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心下咯噔一声,紧跟着却是一声冷笑。
到底是亲生的外孙女,才出了事,就这么急巴巴的跑过来。
多少年不过问外面的事儿的人了,今夜未免也太过心急。
横竖如今大家撕破了脸,再加上她一向对太皇太后都并非毕恭毕敬的,是以她连礼都不是个全礼,只是很象征性的蹲了蹲:“倒劳动太皇太后移驾过来。”
太皇太后见她这样,倒也不生气,如今高家败了,高氏不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而已。
朝廷里还有那么多人在,她孙儿的江山,再不会由得高氏来霍乱。
恨过,恼怒过,到了如今,却全都成了不屑。
若非承乾宫事很可能牵累到容儿,她甚至都不愿意再见高氏一面的。
是以高氏无礼,她却也不过淡然的扫了一眼过去:“承乾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连面都不露,贵妃和庆妃早早的过来,却要平白受你训斥,你这些年,就是这样行事的吗?”太皇太后一面说,一面沉了沉面色,转而去问元邑,“定妃怎么样?”
元邑摇了摇头:“说了一车的话,孙儿这会儿心里实在没了章法,也不知该怎么……”
“胡闹!”太皇太后一声训斥,却不知究竟是落在谁身上的。
大殿中一时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许久后,高太后咂舌两声:“有人要谋害皇嗣,毒害皇帝。宠。妃,太皇太后进了殿中,这些都不过问吗?”
“过问?”太皇太后眼儿一眯,再一斜,“你好大的气势,如今眼里越发没了人,连我也敢质问起来吗?”
高太后好些年都没叫人这样噎住过,更是因为太皇太后一向都看似平和,她与太皇太后之间,也多年没有什么交集了。
今夜……
她长吸一口气。
今夜注定了不平静,元邑先前说,要在京郊建行宫,让她搬出去颐养天年。
可是今夜过后,寿康宫中的那些话,还作不作数,就成了未知的。
不过她也不在乎了。
真叫她卸下一身权力到行宫颐养……不,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颐养,不过是对外声称着好听的而已。
她会被软禁起来,知道她死的那一天。
她和这些人之间,还有什么好话好说的余地呢?
“我又何曾是质问您?”高太后扬了扬下巴,“只不过事关重大,太皇太后这么多年在慈宁宫中礼佛静心,既已不过问外面的事,我今次是怕您处置不妥当,叫宫中恶人逞起威风,将来更要霍乱这禁庭,于外面,也寒了冯家的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发现端倪
“先帝以仁德贤孝治天下,到了今日,我又怎么敢质问您。”高太后看似和气的让了一步,唇边挂着笑,“只是今夜承乾宫事,涉及的是皇家血脉,您颐养的久了,心慈手软的,我只好替您来料理这里头的事儿了。”
太皇太后一眯眼,显然已经十分不悦了:“料理?”她嗤的一声反问回去,“我想听听看,你打算料理谁。”
高太后一挑下颚:“太皇太后来的这样快,心里果真是没数的吗?”
这话说的,便已经十分明显了。
从刚才开始,她话里话外,就一直是冲着卫玉容去的。
此时的正殿中,已然不见了众位太医的身影,他们忙进忙出,沉着气开方子下药,外头这样的架势,今儿要是定妃过不去这一关,估计他们这些人,也是谁都过不去了。
外头再怎么闹……再怎么闹,同他们,可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他们如今只是在心里祈祷着,这位定妃娘娘能撑住这口气而已。
高太后端的是咄咄逼人的架势,横眉冷目扫向卫玉容:“贵妃,你掌宫,又照看定妃这一胎,我只问你,吃穿用度上,你可上了心没有?”
这是个陷阱。
萧燕华心中一颤,立时就明白了过来。
若说上了心,但不还是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这就算是上心了的吗?
卫玉容要是敢说自个儿用了十成心力来照看冯嘉柔这一胎,高太后一定会拿住了她不放,说她办事不利,又或是斥责她心口不一,可是不管哪一条,都一定是叫卫玉容收不了场的。
但是……
萧燕华拧了眉心。
但是卫玉容若说没上心,那就更是罪过大了去的。
因为她的不上心,定妃和孩子有今夜之祸,且她身上本就担着责,怎么能这样懈怠?焉知不是嫉妒定妃,有意怠慢的。
无论是什么样的回答,高太后都有说辞,能叫卫玉容罪责难逃。
她是贵妃,中宫之下的六宫首位,要担待,就绝不是训斥几句能够完事的。
到时候高太后真的再指责她心怀叵测,只怕……
萧燕华脚下一动,便又想替她再分辨几句。
大宴上的事情过去后,高太后再也不会觉得她是与世无争的那一个了,甚至连高令仪和徐明惠,也都不会再这样想。
高家是祖父参倒的,她在宫里,想再守着一隅偏安,谈何容易?
她既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没办法再回头。
卫玉容虽然骗了她,可她多少能够理解,那些年下光景里,高太后如何专擅,她和元邑之间……
萧燕华吸了口气:“太后……”
“太后这样说,奴才不敢生受。”
然而卫玉容却几不可见的扯了她一把,打断了她所有的后话,自顾自的扬了声,端的是不卑不亢:“承乾宫的事,是大事,奴才自然要上心。可是太后也知道,彼时中宫未立,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奴才来过问。定妃今夜如此,奴才也十分痛心,更不该替自己分辨,可是太后话里话外,要把这罪过扣在奴才的头上,奴才实在不敢生受,更担待不起。”
高太后从没有见过这样伶牙俐齿的卫玉容,且她此时的气度,与往日里是大不相同的。
果然人前人后,她做的是两幅模样。
从前伪装的很好,好像她真是个菩萨心性的柔善之辈。
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的。
元邑才刚得了势,她就急不可耐,不愿意再糊里糊涂的过下去了。
高太后冷笑一声:“是了,宫里大小的事情都是你一手料理的,如今出了事,你要一推干净?”
“奴才推不干净,也没想着要推干净。”卫玉容翻了翻眼皮,扫了一眼过去,“该奴才的罪过,奴才领了,可不该奴才的,奴才必然不受,脏东西是怎么进到承乾宫来的,少不了一查到底,谁想害定妃,害皇嗣,更有甚,借此事来害奴才,老天爷看在眼里,终归会惩戒下来。”
“你这意思,是在影射孤了?”高太后的语气森然起来,面色十分难看。
萧燕华却在此时接话上来:“太后说起这些,奴才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高太后一拧眉:“什么事?”
“早几日定妃为何胎气大动,太后总不是忘记了吧?”萧燕华神色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孙太医也说了,定妃本来动了一场胎气,所以才会格外的娇弱了些,那要是照这样算下来,皇后娘娘当日所作所为,是不是也该被请到承乾宫来说个清楚呢?”
“庆妃。”高太后一咬牙,“无故攀咬中宫,这个罪名,你要担吗?”
“奴才惶恐。”萧燕华纳了个福,“这样大的罪名,奴才怎么敢担?难道奴才说的不是实话吗?当日定妃动胎气,归根结底,不还是为着皇后娘娘一句吩咐吗?奴才这会儿倒是越想越觉得奇怪了——”她刻意的拖长了音调,“定妃有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人想害她,想害她肚子里的孩子,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就在她动了胎气之后来下手,且皇后娘娘当日往御膳房去传那样的话时,又有没有别的心思,这一点,难道不该说清楚了吗?”
她话音刚落下,眼见高太后张嘴还要说话,她忙接上去,先一步又说道:“若不出事,这些事情也就过去了,奴才也不敢再多提多说,可出了事,太后既说贵妃难逃干系,那皇后娘娘当日所为,奴才有这个怀疑,不是合情合理的吗?再有,定妃有孕,宫里头想害了这个孩子的,明妃怕是要算在头一个。”
她一面说,一面四下里扫了一圈儿:“六宫都惊动了,连太皇太后都移驾过来了,明妃今日倒好安分,这会儿都没露面呢?”
萧燕华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高太后不是有心把此事往卫玉容的身上去引吗?那高令仪和胡媛就一个都甭想跑。
高令仪怎么就好巧不巧的在那时候刺激了冯嘉柔一回。
而胡媛呢?
宫里头原本只有元让一个皇子,就算他被送出宫去了,在胡媛的心里,且在宗亲看来,只要元邑一直没儿子,再过个十年八年,太子之位,照样还是元让的。
要说谁最不想叫冯嘉柔的孩子落地,那可是非胡媛莫属的。
而至于徐明惠嘛——
萧燕华眯了眯眼,眼风一斜,目光正好落到了徐明惠身上去:“昭妃就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徐明惠板着一张脸:“怎么,庆妃扯上了皇后,拉上了明妃,这会儿要把我也牵连进来吗?”
“怎么算是牵连呢?”萧燕华反问一声,“你,还有我,都有嫌疑啊。”她一面说,一面拍了额头一下,“差点儿就给忘了,今儿大宴之上,高大……哦,现在不能称大人了。”她似乎很惋惜,却连看都不看高太后的神色一眼,自顾自的说下去,“高赞之不是指责我祖父,如此行事,是要为我铺路吗?太后娘娘大可以怀疑,是我在宫里做手脚,要谋害定妃腹中孩子。横竖是要彻查,要不然,先从我的延禧宫开始查?”
“你简直是胡搅蛮缠!”高太后倒吸一口气,又听她这样不尊重的提起兄长来,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她一声呵斥刚出口,元邑那头立时回过了神来。
现在不是他焦虑的时候,冯嘉柔那里吉凶未卜,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保得住,高太后站在大殿中死咬着容娘不放,他不能叫容娘也陷进去。
他下意识的看向萧燕华,心下说不出的感激。
萧燕华要想置身事外本不是不能的。
肃国公帮了他一个大忙,该还的人情,宫外萧家已经是富贵无极,他能做的,也只有还到萧燕华的身上去。
她想要的,她想做的,能成全的,他一定成全。
只是看萧燕华这样的行事……大约今后,她有了她想走的路了。
元邑灵台一片清明:“朕却觉得,庆妃所说丝毫不差。太后既然斥责了贵妃,贵妃也说了,该领的责罚她都领,这件事,要朕看来,谁都逃不了干系。”
他说完了,冲着殿门口的方向扬声叫人。
不多时一个圆脸太监弓着腰疾步进来,头也不敢抬的:“万岁有什么要吩咐?”
“去告诉李良,传朕旨意,彻查承乾宫近日的往来人等,这禁庭中,从承乾宫算起,有一处算一处,挨个的给朕查下去。近些时日凡是在太医院开过方子,领过药,又或是从宫外采买了不干净的东西进宫的,全都给朕查清楚了!”
那太监显然怔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一嗓子:“主子是说有一处算一处吗?”
宫里头的人,做主子的忌惮高太后,做奴才的害怕高太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性的。
元邑心里再清楚不过,是以他很快就明白这奴才在犹豫什么。
他倒也不生气,横竖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来“拨乱反正”。
元邑沉了沉声:“对,寿康宫,慈宁宫,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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