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这个人呐……
知意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不是骂你,是与你讲讲道理。”
玲珑将信将疑的:“那你说吧,我听着,”说完了这一句,又抬眼看向卫玉容的方向,“主子也听着呢,你要骂我,主子要罚你的。”
知意心说我可挨不着这顿罚,只是面上仍旧浅笑盈盈,不与玲珑在这事儿上多做争辩。
“我问问你,李总管是什么人呢?”
玲珑显然怔了下,眨巴着眼睛盯着知意看了好半天,才扑哧一声:“这个人是傻了不成,竟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知意脸儿一板:“问你话呢,正经着点儿。”
辇上的卫玉容也是咳了一声:“她问你,你就说,你这样的,倒是怪好意思嘲笑旁人傻。”
玲珑觉得委屈,可仔细想想,她确实是没有知意聪明的一个人,主子这么说她,也没说错了。
于是她撇撇嘴,老老实实的开口回道:“他是御前的大总管,这大内的奴才们当中,他是数的着的人物了,慈宁宫的随珠姑姑平日里跟李总管打了照面儿,都还客客气气的呢,更不要说我们这些人了。”
“这不就是了吗?”知意没好气的丢了个白眼过去,“更不要说李总管是打小就跟在万岁爷身边儿服侍的了。你这会子撺掇着主子在万岁爷面前告他的状,万岁爷自然不会跟主子生气,可传出去,你叫外头的人怎么想主子?要是再传到李总管耳朵里,将来难免在万岁跟前儿败坏主子的声名。主子固然是不怕的,可万岁跟李总管也是打小长起来的情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
玲珑这才后知后觉。
怪不得先前知道李良偷偷地放乾清宫的消息给长春宫时,主子只是隐忍不发,在万岁爷的面前更是半个字都没提过,就算是到了慈宁宫去请安,在太皇太后的跟前,也是只字未提的。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门路……
玲珑拍了拍胸口:“这里头也太复杂了。”
知意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一回:“亏的是主子是个机敏的人,从来也不把你这丫头的胡话放心上,要不然还不知要在你身上坏多少事儿呢。”
卫玉容怕她话说的太重,回头玲珑吃心不受用,便忙开了口打断了两个丫头的你来我往。
主仆几个边走边聊,倒是十分欢快惬意。
这头话题才揭过去不多久,长春宫就已经到了。
宫人们落了辇,知意上前了几步,扶着卫玉容步下来。
卫玉容却站住脚,抬眼扫过那朱红色的门匾。
长春宫啊——
徐明惠入宫当日,长春宫是何等的风光,就算是彼时的董善瑶,也不敢轻易拿捏长春宫半分。
她还记得长春宫里挂着一块匾,题的字是敬修内则。
董善瑶那时候,也只敢在这种事情上,恶心徐明惠一番而已了。
高令仪眼高于顶,傲气浑然,可是见了徐明惠时,也不过言辞上刁难几句,往往还在徐明惠跟前讨不着好。
进宫的时间不久,过去的种种也都还在眼前,可是这一切,却在一夕之间,面目全非。
其实在元邑面前替徐明惠求这个情时,她心下还有些挣扎。
她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老祖宗知道了,是会夸她,还是会训斥她?
而在她内心的深处,对徐明惠,又实在是没有一丝好感的。
愧疚是有,可是嫉妒,也从来都不少。
以前宫外行走时,有多少人为着元邑的那样一句话,对徐明惠动辄讨好巴结,而徐家更是因为那句话,地位更加水涨船高。
她每每在旁边听着,心里怎么能不气不恼?
可是元清的话,又实在叫她……
这会儿真的站在了长春宫门口时,她一直摇摆不定的那颗心,却突然之间,就安定了下来。
知意在旁边低声叫了一声主子。
卫玉容稍稍回过神来,在知意手上压了一下:“你们在外头候着吧,我自个儿进去。”
“主子,这不成,您……”
“贵妃身边的奴才,可真是忠心的很,禁庭之中,都还这样放不下心来,倒像我这长春宫会吃了贵妃一样。”
这头卫玉容还没开口时,徐明惠已经锦衣华服,缓步而出。
卫玉容冷眼看过去,只觉得她周身气度,又哪里是不一样了的。
大概,是她从前从没有这样凌厉的眼神,更不会有这般咄咄逼人的言谈……
卫玉容长出了口气:“你知道我过来?”
徐明惠唇边扬起一抹讥笑:“贵妃娘娘排场大,如今禁庭之内,连皇后都不能望贵妃项背,贵妃移驾长春宫,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样阴阳怪气的话……
“我过来,是有话要跟你说的。”卫玉容下意识的拧了一把眉,语气也冷然了下去。
面对这样的徐明惠,她就是有再多的复杂情绪,也决计提不起好心态了。
徐明惠的样子,反倒有些破罐子破摔,两手一摊,往旁边儿让了两步:“我知道。要是没事儿,贵妃怎么会纡尊降贵的到我这长春宫来一趟。”
卫玉容刚刚迈开腿,叫她一句话倒噎住,脚步一顿:“你是不会好好说话了吗?”
徐明惠的脸色便倏尔更难看了几分:“到了今天这个境地,贵妃还想在我这里,听到什么好话?”
当着宫门口这么些个奴才,卫玉容委实不愿意与她闹的太难看。
不是说她自持身份,只是徐明惠破罐子破摔,她可不能陪着一块儿。
再说了,元邑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当着奴才的面儿好开口的。
于是卫玉容做了深呼吸状,尽可能的保持着平静姿态,重又迈开步子,径直的往长春宫的主殿而去。
徐明惠冷眼看着,倒是有些意外。
她一直都知道卫玉容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要平和无害的,更知道她不是没心气儿的人。
出身不输人,又是元邑的心头肉,自己这么几句话挺容易就能够激怒她的。
原本以为她会气氛的拂袖而去,却不曾想,她好似不动如山一样,还能够保持着冷静的要跟自己聊一聊。
徐明惠眼中的寒意更重了些。
果然如今有恃无恐,说穿了,是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她面沉如水,跟着卫玉容的步子,往殿内而去,临到门口时才吩咐了出云几句,不许人入内打扰。
卫玉容先她一步进了殿,自顾自的往主位坐了过去,见她跟进来,高高的挑眉:“定妃的事情,你怎么说?”
徐明惠心下咯噔一声,却也知道,事到如今,根本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卫玉容敢这么直接了当的问到她脸上来,就一定是笃定了此事是她所为。
她不愿意小人之心的去怀疑元清,更不愿意再费那么多心神去想为什么卫玉容会知道。
她拿鞋尖儿踢了一回裙摆,往旁边儿玫瑰椅上坐下去,斜眼扫过卫玉容:“没什么好说的,是我做的我都认,我为了什么,你也心知肚明。”她一面说着,又不屑地嗤笑,“合着你今儿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呢?听我认罪,还是听我求饶?你已经赢了,还要故作姿态的来看我的惨状吗?”
卫玉容却始终面色平静的盯着她,好半天之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元清跟我说,她这一出宫,最放不下的,还是你,她希望我能在万岁面前求个情,无论如何不要对你赶尽杀绝。”她顿了下,“明惠,走到今天,我也不想……”
“你不想?”徐明惠却突然受了刺激一样,腾地站起身来,“你若不想,当日就不会有那句珍而重之!你若不想,我就不会被礼聘入宫!你现在说这一切,是你不想的?”她唇边是讥讽的笑,冷呵一嗓子,“你是不想我针对你,陷害你,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我为你挡住那些明枪暗箭,是吗?”
卫玉容呼吸一窒,抿紧了唇角,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明惠冷眼看了好久:“从前倒不觉得,今天才发现,原来堂堂的福玳郡主,陈宫的贞贵妃,竟也是个心思龌龊,表里不一的鼠辈而已。”
☆、第一百六十六章:尘埃落定
一个生来坦荡荡的人,突然有一天,被人指着鼻子骂,说是个心思龌龊的。
卫玉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她突然觉得,似徐明惠这般冥顽不灵的人,又何必与她讲什么往日情分?
更何况,她们两个人之间,又有多少的情分可言?
徐明惠恨她,她也不怎么待见徐明惠,到了最后,不过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今日过来,也不过是为了元清先前的托付而已。
卫玉容阴沉着一张脸,阴恻恻的看着徐明惠:“随你怎么说,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何必与你呈口舌之争?横竖你也说了,如今是我赢了,赢的很彻底,而你,一败涂地,不是吗?”
“你——”
徐明惠本以为她会激怒卫玉容。
人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之时,总会做出些糊涂事来。
她现在倒是觉得,还不如两个人一起落不着好。
卫玉容只要敢对她动手……其实对她动了手,才是最好的。
她有了说嘴的资本,卫玉容也势必要低这个头,连元邑都保不住她。
徐明惠想,她此刻的心情,实在是有些疯狂的。
就因为不甘心吗?就只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吗?
不是的。
她是爱着元邑的。
其实是被元邑给骗了。
也许她也爱着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是能够抗拒那样的万人之上?
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成长的过程里,她陷入了元邑为她编造出来的这场梦境中,难以自拔,一发不可收拾的。
然而到了最后,元邑却逼着她清醒过来,认清现实,叫她看得分明——眼前,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哪里有什么一心人,哪里有什么母仪天下。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而局中人,却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
她爱而不得,望而不得,就算是疯狂了些,难道不是情有可原的吗?
可是她不想承认自己是可怜的,更不想在卫玉容的面前服这个软。
她去找元清,其实也想跟元清说说心里话。
这深宫之中,能够陪她说几句知心话的,除了出云之外,也只有元清了。
而有些话,是出云没办法体会的了的。
但是没想到的是,元清虽然往长春宫来见了她,可是见了面,没几句好话,掉了脸子就撕破了脸。
她不是个会与人服软的性子,低声下气的去讨好,这种事一辈子都没干过。
话赶话的说到了嘴边儿,自然就同元清闹翻了。
徐明惠深吸了口气,万万没想到卫玉容竟然有这样好的定力,听了她这样一席话,都能够不为所动。
她是一败涂地啊,输了元邑,也输了气度。
她和卫玉容之间,两相比较之下,她成了小肚鸡肠的那一个。
卫玉容冷眼看着她,见她面色几变,神色复杂,眯了眯眼,想了会儿,冷着调子开口道:“万岁叫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这陈宫的昭妃娘娘,可是长春宫,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冷宫。敏贵人过些日子就会搬出去,以后无论再有多少新人进宫,你的长春宫,不会再有人住进来。”她一面说,一面咂舌四下环顾了一番,“好好的一处宫所,就这样……敬修内则,你也的确该好好品一品这四个字的深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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