路?不过是因为他年幼不易引起怀疑且容易令人放松警惕,若是换成了皇兄又或者是奸妃和大皇兄,父皇会起疑并且不信,奸妃一党也会攻讦罢了!
她在权衡利弊之时,大约只是以为能够把他护好,只要日后皇兄登上高位,便能补偿他罢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也有心,他也需要一颗真心。至于鲛人殇这个意外,她当真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吗?也不尽然。这些她都能想到,可她还是选择了舍弃他。
既如此,又有何可分辨的呢?他想要的又哪里是强辩,只不过是一句“吾儿受苦了”罢了,她却自始至终从未对他说过。
“臣不恨太后,也没有资格恨太后,您是主宰臣生死的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听了这等决绝的话,太过面如死灰,宁王不再看她,高声唤起了宁一。
宁一目不斜视地入内,推着自家王爷出了翊坤宫,看着他沉默不语,忍不住建言,“王爷,可要宁一唤人去请王妃?”
宁王长舒一口气,此时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到了一处亭子等着,却没去唤卫明沅来。
卫明沅对此一无所知,她此时坐在漱玉斋的偏殿里,坐立不安,听着隔壁产房传来的声声叫唤,脸色苍白。
第58章 抚慰
荣秀玉的叫声越来越弱, 她忍不住心里一揪,她不希望荣秀玉就此陨落, 在她心里,荣秀玉不该就这么去了的!
若她真出了事, 卫明沅恐怕这辈子都会内疚不安!尽管, 召她进宫的是皇上,可没有她,事情不会如此发展。
于是,当医女再一次捧着参汤,路过偏殿之时, 她便着急地起身, 出去看了一眼, 却不想添了乱,不小心把那医女碰了一下, 托盘虽被扶住, 银碗却由于外力滑了滑,几欲翻倒, 卫明沅伸手扶了一下,借机落下两滴灵泉水。
医女跪下来请罪, 卫明沅恕了她的罪, 让她快些进去,可别耽搁了。
眼见着医女战战兢兢地进了产房,她便不再添乱,又回到偏殿坐着。
陈皇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把心中疑问问了出来,“宁王妃与玉夫人关系很好?”
好吗?算不上好,但也不坏,就是普通的交集而已,只不过此情此景,她不能这么答。
“家姐嫁的是荣国公府,玉夫人也算与臣媳有些姻亲关系。妇人产子,臣媳还是头一回经历,有些害怕。”解释了她为何如此慌张。
闻言,陈皇后不再多言,的确,即便出落得姣好,可卫明沅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罢了。
此时,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响起,将殿内众人的注意都吸引过去,卫明沅不经意地注意到淑妃手中的帕子狠狠一揪,看来是十分在意了。
报喜的宫人很快就到来,“恭喜皇上,玉夫人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母子平安。”
昭武帝顿时喜形于色,大笑道,“哈哈,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赏!来人,宣旨下去,玉夫人孕育皇嗣有功,晋为玉妃,赏玉如意一柄……”
昭武帝兀自高兴,殿内的其余一众妃嫔却各有各的想法,例如陈皇后,对于这个小皇子和成哥儿的生辰撞在同一日有些不喜,皇长孙那是太子的子嗣,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这个小的,又如何能与他相比?不要让她查不出来是何人选在了今日生事,否则她定要扒了她的皮!
卫明沅无意去猜测她们的所思所想,见荣秀玉平安,送了一口气之余也想起了宣逸来,这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她竟然忘了他,实在不该!
待寻到宁王时,他依旧坐在那亭子里,里头已经掌了灯,摇曳着将他的脸色照得晦暗不明。
宁一瞥见她的身影,顾不上尊卑,迎了上来,悄悄地告之,“王爷与太后有些不快。”
闻言,卫明沅心里一揪,加快步伐入内,却不问他发生了何事,只是体贴地问询,“天黑了,怎么也不使人唤我?饿了吧,咱们回府?”
她不问,他心里熨帖,闻言,只是拉着她的手道好。
马车里,卫明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掏出一柄梳子,拍了拍大腿,言道,“阿沅为王爷通发可好?”
宣逸暂且笑不出来,闻言歪了身子,在她相扶下枕在了她腿上,闭上了眼。
卫明沅取了他的发冠,十指轻柔地穿入他的发间,慢慢将它们疏散开来,再拿起玉梳在他头上缓缓滑动,小心谨慎,梳了一会,又把它放下,指尖在其额角太阳穴处按了起来。
宣逸就这样在她安静的抚慰下心慢慢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忽然间张开眼,盯着车底毯子上精致的花纹,喉中有些干涩地开口道,“阿沅可愿听听本王与太后的故事?”
卫明沅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如果说出来可以让王爷心里舒服一点的话。”
如果说出来只会勾起他的伤心事,让其不痛快的话,倒是不必了。
心里软和处被轻轻击中,他伸手捉住她的柔荑,放在唇边不带情\欲地印了印,之后才牵住这一只小手继续,声音低沉,语气淡淡的,仿佛诉说的故事里,那个可怜的主人翁并不是他。
卫明沅虽然知道这些,但也只是知道个笼统,如今听他亲自言说,那些快乐的、伤心的、甚至绝望的,最后都化作无波的往事,心底还是会触动,忍不住为他心疼。
她有些艰难地弯下腰,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软语道,“这些年,苦了王爷了!”
他想要的,从他的亲生母亲那求而不得的,她都给了他,他再也忍不住偏头将脸往她腿间埋了埋,湿意很快透过薄薄的裙裳凉了她的肤,烫了她的心。
对于卫明沅来说,宣逸一直是强大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手里握着的那些力量,更是因为他内心的强大。即便也会因为许多事而不安、焦躁,更甚者因为过去的经历而性格扭曲,极度的自卑又自尊,可他从来不会自怜自艾,他总有办法会让自己好过,虽然条件可能是让别人不好过。
可如今,因着那人是他的母亲,他不想恨她,却也原谅不了她,如果能够像其他人那般打击报复,他兴许心里能好过一些,可惜,他不能。于是只能憋在心里,把这道伤刻在心里,结成去不掉的疤。
她从不曾见他如此脆弱,却是什么都不能说,她能给的不过是一个拥抱以及什么都不问的陪伴。
许久,他沙哑的声音才又响起,“阿沅,我以后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她愣了一瞬,而后明白过来,抚着他的臂膀,回道,“嗯,我也会做一个好母亲。”
想到今日太后在翊坤宫里提的话,他又补了一句,“我不像父皇,我只要阿沅一个就够了,我的孩子只有我一个父亲,也只能有阿沅一个母亲。”
这是一个承诺,此生只要她一个。
卫明沅看他心情好了一些,也愿意说话了,于是轻笑着回道,“你还想要别的女人不成?你可是对我说过生当同衿,死当同椁的。”
许是想起当初的事,他嘴角亦勾起一抹笑来,直起来身子,捏了捏她的手,言道,“替我把发绾上吧!”
他这是真儿个的平复心情了,卫明沅却拿着梳子犯了难,“我只会梳一条长长的马尾,不会绾发。”
见此,他不禁笑出声来,“马尾?这倒是形象,阿沅既然只会这个,那便这个吧。”
外头驾车的宁一听着车内忽然响起的清朗笑声,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府上,洗漱完毕,她坐在妆台前自个梳着发,他则在她身后翻着书,只是眼睛却没有落在书上,而是停在她娉婷的背影上。
“今日在漱玉斋里,吓着了?”他这是后来从宫里递来的线报上得知的。
闻言,卫明沅将梳子搁下,转过身来,朝他走去,在他身旁坐下,偎在他肩上,答道,“嗯,玉妃难产,叫得很是凄惨,血水端出来一盆又一盆,虽说这是因为摔了一跤早产所致,可我还是害怕。”
宣逸早已将书本放到一边,此时执着她的手,虽是问话却语中却没有疑惑之意,“所以你出手救了她?”
卫明沅点了点头,“嗯,我总觉得,若不是因为我,她不至于进宫有这一遭。”
他以为她说的是当初二三两位皇子同时求娶荣秀玉,却因为她与他定了亲,而荣国公府又和卫国公府有一门亲事,最终致使荣秀玉进了宫的事。
对此,他不明白有何需要歉意的。
“荣秀玉被召进宫,固然是因为圣上对我有所顾忌,但那又与你何干?求下赐婚圣旨的是我,不是你。
再者,圣上把她接进宫里,更多的是因为宣桓和宣耀同时求娶她一事,求而不得的东西反而更加惦记,皇上这是怕兄弟因为一个女人而阋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呢。换个角度,若不是因为皇上之故,荣秀玉即便嫁不了皇家,也不会过得太难。而做这个决定的人是皇上,也和你无关。
反过来,她即便如愿嫁给宣桓和宣耀中的一个,下场就能好了?也不尽然,宣桓和宣耀的野心不小,不可能只要她一个,她最终还是免不了妻妾间的争斗,和如今在宫里和其他后妃斗,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这些年进宫的嫔妃不少,可如她这般冒尖的,却是没有。你以为只是因为她容色好,所以能多得皇上的宠爱?皇上要是这么容易被容色所迷,这几年后宫中就不会再无皇子诞下了。其实,不过是她不甘心,所以要争罢了,她既然争了,就要承受后果。而这些,与你无关。”
宣逸与荣秀玉并无交集,于他而言,荣秀玉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因而能够看得更加透彻,末了,他点评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对她有歉,但在我看来,你这是钻牛角尖了。如今,你既救了她和她孩儿的性命,不管过往如何,都还清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荣秀玉有皇子傍身,只要心思不要太大,以她的能力,想要护住孩子在后宫安稳下来不难。太子仁厚,日后登基,她成了太妃,随封王的皇子出宫设府,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日后如何,且看她如何选择,你虽有些神秘的力量,但你没有办法改变人心,更没有办法救她出水火之中,而她也未必需要你救。”
卫明沅沉默着听下来,不得不承认,她有些过于纠结原著中的人和事了,她的出现固然影响了事情原本的发展轨迹,可事情却并非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一切都是他人的选择和造化,她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也解救不了任何人,最终左不过是各安天命四字罢了。
呵,我今日是伤春悲秋,圣母了一把呢!她在心里自嘲。
“我太过执着于某一件事,钻了牛角尖,是不是特别蠢?”她如此问道。
宣逸毫不犹豫地点头,“是有点。善良是好事,对谁都善良却不是好事,你愿意用善意去看待别人,别人却未必会同样予你善意。譬如今日,你特地去了一趟漱玉斋,她怕是日后想要与你多多往来的,要么是为了她那兄长,要么是为了在后宫中站得更稳,或者二者兼有。你要与何人交往,我并不干涉,只一样,收起那点歉意,保护好自己,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想象中的“你笨得可爱,我都喜欢”没有出现,卫明沅的心里却是出其的安稳,他话虽不好听,却是处处为她着想的。想到她今日所为可能的后果,便回了一句,“不管如何,任何事都没有王爷和阿沅自己,还有阿沅的家人来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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