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太皇太后动气,便抢先了一步,呵斥出声来:“越发没规矩!内室是能随便进的吗?”
那小宫女脖子一缩,似乎吓了一大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回主子,是皇后娘娘来了,在宫门口候着,奴才这才……”
皇后?
太皇太后一挑眉,看向了随珠。
随珠立时会了意,仍旧冷着脸打发那小宫女儿:“到外头等着去。”
小宫女先前叫她呵斥了一嗓子,早吓的三魂去了七魄,这会子得了这个话,如同得了特赦令一般,忙不得的起了身,猫着腰就倒着步子往外退了出去。
“皇后这时候过来——”太皇太后悠然念叨了一声,“随珠,你说我是见,还是不见呢?”
随珠迟疑了须臾:“奴才只知道,凭皇后娘娘的心智,是不会到慈宁宫来求您救她的。”
“是,她不会,因为她知道,求了也是无用的。”太皇太后斩钉截铁的,紧跟着话锋一转,“可这也不才有趣吗?她既不是来求我救她的,又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走这一趟慈宁宫呢?要知道这一年多来,她可从来没想着,迈过慈宁宫的门槛儿啊。”
“那不然,奴才去回了娘娘,叫她回去吧。”
太皇太后那头却沉默了下去。
就在随珠以为她是默许了的时候,却又听她一扬声:“别,你去,领她进来。”
随珠一怔:“主子要见?”
“都到这时候了,也该见她一面。”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去吧,领她到我这儿来,外头交代一声,别叫人扰了我们娘儿俩说话。”
其中的意思,随珠听懂了,便没有再多问,一颔首应了一声,掖着手退了出去。
这件事绝不会善了,结局是如何,她已经能猜出七八成来。
主子的态度再清除没有的,皇后娘娘此来,怕也已经是心里有数的。
随珠心中一沉,昂首挺了挺胸膛,不经意的扫过天边一眼。
世人无不道这禁庭中是享不尽的富贵与荣华,然则个中辛酸与艰难,又有几个真正的知晓。
进到这红墙之内,便只能瞧得见这四方的天了。
也许突然有那么一天,连这四方的天,都瞧不见,也是有的啊。
她一面想着,脚下也不耽误,往宫门口去迎董善瑶。
董善瑶是盛装而来,乍然见了随珠,心下咯噔一声:“是随珠啊。”
随珠蹲身一礼,也不打寒暄:“皇后娘娘请随奴才来。”
董善瑶眼中一喜,面上声色不露,只是平淡的嗯了一声,才跨过了门槛儿,一路跟着随珠往正殿方向而去。
至于殿门口时,随珠才又是一礼:“主子在内室等娘娘,奴才在外头候着吩咐,就不引娘娘入内了。”
董善瑶眼一眯,料定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随珠在门口站着,这是把着门不许人入内的。
看样子,太皇太后是也有话,要跟她说啊。
☆、第一百零三章:心有不甘
董善瑶入得内室中时,先是一股子花香扑鼻而来,香气清冽不腻,正好将这屋中汤药的苦涩冲散了好些。
她深吸了两口,才提了裙摆上前,跪地拜了个大礼,请了一回安。
太皇太后靠在床上,叫了她一声,示意她起身来:“你是头一次到慈宁宫来,拜个大礼,是你的孝心,坐下说话吧。”
董善瑶这才站起身,只是脸上并无笑意,反倒一阵平平:“老祖宗殿中的花香很不错。”
“是容儿的主意,她觉着我近来总吃药,药气太重了,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每天叫奴才们大早上的去摘花儿,天天都换新的,也不叫花房的奴才们养好了送,倒是不嫌麻烦。”太皇太后很欣慰似的,“不过也是她有心。这样的香气,日日都是最新鲜的。”
董善瑶眸色一暗:“贞贵妃和老祖宗亲厚,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老祖宗这一病,贵妃少不了多操心,摘这么点子的花,又怎么会觉着麻烦呢?”
她这时才有了些许的笑意,可是又未尽达眼底:“贵妃的孝心重,所以老祖宗才更待贵妃好啊。”
“你这话,是埋怨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不好了。”太皇太后是平心静气的,也没质问她,简简单单的说了这么一句,“你今日过来,应当不是要说这些家常话的,也应该不是叫我救你的。”她说着,扫过董善瑶一眼,“所为何事,你直说吧。”
董善瑶的笑,染上了眉眼处:“老祖宗轻易不见奴才,难得见一次,却是出乎奴才意料之外的坦言。”
“都到了这份儿上,藏着掖着,大家没趣儿。”太皇太后说着又摆了摆手,“你也不必一口一个奴才的,我叫丫头们都退了出去,留随珠守在门口,有什么话,好好的说,我虽然多年不与你亲近,可也不至于这样身份。做给外人看的那一套,就且收起来吧。”
董善瑶一抖肩:“既然老祖宗这样说了,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她从前就是太守着规矩,一时一刻都不敢忘,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落下。
名声,好处,全都没有。
她摸了摸鼻尖儿:“寿康宫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太皇太后一挑眉:“然后呢?”
董善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的,可真的听了太皇太后这样的态度,难免还是心一沉。
她鼻头一酸,连带着眼窝都有些发热,却又生生忍住了:“事已至此,我并不敢求您帮我,事实上,也没有人能够帮我。”
“你是个聪明孩子。”太皇太后眼中的怜惜一闪而过,却转瞬之间,又不见了踪影,“只是可惜了。”
“在您看来,是不可惜的。”董善瑶自嘲的笑了一声,“您一定觉得,是我自己不识好歹吧?让哥儿的事,定嫔的事,还有这回令贵人和敏贵人。我动了那么多的心思,想为自己谋一条活路出来,在您眼里,我有今天,是自作自受吧?”
太皇太后面色一沉,并没有应她的话。
而董善瑶仿佛压根儿也没指望她回一声似的,话音落下,侧过脸来看了一回太皇太后的脸色,就又自顾自的开口道:“我今天过来,是有别的事情,想求一求老祖宗。”
太皇太后脸色仍旧不好看,却很是内敛:“你说。”
“一是几个孩子,今次的事,无论我如何,也无论寿康宫如何,我的几个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董善瑶一抬眼,盯着太皇太后看过去,“我怕将来太后她……”
“她不敢。”太皇太后翻了翻眼,“孩子是皇家的骨肉,是元氏子孙,高氏没这个胆子。”
董善瑶一怔,微一抿唇:“第二件,景仁宫里我贴身服侍的翡翠和玳瑁,那是当年随着我陪嫁入京的。我只怕是护不了她们周全的了,老祖宗能不能发发慈悲,放她们出宫去,派人一路送回江南董家。”
太皇太后啧的咂舌:“你戕害太后,你身边的人,也难逃干系。”
“可老祖宗知道,我是无辜的。”董善瑶毫不退让,字正腔圆,更是字句铿锵,“我不为自己叫屈,可您该知道,我是无辜的。既然我是无辜的,我身边的人,就更是无辜。”
太皇太后提了一口气,打量着董善瑶上下审视了许久,那口气松下去,改成了一声长叹:“送回董家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两年是绝不可能的。我把人调到慈宁宫来,你总可以放心吧?”她话音落下,见董善瑶嘴角一动,便一扬手,阻止了她的话,又说,“你无辜与否,她们心里更清楚,现在送回江南去,要是胡说八道,对董氏一族,可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董善瑶面色微的一变。
其实太皇太后无非是怕节外生枝罢了……
算了,她连这个命都认了,这些事情上,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于是她一颔首:“那就听您的,能入慈宁宫来服侍,也是她们的福气。”
太皇太后这才神色缓和了些:“还有别的吗?你只管都说了。”
“别的……”董善瑶苦笑一声,“若说别的,大约就只剩下不甘心了吧。”她扬起小脸儿来,默然许久,才又低下头,与太皇太后四目相对,“其实好些事儿,我全都知道的。穆妃是怎么没的,昭妃是怎么进的宫,我心里都清楚。可这些事情,我都顺着万岁爷的心意了,到了了,万岁却仍旧不曾把我放在心上,出了这样的事,他所想的,也从不是如何能救我。还有贞贵妃,靖贵妃,庆妃,甚至是明妃、文嫔和定嫔——以后的路如何,是以后的事,可眼下看着,她们哪一个,不比我过得舒心呢?”
太皇太后眯了眼,把她眼底的情绪转变全都看在眼里,手紧了紧:“皇后啊,徐高二人不提,容儿我也不提,咱们说说庆妃吧。”
董善瑶猛地一挑眉,却并没有接话。
太皇太后也不以为意,仍旧很是和气的与她道:“从你们开始闹腾起来,庆妃不是就抱病不出,躲在了延禧宫中了吗?”
☆、第一百零四章:察觉
董善瑶登时变了脸:“老祖宗,您这是想告诉我,早在礼聘的旨意派下来的时候,我就该学一学庆妃如今的样子吗?”
太皇太后神情淡淡的,微微一笑:“我说这些,你大概听不到心里去。可你自己静下心来时,又有没有好好想过呢?庆妃的出身比谁差?肃国公府一门虎将,纵然如今太平世里,他们不带兵,不打仗了,功勋却还是在的。可是庆妃自入宫以来,虽也得了协理之权,却一向不过问外面的事,皇帝对她也是淡淡的,然而正因为如此,延禧宫,才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可我是皇后,是万岁的元后。”董善瑶咬紧牙根,“这便是我所说的不甘心了。您瞧,连您都觉得,我只有退,才是上上之策。可是老祖宗,我又能够退到哪里去呢?”她深吸一口气,一双清澈的眼染上了悲凉,“我从没有跟你好好地说说话,今日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您恕我不敬,即便没有太后这一遭,等到将来,我真的有路可退吗?”
太皇太后原本平放在小腹上的手,下意识的便收紧了些。
她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跟董善瑶坦白。
可是董善瑶说的不错啊,这么些年,她没正视过董善瑶这个皇后,没把她放在心上过,到了这时候了,总不至于,连几句实话,都还不愿意说吧?
“我不是高氏。”太皇太后掀了掀眼皮,一眼斜过去,“高氏的手段,会叫你万劫不复。”
她看似说的隐晦,可董善瑶却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听明白了。
正因为听明白了,才更觉得整个人如置冰窖之中。
那种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很快就席卷了她周身。
她觉得自己有些动弹不得……
她所想过的,一丝一毫都不错。
即便没有今日事,她也很难走到最后去。
董善瑶扬起头来,平复了许久,才站起身:“老祖宗,我之前提醒过万岁爷,太医院里有问题,得暗地里查,可太后未必瞧不见,若再来一次杀人灭口,想拿住今次的把柄,就很不易了。当日和郑太医同往寿康宫的那一位,老祖宗来日查明了是谁,还是保护起来的好。”
“皇后你……”太皇太后欠了欠身,有些惊讶的看过去。
董善瑶哂笑一声:“太后误我,我只盼着有朝一日,因果轮回,她也能自食恶果,尝一尝这报应不爽,其余的,我不敢怨怼,也没什么好怨怼。嫁给皇家,是我的命,不由己的。”
……
就在董善瑶离开慈宁宫的同时,元邑已只身入了寿康正殿的内室中去。
高太后果然已悠悠转醒,人看起来还是有些精神不济,脸色也很是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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