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元邑倒吸了一口气,拧眉沉思了须臾,“明妃对寿康宫,心中是生出了嫌隙来的,老祖宗叫我去,是想暗着告诉她,孩子虽然送走了,可我如今却是能够庇佑她的,届时明妃一动摇,太后又本就没太把她当回事儿……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时候,这样去推出来胡媛,叫她摇摆不定,从而惹怒高太后呢?
然而这样的疑惑,却只在他心中一闪便过,因他灵台清明,已有了定论。
为的,自然是皇后。
想到这一层,他眉头就锁的更紧了:“老祖宗想这样分了太后的心,叫她把皇后暂且放一放?”
卫玉容沉了沉面色,一时间,竟没有开口。
很显然,她对元邑的这个说法,是并不认同的。
她不知道老祖宗有没有跟元邑交过底,可她却是知道的。
老祖宗已经不打算再出手回护皇后了,是生是死,都是皇后自己的命数。
而且她也知道老祖宗和母亲的心思,更清楚,元邑心里的坚定和坚持。
皇后的种种行为,往难听了说,那叫垂死挣扎,因皇后自己也明白,从礼聘旨意出的那天起,她的后位,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只是如今看来,皇后这一局,怕是必输无疑的,只是下场究竟会如何,没有人能够知晓……
高太后会用什么手段对付皇后,而元邑在最后,又会持什么样的态度去看待整件事,她无从得知。
故而元邑现在说,老祖宗是为了皇后的事,才想推出永寿宫那位,她没法子接话。
因她看来,老祖宗此举,是想一箭双雕……
元让虽然已经出了宫,可毕竟还是明妃的亲生骨肉,即便将来失去了夺嫡的资格和野心,生母在世,他总要奉养在侧,而明妃绝非能安分守己的人,她若从旁教唆,难免徒增烦扰。
去母留子,这应该,才是老祖宗的真实意图。
另有一宗,孩子如今到底是养在公主府上的,生母不在了,他身边最亲近的,就只有母亲,以后长大了,一心所向的,便也只会是庆都公主府和卫国公府。
元让的一个亲王之尊是少不了的,又是元邑长子,他们在宗亲中的话语权,便会比眼下更重。
这是给母亲铺路,更是在为她铺路。
深宫艰险,路这样难走,老祖宗此意,无非是觉得,一旦将来她和母亲都不在了,留下她一人在宫中,哪怕真的能够坐上那个位置,也难免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而元邑……他现在不就正身不由己着吗?
有了元让在宗亲之中帮着她说话,对她而言,百利无一害。
但是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元邑。
她知道元邑对老祖宗的依赖和尊敬……老祖宗一句看似为他好的话,那样不经意的,却暗藏了这么多的玄机。
凭元邑的脑子,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呢?怎么会想着,老祖宗是为了帮皇后呢?
他不说,或是不想,只能说明,是他不愿想——他不愿把老祖宗想的过于可怕。
何况元让是他亲生骨肉,膝下无子的人,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感情只怕比她所能想到的还要深厚,只是他隐藏了起来,碍于高太后和明妃,不能够轻易表达。
而老祖宗这样的想法,岂不是在利用一个婴孩吗?
她咬咬牙,含糊着:“所以不管怎么说,您还是该听老祖宗的,只是也不必去的太勤了,反倒叫寿康宫起疑心。”
☆、第八十八章:端倪
到了这一日天色渐暗,各处都已然掌灯,宫门将要下匙时分,太医院内烛火摇曳,一约三十出头身穿官服的男人,收拾了药箱,一扭脸,看向背对着药材柜,立于桌案前,正提笔不知道写着什么的年轻男子,摇一摇头,张口叫他:“子镇,今日院判大人告假,吩咐了你我二人到寿康宫给太后请脉,天色已晚,赶紧收拾收拾,走了。”
被叫到的男子,一抬头,笔尖也随之一顿。
那是一张五官呈俊秀之美的脸,眼中是温润一片,叫人一眼望去,只觉他周身气度,如玉温良。
吴子镇想了下,随即便将手中紫毫搁置下去,理了理官袍,闪身绕到桌案这头来,一拱手:“郑大人请。”
先头说话的男人,姓郑名恪,年三十有三,正是这太医院判章瑞之的关门弟子。
他听了吴子镇的话,眼中莫名闪过一道亮光,只是在吴子镇做了礼直身抬头时,又飞快的敛去了。
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太医院,一路往寿康宫而去。
至于寿康宫外时,着了小太监进去通禀,两个人立在寿康宫宫门匾额之下。
郑恪抬头打量那匾额,失笑着摇头:“红墙碧瓦,柳体錾金,子镇,你今年,二十二吧?”
吴子镇起先是愣了下,觉得郑恪说的话,前言不着后语的,压根儿不搭边儿。
只是毕竟是前辈,他一向端着恭敬,就略一颔首,道了个是:“下官年关里,刚过了二十二的生辰。”
郑恪长长的哦了一嗓子,回过头看他一眼,左臂一抬,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大好的年岁,别耽误在宫里头。”
吴子镇大吃一惊:“郑大人……”
然而他想问的话还没问完,先前去回话的小太监已经回到了此处,身后还跟着个圆脸宫女儿。
郑恪以前跟着章瑞之也来过寿康宫不少回,眼下虽然天色暗了,可寿康宫这里是烛火通明的,他能把那宫女儿的五官看个清楚,自然也就认得出,这是高太后眼跟前儿服侍的抱琴。
抱琴话也不多,只是做了个礼,就作势往里头迎他们。
郑恪定了定神,虚拉了吴子镇一把,才跟着抱琴入了内,径直的往寝殿方向而去。
高太后自然不会在寝室内见他们,早挪到了燕居室中,此时见了他二人来,反倒略过郑恪,打量了他身后的吴子镇一眼,语气微沉:“这个是……郑恪,你老师告了假,就指派了你们两个,来与我请脉的?”
郑恪鬓边盗出冷汗来,跪下去磕头行了个礼,才敢回话:“吴太医年纪虽轻,却是个医术十分精湛的,院判大人当初还想收为弟子,只是有从前的话在,才作了罢,太后息怒。”
高太后起了兴致,哦了一声,音调转了转:“能叫你老师高看一眼,本就不俗了。你且退到外间去,叫他上前来与我诊脉。”
郑恪一顿:“这……”
高太后缜着脸:“既是有本事的,也叫我试上一试,看看是你老师看走了眼,还是我今次以貌取了人。你二人同室而处,无论谁先上前诊脉,说出的话,大抵也是要一样的。”
“臣不敢,臣自然不敢,您凤体违和,臣怎敢……”
“行了,”高太后打断他的表忠心,叫了一声春喜,“你引郑太医到外间去,我不叫进,不许进来。”
春喜欸的一声,略一蹲,挪步过去,又冲着郑恪一礼:“郑太医请随奴才来。”
郑恪似乎还犹豫了一阵,才缓缓起了身,别有深意的看了吴子镇一眼,跟着春喜退到了外间去,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
郑恪和吴子镇二人在寿康宫中请完脉,就紧着出了宫,至宫门口的时候,还叫侍卫拦下了要查问,好在是高太后早指了崔四儿送他们,这才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陈宫宫门紧闭的一瞬间,郑恪突然就卸下了一口气,脚下一软,险些跌坐下去。
吴子镇眼明手快,忙一把托住他:“郑大人可是还在为寿康宫中的事情担忧?太后不曾为难下官,大人大可以放心。”
郑恪却连连摇头,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死死的攥着他的手:“听我一句,早日辞官。”
吴子镇脸上的温和,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为医者,虽然一心存的,是治病救人,可是能够进到太医院,还能受到院判章老的青睐,对一个医者而言,就是天大的荣耀。
诚然,这也是他吴氏一门的荣光。
郑恪却在劝他辞官吗?
之前在守康宫门口时,郑恪的那句话,此时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什么叫别耽误在宫里头?
吴子镇的手被他抓着,想抽也抽不回来,便冷了冷面色:“郑大人的话,下官不懂。可是下官哪里出了错,又或是下官医术不精,要郑大人出面来‘好言相劝’,劝下官辞职返乡吗?”
这话已经说的算是很不客气了。
共事两年有余,吴子镇的脾气,郑恪也是知道的。
这个后生晚辈,医术精湛,可从不自恃艺高就恃才放旷,反倒一向恭谦和顺,是个极好说话的主儿。
寿康宫的差事,他本不欲叫吴子镇接手下来,奈何老师一口咬定,太医院中,除他之外,唯有吴子镇一人,可担此差事。
他有些拿不准,吴子镇究竟有没有看出端倪来。
高太后根本就没有病,什么重病缠身,操劳过度,都是诓外人的话,那是老师听了高太后的话,特意配了药,做出的假象而已。
要说吴子镇的医术,应该能看出来的……
可他若看出来了,又怎么会听不懂自己的一片好心呢?
方才他言辞间,咬重了好言相劝四个字,分明就是在讥讽。
郑恪一咬牙:“今日请脉,你觉得,太后的病,怎么样?”
吴子镇眼神闪躲了下,只是天已经全黑了下来,郑恪虽然尽力的在捕捉他脸上及眼底的变化,却还是无用。
他声色一如往常,面色也是平静的:“太后是积劳成疾,多吃几服药,歇一阵子,养养精神,并没有大碍的。”
☆、第八十九章:杀鸡儆猴
“这果真是你诊出来的脉象吗?”郑恪步步紧逼,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几分。
吴子镇一时吃痛,倒吸一口气:“郑大人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下官诊错了脉不成?可要是诊错了,太后却为何不曾降罪?大人眼下拦着下官,这样追问,倒叫下官有些看不懂了。”
郑恪是真的分辨不出了。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真的着了道,还是从前过于伪善,实则是个装糊涂的好手。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再问下去了。
如果吴子镇是后者,那他就过于精明,甚至是超出了他这个年纪所该有的见识。
问的多了,只怕将来真出了事时,他立马就能嗅出端倪来。
于是郑恪松开了手,连退了两步:“没事,没事,只是事关寿康宫,我不放心,才多问你几句,又怕你年轻不知轻重,说错了话——不过劝你早日离去,却是我肺腑之言,并非要将你排挤出太医院去,你也不要太多心了。”
这是个爱才的人,只是行事一向古怪。
连章院判都说过,郑恪此人,虽有才识,却也是圆滑至极的一个油子。
直觉告诉吴子镇,郑恪一定是隐瞒了什么,而被隐瞒起来的部分,才是他今日劝自己尽早辞官的根本原因。
劝他走,是爱惜他的一身医术和才气。
可是劝他走,也是因,禁庭之中,将有大事发生,且一定和太医院,和寿康宫,关系密切。
吴子镇眯了眼,盯着他多看了两眼,却决定什么也不问。
知道的越多,他就也越是靠近危险。
是以他按耐下心中的好奇,由着郑恪后退,一脸淡漠的看了他一会儿,便又恢复了谦谦公子的姿态,一拱手,行的正是个官礼:“下官多谢郑大人的好意,天色不早,大人早些回吧,下官先行一步,告辞了。”
郑恪抬了抬手,嘴角也抽动了两下,可他忍住了,冷眼看着吴子镇从他身旁走过去,又走远了。
渐入四月了,他却感觉这夜色是如此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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