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了, 黑了,去修铁路没少吃苦头吧!”徐兰英忙从屋里拖长条凳,招呼颜冬青坐。
“来都来了, 干啥又拎东西!”
说着,又责怪傅冉:“小冉, 下回拦着点儿,你们也要过日子,哪能尽往娘家送家底儿!”
亏得二闺女公婆是个不计较的, 要是换成别家,还不得闹翻天啊。
“就这一回,下回不买了。”傅冉笑,把网兜子拎放在八仙桌上。
“姨, 姨姨......”小妞妞盘腿坐炕上,吮着大拇指,声音细细。
小丫头是个机灵鬼,比别的孩子说话早,也比人走早,不随她娘,嘴巴特能说,百家饭吃多了,她也不怕生,见人就喊,可把傅家人稀罕坏了,没白养这丫头,是个讨喜的。
傅冉也喜欢她,解了网兜,把罐头拿出来,喊颜冬青:“三哥,你把罐头打开,我去拿勺,舀几块喂妞妞。”
小妞妞吸吸哈喇子,羞羞的看眼颜冬青,小声喊:“姨父。”
颜冬青朝她露个笑,伸手捏捏她脸,小妞妞以为颜冬青要抱,扒着他胳膊,顺势就站了起来,往他怀里扑。
“爹,爹。”小妞妞不知爹啥意思,谁给吃的就喊谁爹,经常闹笑话。
“小傻子,谁是你爹。”颜冬青咳一声,勉为其难的把小身子夹在咯吱窝里,一手拿罐头去院里坐。
“奶呢,回乡下了?”颜冬青里外没看到贺寡妇人影。
徐兰英在洗衣裳,应声道:“可不是,昨天就跟你爹回乡了,说生产队小麦收完了要先分点给社员,她回去领了。”
颜冬青没再问,因为他咯吱窝里夹的小丫头不老实,掐了他一把。
“三哥,妞妞是让你喂呢。”傅冉把勺递他。
颜冬青叹叹气,他哪喂过孩子.
算了算了,就当提前学习,以后有小公主了,也不会摸不着头脑。
能看得出奶娃在傅家过得挺好,傅冉逗逗她,转头看忙着搓衣裳的徐兰英,过去水池边,把一卷钱塞徐兰英兜里:“这钱你拿着,爹盖房没少花钱,盖房算上我一份子,孝敬您和爹的。”
徐兰英不要:“你做衣裳能挣几个钱呐,还给我,咋地,你跟冬青打算喝西北风呐!”
傅冉不由分说塞给她:“三哥干活挣的钱养我,我养你们。”
徐兰英撇开头,眼里有湿意:“小冉,是咱家拖累你了。”
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傅燕怕娘家拖累,上班挣钱之后,巴不得摆脱家里这个负担,对外说她不欠家里的,没有养弟妹的责任。
傅冉是不在乎钱多钱少,只希望他们都能好,能帮就帮一把,以后就算回了大魏,再想起这里的亲人,只有怀念和感激,没有怨念,就算她没白来这一趟。
好说歹说,徐兰英才收下钱,抬胳膊擦擦眼,叹气道:“马家辉又娶了个,你听说了不?”
矿上风言风语,廖娟又跟马家辉都在工会,傅冉早就听说了。
“娘,不管他娶谁,娶几个,把养小妞妞的钱要来就行,他要赖账,也别和他废话,直接去找工会,让工会出面处理他。”
说到这儿,傅冉又不放心的叮嘱:“娘您别自个去跟他闹,没用,闹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徐兰英心虚道:“谁有那闲工夫跟他掰扯!”
其实徐兰英是想闹来着,她要闹就闹设备科那个黄梅,非得骂到她不敢出门才成。
看出她心中所想,傅冉直接道:“您也别怪别人,要怪就怪您那女婿不是个东西,他又去坑害别的姑娘,倒霉的是人家姑娘!”
听傅冉这么说,徐兰英直磨牙花子,从齿缝里唾出一句:“猪狗不如的畜生!”
眼下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过得也不如意,跟心心念念的姑娘结婚了没错,马家辉却有苦不能言。
难不成是隔太久没过那事儿的缘故,让他没法人道了?
每回火急火燎的脱裤上炕,下头都软得像条死蛇,塞都塞不进去。
一回两回还能寻借口说他太急,三回四回呢?
马家辉现在看到炕就腿软,就怕瞧见新媳妇露出不满的眼神。
好在黄梅非但没露出异样神色,反倒柔声安抚他:“不是急事,咱们只要好好过日子,其他都是虚的,我跟你过日子又不图炕上快活这一时。”
一番话说的温柔又体贴,把马家辉哄得差不点没热泪盈眶。新媳妇是个好的,哪像傅燕,炕下瞧着像贞洁烈妇,脱衣裳上了炕,就想着榨干他。
半夜里,黄梅披衣下炕,悄无声息出去,把收集的情报交给她的上线祁瑞安。
不止她一个,还有和她从未谋面的人也在,按说好的时间,前后不过三分钟,便各自散开。
祁瑞安掩了掩毡帽,跟下线碰头之后,没急着回矿区,而是拐道去了公安大院,熟门熟路摸到张志刚住处,连敲两下。
“谁?”
“是我,祁瑞安。”
门很快被打开,张志刚侧身让他进去,往他身后看看,低声道:“没人瞧见吧?”
祁瑞安摘了毡帽,摇摇头:“放心,我绕了半个城,没发现有人跟踪。”
张志刚接过祁瑞安递来的纸条,看了看,朝他伸手:“祁瑞安同志,辛苦你了,我代表组织向你表示感谢。”
祁瑞安伸手跟他碰了碰,扯嘴笑笑:“请记得,我是为国家做过贡献的人,以后.不要给我按上汉.奸的名号就行。”
张志刚严肃而郑重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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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收成不错,农忙之后,贺寡妇分到三十多斤小麦,脱皮磨面之后,还得了二十好几斤的黑面,寻思着总占亲家的便宜,怪难为情的,等傅冉回娘家串门时,一股脑的倒给她一半。
除了黑面,贺寡妇还从乡下带了半口袋蔬菜,夏天瓜果蔬菜不值钱,豆角茄子西红柿到处都是,把傅冉拎来的小篮子全塞满。
“豆角吃不完,让你婆婆晒了做菜干,西瓜皮也晒了,丢了可惜!”贺寡妇絮絮叨叨叮嘱。
傅冉都应下,挎篮子回家。
半道上碰见高雪梅,好些时候没见了,高雪梅热络的拉傅冉去她家坐。
退学之后,高雪梅去上海外公家过了段时间,半年不见,原本胖乎乎的小姑娘瘦了不说,也长高了,就是脸还圆乎乎的,瞧着还是不大的样子。
“我正打算去找你呢,给你带了丝巾,瑞蚨祥的,可是真丝!”
拉傅冉去她家,把印着上海第一百货的牛皮纸袋塞给傅冉。
傅冉笑道谢,打开看看,嫩黄绣花的样式,跟南州城百货商店买的化纤丝巾比,别致了不知多少倍。
“好看是好看,就是我不敢系出去。”傅冉指指绣花:“别人会不会说思想落伍?”
高雪梅吐吐舌头,嘿嘿笑:“我瞧上海有人这么系,就给你买了条,我也有一条,样式跟你差不多.不过,咱还是小心些,先搁家里收着,瞧见有人系了咱们再系出去。”
两人叽叽咕咕说了会儿私房话,高雪梅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趴傅冉耳上小声道:“祁瑞安要跟我定亲了。”
傅冉蓦地想到黄梅了,纠结着要不要跟高雪梅说,要是祁瑞安跟黄梅不清不楚,她不说,就是对不住高雪梅,要是什么都没有,耽误了一桩婚姻,也是怪她.
“你咋啦?”高雪梅胳膊肘拐拐傅冉:“跟你说话呢。”
傅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实话说:“你不在的时候,有次我从乡下回城,在二厂后边的芦苇林子里,瞧见祁瑞安跟黄梅......”
高雪梅瞪大眼,她是个炮仗脾气,立马往不好的地方想:“他俩钻裤裆了?”
傅冉忙道:“没有没有,我看见他俩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就给你个提醒。”
黄梅这人高雪梅听说过,二厂的厂花,风评不咋地,跟马家辉那个二婚的搅和到了一块。
只是这女人咋还跟祁瑞安挂上了?她到底有多少头绪呐!
高雪梅坐不住了,气道:“不成,我去问问祁瑞安,他要是跟那女人勾勾搭搭,看我不拿长条凳砸断他腿!”
高雪梅她妈是妇联的,比廖娟徐兰英还厉害,教出的闺女也不差,别看年纪不大,特有女同志维权意识。
傅冉拉都拉不住,眼见着她怒气冲冲奔去祁瑞安家。
都在苏联小楼这片地儿住,高雪梅家离祁瑞安家很近,不过十来米远。
祁瑞安正在家模仿所有下线的笔迹写东西,大门敞着,他背对着门坐,等意识到有人进来时,高雪梅已经冲到了他跟前,瞪眼看他,像是随时要跟他干仗。
“怎么了?”祁瑞安不着痕迹把写好的东西放抽屉里,拉她坐下。
高雪梅气呼呼道:“你跟黄梅认识?”
她这么一提,祁瑞安就知道是谁说的了,点头道:“认识,说过几回话。”
“那、那你俩躲芦苇林子里干啥?难不成还想钻裤裆?”高雪梅是个直肠子,说啥话都不懂拐弯抹角。
祁瑞安被她直白的话说得脸通红,垂下眼皮道:“你一个女同志,在外不要乱说话,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的事,就是碰上了,说几句话。”
“真的?”
祁瑞安点头:“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手被他捉着,高雪梅羞涩挣了挣,没挣开,忍着羞意道:“你要是骗我,以后都不跟你好了。”
祁瑞安抬手捏捏她脸,半真半假道:“骗你也是为你好,知道多了不是好事。”
高雪梅没听懂他话里意思,更没往别的地方想,她是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的人,这会儿又成了个羞答答的小媳妇,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腾地起身:“我我我.我回去了,还没定下,我妈让我少往你家跑。”
祁瑞安轻笑出声,话里带了几分不正经:“怎么,担心我钻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高雪梅捣了一拳头:“不许说不许说!”
临走前又呸了声:“臭流氓!”
等高雪梅出了门,祁瑞安才慢慢敛了笑,摇摇头,把抽屉里写好的假情报揣怀里,戴上解放帽出门。
再回矿区,路上碰见傅冉出门打酱油,喊了她一声。
“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祁瑞安说话不快不慢,但傅冉仍听出了警告。
“我也说你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少干些昧良心的事儿!”傅冉瞪他,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主要是他长得太像她表哥,总是不自觉把他当成亲人看。
祁瑞安惯来温和的脸上露出几分肃然,低声道:“既然不知道,就少猜,否则你跟街上系红袖章的二流子有什么区别?”
傅冉哼了声,一甩头,提溜着酱油就走。
颜家晚上来了客,是公安局的孙局长,受张志刚所托,上门来说亲的。
傅冉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的哈哈笑,还夹着张志刚跟颜冬青的说话声。
颜冬雪没好意思进去,坐家门口剥蒜瓣,瞧见傅冉气呼呼回来,问道:“咋啦?”
想到祁瑞安说她跟二流子没区别,傅冉摇摇头,什么话也没透露,转道:“姐,你进去吧,蒜瓣我来剥。”
“不去,怪难为情的。”颜冬雪抿嘴笑:“倒是你,进去听听,我刚才在屋里听见张志刚在跟冬青说去陕中的事。”
张志刚说到做到,向陕中老乡询问了一番,他老乡叫张志祥,是个热情的,几乎没犹豫就应了下来,说能带颜冬青这个徒弟,不过还得满十六岁才成,否则就算犯了劳动法。
到明年初,颜冬青就能满十六,学徒工三年出师,他打算在陕中学三年,等回来再想办法进炼钢厂。
这位主子满打满算,唯独漏了他的小娘娘,一晚上都没理他了。
晚上也不跟他睡一个被窝了,自己卷被贴墙睡,丢个后脑勺给他。
颜冬青摸摸鼻,没皮没脸的凑过去,先把脚塞到她被窝里,扯来撕去,总算钻进她被窝,把人抱进怀。
“小气包?”颜冬青在她耳边直呵气。
傅冉哼哼,不理他。
“不打算理朕了?”颜冬青迟疑道:“那朕还是去刘沟子乡吧,今晚过去,不耽误明早开工。”
说着,作势要掀被。
傅冉蹭得翻个身,把他腰搂住,杏眼圆睁了:“您要是出了这个门,我以后都不理您了。”
颜冬青低笑出声,亲了亲傅冉秀挺的鼻尖:“朕说着玩的。”
傅冉轻哼一声,把手探进颜冬青汗衫里面,扣扣他胸前的石头子,小声道:“其实您可以带我去陕中的,我能给您暖被窝。”
对颜冬青来说,条件很诱人,但他还是拒绝了:“朕舍不得你跟去吃苦,朕在那边没根基,也不会分到房,最多是分到七八人一间的大通铺,都是男人,带你过去不方便。”
“三年呐,我想您了怎么办。”傅冉有种遥遥无期的错觉。
“冉儿乖,三年很快就过去了,等朕回来,头件事就是......”颜冬青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露骨话。
“三哥,其实我现在也是能给您做媳妇儿的,真正的媳妇儿。”傅冉忍着羞,抬头亲亲他下巴,然后咦了声:“您长胡子了。”
颜冬青捉住她乱动的小手:“有了怎么办,朕不想舒爽一时,丢你在家生小太子。”
“三哥,您真好。”傅冉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声音软糯糯。
“知道朕好,就听话,嗯?”颜冬青伸手拉了灯,哄她睡觉:“乖,再熬几年,以后朕都陪着你。”
傅冉也不是死钻牛角尖之人,理解颜冬青难处,知道陕中那边风沙大,又冷,就想着先把冬天的棉衣先做出来,还要打两床厚的棉被,还有线衣、线裤、棉鞋棉袜.
时下棉花稀缺,平常不发棉花票,只有过年前后才会发一次,一个人二两,全家凑一块都不够做件棉袄的,更别说棉被了。
傅冉倒不缺棉花,她进宫前,太傅夫人命绣娘给她做了十几床棉花被,全堆在箱子里没有动过,就是找不出机会放出来。
思来想去,傅冉决定先偷做出来,等明年颜冬青过去安顿下来,再把东西寄过去,反正只要避开熟人询问就成。
棉花有了,毛衣毛裤得买毛线织出来,毛线是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得要工业劵,她和颜冬青还没有进工厂参与劳动,矿区不会给他们发放工业劵。
廖娟和颜立本倒是有,但傅冉张不开口管他们要。
颜冬雪和张志刚的亲事定下来,眼见要结婚,老两口就这一个闺女,平时可心可意的疼,闺女出嫁,怎么也得多陪点东西。
八九月的天,亮得早,凌晨三点多,傅冉就起了,穿了件破烂衣裳出门,低头在马路上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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