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
李良却啊的一声,并未曾起身来:“才刚送来的折子,您不……”
“太后了,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他冷呵一声,“去了慈宁宫,回来再看。李桂那里,你仍旧要盯着。”
他绝不是个荒诞的皇帝,也不可能会疏忽政务。
可是他能够想见,送上来的那些折子,定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又或是外阜请安的。
高太后对朝政把的那样严苛,会轻易叫他理事吗?
只怕高太后巴不得他荒废朝政,最好是那些折子,他连看都不要去看。
元邑迈开步子,径直的往外走。
李良见劝了他也不听,撇撇嘴,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忙跟了上去。
二人前后脚的出殿时,元邑眼儿一斜,瞧见了候在殿门口的李桂。
他深看了李桂两眼,却又一言不发的从他身旁步了过去。
李桂没察觉,只是见他下踏朵,才凑到李良身边儿去,嬉皮笑脸的问:“主子刚才发了好大脾气,这会儿是没事了吗?”
李良素日里对这个徒弟厚待,拿他当儿子看。
太监没根,也留不下子嗣来,这么多年,他没认一个干儿子,跟前也只有李桂这一个徒弟。
李桂有眼色会来事儿,磕头认师父的那天,就央求着,跟了他的姓。
于是他把徒弟当儿子养,悉心的教导,不遗余力的抬举,以至于今日,李桂能的年纪坐上乾清宫二总管的这把交椅。
但眼下,想想他和莺歌的私下会面,想想主子在殿内那看似不经意的责问……
李良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教了你这么多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全忘了?我看你是近来得意越发忘了行,去,回你自个儿屋里面壁思过,等我服侍了主子回来,再来问你话。”
李桂明显愣住:“师父……”
李良一扬手:“凭你问的这句话,就是把你赶出乾清宫都是轻的,还不安生闭嘴。”
元邑似乎知道李良的心思,下了踏朵,就停住了脚步,一回身,瞧见师徒两个正低声话,也没跟上来,他佯是不悦,扬声叫:“杀才,越发惫懒。”
李良欸的应了一声,一闪身,绕过李桂,又压低了声:“别再自个儿作死,赶紧去。”
完了,他往左侧又绕过去两步,而后快走着下了踏朵,跟上了元邑。
李桂呆呆的站在殿门口,看着下头越行越远的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来。
别的奴才敬着他是一回事,可他还没能耐到,能把李良的话当作耳边风。
狠狠地咬牙跺了一回脚,返身便往自己的下处回去了。
☆、第八十四章:傀儡
太皇太后这两日身上见了好,食欲也好了很多,今儿一早就叫人去弄了八碟八碗来,拉了卫玉容与她同食。
本来也打发随珠到寿安堂去叫元清了的,只是随珠去的时候,元清又跑了个没影儿,根本不在寿安堂。
太皇太后得知此事时,若有所思的拉长了脸,还是卫玉容劝了好久,她才舒缓下来。
是以元邑进慈宁宫,是宫女一路引着他往了花厅而去的。
进了花厅中,他噙着笑近前去问了安:“孙儿不孝,这几日也没到慈宁宫来跟您请安,竟不知,老祖宗都大好了。”
太皇太后见了他自然欢喜,招手就叫他到自己身边儿来坐。
卫玉容从右手边的圆凳上站起身,纳福一礼,没再坐下去:“您既来了,我来布菜吧。”
太皇太后脸儿一沉:“你布的什么菜,坐下一起吃。”
卫玉容讪讪的笑:“才刚是没法子,殿下不在,只能我陪您一起进膳,眼下万岁来了,您就饶了我吧。”她一面,一面去瞧桌案上的菜色,连连摆手,“我一大早,都是一碗白粥两碟子糕点,多少年都是这样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我。”
太皇太后刚要再开口,元邑已经撩了长袍坐在了她左手边儿:“孙儿陪您进早膳。一早上起来,送了皇后到寿康去,这会儿连口饭都还没吃呢。”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
太皇太后没好气的白一眼,也不知是白谁的,只是也不再强求卫玉容。
古人讲的是,食不言,寝不语。
饭桌上有人布菜有人伺候,也不兴话,哪怕是骨肉至亲,也没有一边儿吃饭,一边儿闲谈的。
故而这花厅内便一时安静了下来。
太皇太后虽见卫玉容果真不吃,可兴致却没落下,大约是见了元邑,心情大好,今儿一早吃的的确是要更多些。
各色的菜摆的多,可两个人吃,却远吃不完。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两个人双双放下银筷儿,卫玉容才扭脸儿朝外头叫了人,支使宫女进来将没吃完的撤下去。
太皇太后摸摸肚皮:“可有好一阵子,没这么这进一回膳了。这些日子,整天躺在床上,人都躺的虚了。”
元邑笑着回她:“老祖宗精神大着呢,越养越精神。”
他完了,抬头看向对面站着的卫玉容:“服侍了这么一晌,你去吃东西吧,我陪着老祖宗坐一坐。”
卫玉容给太皇太后递帕子的手,倏尔顿了一下。
上回是她要走,元邑拦着不许,今日却是……
他应该是有话要跟老祖宗谈,而她不太合适在场。
她敛了心绪,收回手来,冲着二人各自礼一回:“那我就躲一回懒,非要叫随珠姑姑给我做两碟子顶精致的点心去。”
卫玉容从花厅离开后,太皇太后上扬的唇角才拉下来:“支开她做什么?”
元邑长叹一声:“孙儿今早去寿康宫,太后她……”他反手摸摸鼻头,有些悻悻地,“太后叫人送了些折子到乾清宫去,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她是,孙儿如今还年轻,尚不能处理很要紧的事,可她这一病,又不能事事都顾全了,便将一些并不紧要的,送到乾清宫,叫孙儿学着料理。”
太皇太后啧的咂舌,讥笑出声来:“漂亮话她可真会。”
数落了高太后一句,她又觉察出不对,一挑眉:“那你不在乾清宫批折子,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是有一件事,孙儿有些糊涂。”元邑也不藏着掖着,“李良回了话,是昨儿后半天,寿康宫的莺歌,到乾清宫去找过李桂一趟。”
“她一个人去的,还是领着寿康宫的丫头一起去的?”太皇太后眯了眼,又细问了一句。
元邑一愣,摇摇头:“孙儿没问。不过李良,她是悄悄地,还挺刻意的背着人了,照这样想,她应该是一个人去的。”
太皇太后倒吸一口气:“你怀疑那个李桂,是高氏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
“其实李桂这个奴才……”
他咬了咬牙,不知道后面的这些话,是否该告诉老祖宗。
景仁宫的奴才,几次私下里见李桂,他也是知情的。
只不过那是皇后,跟太后到底不一样,他也不愿意去计较追究罢了。
但是若老祖宗知道了,大约对皇后,就更不待见了。
太皇太后抻着嗓子:“怎么,话了一半,又不敢了?那个奴才,还有谁去寻过他?”
元邑心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老祖宗的这双眼。
他讪讪的扬了笑:“您可真聪明,孙儿就是不开口,您也猜到了。”
太皇太后瞪他一眼:“有事儿事儿,别给我戴高帽儿。”
元邑这才敛了笑,定了定心神:“是皇后。早些时日,景仁宫的人也私下里见过李桂几次,也是李良来回的话。不过因着是皇后的人,孙儿不想追究,也就没计较。李良也敲打了他几回,只是没料到,他胆子仍旧这样大……”
“只怕他未必是胆子大。”太皇太后语调倏尔冷了下去,“他敢三番五次的泄露乾清宫的事情,御前服侍的人,露了主子的事儿出去,那是死罪——他既然不怕,只怕本就有‘高人’在背后撑腰。”
“您是……”元邑心口一窒,“他果然是寿康宫的人吗?”
太皇太后捏着手里一串儿东珠滚了几滚,眸色深沉的想了许久:“我依稀记得,他是老早的时候,就认了李良做师父的吧?李良是你父皇指给你的奴才,跟着你一起长大,应该是最贴心没有的。至于这个李桂……如果他今日是这样的行事,你大可以放开胆子去猜一猜,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高氏手上的一颗棋。李良那里,高氏收买不了,也控制不了,就挑了这么一个机灵的太监,叫他认到了李良跟前去。”
如此细细的想来,连元邑都脊背发寒。
老祖宗所如若是事实,那高太后的心思,也太可怕了些。
早在数年之前,她竟然就已经在他的身边,埋下了这样的一颗棋子。
她要的,何止是他步履维艰,更是他处处受制,成为一个傀儡!
☆、第八十五章:关于元清
“其心可诛。”太皇太后幽幽的开口,却染上了几分难得的肃杀。
元邑眸中一痛:“所以孙儿在想,究竟是为什么,还要隐忍到今日呢?我们这些人,全都活在高太后的淫威之下,不得不屈服,更不得不装作顺从。早上在寿康宫的时候,孙儿还要装作孝顺又紧张的模样,想一想,这样的做戏,真叫人难受又难堪。”
“你忍她,是因她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太皇太后叹息着,“你父皇还在时,那样的纵容她,高氏一门,皆身在要职。她这些年来,打压忠良之辈,而今在朝廷中,你还能够仰仗的,也只有徐家和王阁老。可你要知道,徐家的心,还需要你慢慢得收,王阁老他又年事已高——皇帝,现在不是你这样抱怨的时候。”
元邑心有不甘,面上露出的,自然是不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十六个字,到了孙儿这里,怎么就说不通了呢?我快二十了,却还没有开始往回收网。老祖宗,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当初阿姊与我说,早晚会好的,那这个晚,又究竟晚到几时。”
“你若整日怨怼,积怨至深时,难免失去理智,乱了分寸。”太皇太后身子略前倾了些,左手伸出去,拍在他膝头上,“你要的,是一举成功。高氏前阵子打让哥儿的主意,无非是因她知道你有雄心壮志,很难以控制。她对你不放松,你就很难施展拳脚。如今你皇姑抱了让哥儿出宫去,再过些日子,能请卫国公重回朝堂,你的棋,就活了大半了。”
卫国公吗……?
卫国公离朝之前,禁庭中的防卫,一直是他的小儿子管着的,连京中九门提督,也是他的门生。
后来卫国公离朝,那时高太后在父皇面前进了言,把高家的子弟,提了上来。
禁军加上九门提督……这两样的兵权不拿回来,他将来根本就制不住高太后。
元邑咬咬牙:“可即便能使国公回朝,太后又怎么会轻易地把禁军交还给卫家?九门提督,那样要紧的一个位置,她更不可能让出去了。”
“让?”太皇太后嗤了一声,“她那样的野心,活了半辈子,都从不知道让为何物。你要做的,就只能是等。等她出错,等她先按耐不住,等她把机会,拱手送出来。”
元邑一时便有些烦躁起来。
他承认,老祖宗说的都很有道理。
如果皇姑仍旧袖手旁观,卫国公也不愿回朝,那么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可是要等这样的一个机会出现,简直是难如登天。
高太后虽然大包大揽,可她还是谨慎的,怎么可能送出这样的机会,使他能够换走禁军或是九门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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