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大宴之上,高家被定罪之前,令仪是站了出来,请皇帝还高家一个公道的。
可是结果又如何呢?
高家照旧获了罪,没人能够从皇帝的这场雷霆之威中全身而退。
她当众被驳了面子,成了后妃和宗亲之间的笑话。
高太后不禁想起董善瑶来。
那个好像一直都唯唯诺诺的董善瑶……
她在的时候,好像不管做错了什么,元邑都从不曾在人前落她的面子。
她合了合眼:“算了,你做了这样周详的安排,就是再也不怕我会翻身,我如今说再多,你也不会听,我越是替令仪解释,你只会越觉得她罪不可恕。连高家,我都没护住,又哪里缺一个她呢。”
元邑皱着眉头,眯了眯眼:“你会对高家愧疚,对高令仪愧疚,可是十二年来,却从没有一日,是对朕感到过愧疚的,是吗?”
“你……”高太后随着他的话拧了眉,“要怪,就怪你生在皇室中,长在徐氏手上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鱼死网破
高太后神色有一瞬的微变,只是稍纵即逝,连元邑都没能瞧个真切出来。
可是眼下看她这样……
元邑的眉峰一直没舒展下来。
看她这幅样子,大约是从没有一天是对他有过愧疚之情的了。
他一时又觉得心下十分难受。
整整十二年,居然连一天的感情都不曾有过。
他冷了面色:“太后一生无子,只得朕一个,养于膝下,可是整整十二年过去,到今日,太后仍旧——无子!”
话到后来,他便咬重了话音。
无子,丧夫,这样的人生,无疑是失败的。
尽管高太后曾位高权重,哪怕她曾一手遮天,可是一切光芒万丈的曾经,也都无法掩盖住,她这样失败的人生。
高太后立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没办法否认,在她这一生之中,从前也奢求过夫君疼爱,可是到了再后来,她就不再想这些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她也不大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疯狂的追求权力,那种近乎于偏执的欲。望,叫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而先帝,大约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先帝不愿意再亲近她,是一点也不愿意的。
她想要大权在握,就只能从新帝的身上去着手。
念及此处,高太后合了合眼,掩盖掉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无子,便无子吧。皇帝,孤曾抚养你十二年,你对孤,不是也没有情分吗?”她说完了,冷笑一嗓子,“咱们两个,谁也不必说谁了。孤只问你,如今打算怎么样?”
她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元邑便知道,再与她计较过去,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庆幸的是,他也从来就没有在高太后的身上抱有任何的希望。
她问他,如今打算怎么样吗?
元邑面色舒缓下来,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太后是胸中有沟。壑的人,都到了这时候,咱们母子之间,像这样心平气和的聊一聊的时候,大约也不会再有了,不如太后来猜一猜,朕会怎么做?”
“彻底铲除高家,废后,扶立卫氏。你的心思,又能瞒得过谁呢?”高太后不屑似的嗤了一回,却又反手指了指自己,“那孤呢?孤想知道的,是你打算如何安置孤。”
她用了安置而非处置,是料定了元邑不敢对她再下黑手,这样不孝的罪名,他还是不敢轻易担当的,只要能断了她在朝堂上所有的后路,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又何必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而事实上,元邑的确也是这样想的,在他眼中,从没有真的想过要高太后身死。
此时他冷静下来,细细的想了一阵子:“京郊叫高家侵占了的那片地,朕明日早朝之时会下一道旨意,令工部建行宫一座,等行宫建成时,太后就搬过去颐养天年吧。”
京郊的那块儿地?
高太后心下想了会儿,那地方要说起来,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况且这一年下来,因叫高家占了地方,那块儿便再少有人至,要起行宫,用来颐养……
她吸了口气:“看样子,皇帝的确是盘算了许久了,大约是从年前起吗?年前时,你知道了高家侵地一事,且还拿住了一个人命官司,从那时候起,你开始想着如何利用起这件事,扳倒高家,扳倒我,甚至想到了,要把那块儿地,留给孤,从今后将孤拘在那里,你也算是好手段。”
她咂舌须臾,做出了一副沉思状:“那块儿地,年前就已经激起了民愤民怨,你如今敢起行宫?”
“这一点,自然不必太后操心劳神了。”元邑勾了勾唇角,扬了一抹笑出来,“朕想过了,那块儿地方,但凡年前因高赞之侵地一案闹出了人命的人家,朝廷全都养起来,每月每户二两银子,户部每半年把这笔账目誊录出来,朕会亲自过目。至于家里头没有闹出人命的,这回朝廷算是把那块儿地正式征用的,每户补给五十两,家中若有男丁,能够用以劳工的,就入了工部的名单,修建行宫,每月按朝廷所给的俸禄拿银子”
高太后这回是愣住了的。
她的确很是吃惊,在不知不觉之中,元邑竟成长得这样快。
他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也确实是个贤君明主的姿态。
不管他是不是从年前就开始安排这次的事,至少在京郊那块儿地的处理上,他做的一切,都叫她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如果此时把那块地还给农户们,在高家已经大厦倾颓且高赞之身败名裂之时,他还这样做,未免会叫朝臣心寒——难道说,高家已经落得如此境地时,皇帝便这样手下不留情,连最后的一点儿脸面,也要败光了不成吗?
可要是丝毫不作为,就任由那块地没了着落,案子也不料理,那在百姓的心里面,他也必定不是个好皇帝。
如今这样,两全其美。
地慌了一年,再用以农耕,也是个要耗费时间人力的事儿,且还要尽心的去照看着,要这么说来,还不如叫朝廷征用了,每家每户还能落些银子,又有了活计可做,至少不会引起民愤。
她吞了口水:“皇帝的安排,果真是妙极,朝堂之上,孤也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这十二年来,你长成了一头狼,孤却一向还对你存了宽容的心,若早知有今日……”
“没有早知今日!”元邑也不知是如何,叫高太后一句话激怒了似的,腾地站起身来,“不是常说,成王败寇吗?朕知道父皇当年也是杀伐起来的,太后在朕年少时也曾教导过这四个字,今日,太后却不敢认了吗?”
“认,没什么不敢认下来的。”高太后仰了一回脸,却只是淡淡然的扫了元邑一眼,便不愿再看他一般,挪开了眼去。
元邑见是如此,便长出一口气,也好似不愿再与她多说什么,脚踢了踢下摆,转了个身,提步就要走。
“皇帝。”
高太后却在此时扬声叫住了他。
他本来大可以迈开腿不停留,只是高太后的语气显得颇为沉重,他下意识的便收住了脚步,回过头,侧目看了她半天,一言不发的。
高太后倏尔笑了。
她以往不是这样的人,或是沉重,或是肃容。
总之在元邑的印象里,高太后是个很少笑的人。
他曾经想过,先帝偏爱徐娘娘,应该是爱极了徐娘娘那个人,或是那样的人。
柔婉,顺和,良恭。
只是不管怎么说,都绝非高太后这样的。
她年轻时便是专擅蛮横之辈,又少有笑颜,叫人如何喜欢的起来呢?
可是这会儿,气氛虽算不上是剑拔弩张的,可却绝不是一派和谐的,她却笑了。
且这样的笑……
他见过了太多的笑里藏刀,却从没有高太后这样阴沉。
他恍然之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数九寒冬的天气里,那种刺骨的冰凉,叫人感到窒息的,想要挣扎,却又无法求救的。
元邑在很多年后回想这一日寿康宫中的情形时,都不免要打个冷颤。
他从不是个胆怯懦弱的人,唯有今次,与高太后对视的这一眼,令他终生都难以忘怀。
他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怀疑过,究竟是不是常年受高太后的压迫,已经成了一种惯性?
元邑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没有言声,只是抿紧了唇角,看着高太后,目不转睛的。
“你不是,一直都想把卫玉容藏在身后吗?”高太后冲着他高高的挑眉,“孤还记得,太皇太后叫她在慈宁宫中一住那么久,正好就是避开了先皇后被废的那段日子,你们啊——”她尾音上挑着,“司马昭之心,还怎么瞒得住呢?”
她为什么会突然又提起容娘?这件事情,她早就有了猜测,且当日说起之时,他反应过于激烈,以至于连老祖宗都责备过他,不该那样失了分寸。
高太后是个聪慧的,不需要细想,都能抿出来他待容娘的不同。
她都知道了,他其实有些害怕,可是如今也不必要这样提心吊胆,至少他有能力护得住容娘了。
可是今夜……今夜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又提起容娘的事情?
元邑下意识的蹙起了眉来,皱的很紧的:“太后什么意思?”
高太后晃了晃脖子,又压了压鬓边:“你们想瞒着,孤又怎会叫你们如了意呢?”
“你做了什么!”元邑几乎是一步迈上前去的,若非他心中尚有一丝理智尚存,此时高太后的衣襟怕早就叫他攥在手心儿里了。
他就说有什么是他忽略了的。
这些日子以来,高令仪得了后位,可是后宫之中,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高太后知道了容娘的与众不同,却真的什么都没做?就因为高令仪得了后位,她就这样收敛起心性了不成?
不对——元邑猛然一僵。
这绝不是高太后的行事与作风!
“你对容娘,做了什么?”他语气森然的,“高令仪正位中宫之后,你绝不会放任容娘安逸,那你应该……”
“皇帝可真是关心则乱啊。”高太后呵笑了一嗓子,“若不是她,你大约能猜得出来的。长春宫啊——”她拖长了尾音,“长春宫多少年来都替她挡在了前头,孤既知道了此事,自然心疼她,年纪轻轻的,叫皇帝这样算计了,这些年来又不知惹了多少人嫉妒,到这时候,孤岂能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呢?”
“你——”元邑大吃一惊。
他真的是大意了,其实该日夜不分的盯着寿康宫的。
可是他却也在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前阵子徐明惠的行为那样反常,且他还记得,燕云被赶走的时候,不过是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
他那时候还想过,大约的确是阿姊小题大做了。
只是今夜听了高太后的话后再来回想,只怕……
他眸色暗了暗。
只怕徐明惠是将阿姊一并利用了。
她想处置了燕云,却又怕他看出端倪来,所以叫人去请了阿姊,又叫出云做了一场戏,惹得阿姊动了肝火,非叫嚣着把燕云赶出了长春宫去。
那之后呢?她可能从没想过,阿姊会跑到乾清宫与他诉苦,替她诉苦,而他那时还愿意逢场作戏,便径直的往长春宫而去,要看一看她。
那时的徐明惠,大概是没法子收拾好情绪见他,所以干脆闭门不见。
原来,她是已经知道了一切,所以才会有这些事情的发生。
他这阵子以来,一直忙着今夜大宴的事情,总之是诸事繁多,竟然这样就轻易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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