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冉本打算去储集镇上,但颜冬青去刘沟子乡了,没人陪着她,她不敢出城乱跑,再有庄稼人手里也没有工业劵,没法跟他们交换。
马路上稀稀拉拉人不多,傅冉站马路牙子上打量了会儿,朝其一个穿着体面,手里提着公文包的男人跟前走去,走近了低声问:“叔,要棉被胎芯不?俺有棉被胎芯。”
男人带着眼镜,斯文模样,听傅冉这么说,停下脚步,警惕的左右看看,同样低声道:“跟我来。”
男人把傅冉带到最近的胡同口,见她穿着破烂,说话带口音,就以为她是农村来的娃,卖几斤生产队分的棉花换钱。
哪知傅冉开口便道:“叔,俺给您便宜点,一床棉被胎芯三十块钱,搭十张工业劵。”
三十块钱买床棉花被,绝对是捡了大便宜,要搁百货商店,三十块还不够买件棉袄。
男人婆娘刚生了娃,再过个把月天冷了,少不得要想法子弄棉被,大人冻点不要紧,可不能冻到娃了!
几乎没犹豫,男人便道:“成,我买!就是.你要这些工业劵干什么?”
傅冉抿嘴笑,没瞒着:“俺想给俺男人织件毛衣。”
原来还是个疼男人的.
“大妹子,你在这等会儿,我手里头钱不够,回家再拿点钱补上!”
傅冉哎一声,她也要找个地方把胎芯从空间里放出来。
没多久,两人再碰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自心照不宣赶紧散开。
兜里揣着三十块钱外加十张工业劵,傅冉脚步轻快的回矿区,边走边以手做梳,把头发抚平整,重新编了麻花辫。
“傅冉?”
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传来,傅冉僵了僵,回头看,见是祁瑞安,瞥了他眼,没说话。
祁瑞安以为他刚才看错了,他不止一回瞧见过傅冉和颜冬青穿着破烂,大清早外出,论乔装掩饰,祁瑞安比他们更擅长,自然对同类人也更警惕。
有很长一段时间,祁瑞安都快要分不清他到底是特务还是反特,既要让特务相信他是特务,又要让反特知道他是反特。
熬过这段时期,祁瑞安能明显察觉到他的刑侦力比原先更强,很多事,他怀疑的,十有八九是真有问题。
“这么早从外边回来?”祁瑞安两手背后朝她走来。
傅冉转转眼珠子:“出去看看,想买点鸡蛋小菜,没买到。”
说着,她抬头看祁瑞安:“你要是想跟别人说我投机倒把,随你。”
第57章
事实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祁瑞安都怀疑过傅冉和颜冬青是特务, 因为他听见过傅冉喊“皇上”, 颜冬青自称“朕”。
祁瑞安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是大魏的皇上和皇后,当时唯一的想法是, 他们在对暗号。
他试图接近过两人, 但显然颜冬青极为警惕,拒绝他的数次接近, 暗中观察过他们一段时间之后,祁瑞安又不确定了, 因为他至今还未发现两人有上线或下线接头, 除了那声皇上和朕。
祁瑞安想起他去世的父亲, 解放前后一直从事刑侦工作,为了把他培养成刑侦专员,在他十岁那年把他一个人丢在苏联, 寄养在一对反特夫妇家中,带他打进敌特分子内部。
这六七年间, 祁瑞安跟无数敌特分子组建过家庭,扮过兄弟,兄妹, 以及父子父母,包括祁年阳夫妇。
想让敌特分子相信他是同伙的前提是,他必须做出让敌特分子相信的事。
祁瑞安必须得承认,他不算好人, 因为他也曾残害过他的同胞,起初他有过无尽的负罪感,但想到他父亲说过的话:你所做的,是为护佑这片国土不被觊觎,即便被误会被不解,只要记得,你生是这个国家的人,死是这个国家的魂,叛徒汉奸不可当。
他的父亲又何尝不被冤枉过,但他的父亲坚持下来了,他也一样能坚持住。
祁瑞安有时会想,如果他没有去苏联,没有反特父亲,他会过怎样的生活,是不是和普通人一样,念书工作娶妻生子,既不用考虑哪天被敌特揭穿,也不用怕被同胞当叛国贼.
傅冉气喘吁吁的跑回去,吓得直拍胸脯,傅冉别的不怕,就怕被人知道她有个空间,如果被颜冬青以外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把她当妖精烧了呐。
见她从外边匆匆回来,廖娟奇道:“这是干啥去了?咋穿成这样啊?”
傅冉把对付祁瑞安的措辞搬出来,低声道:“农村刚收完粮,我在附近郊区转了圈,想看看能不能买点粮,先存着,等明年三哥去陕中,让他多带点过去。”
闻言,廖娟直拍大腿:“你这孩子倒提醒我了,是要趁早准备,等冬天了,黑市上的粮一准死贵死贵,起码得卖到一块多一斤!”
要知道,粮站的细粮也就一毛八一斤,生生贵了十来倍!
“你一个女娃,就别往外跑了,回头让你爹骑车去郊区农村转转。”廖娟也怕儿媳妇在外出点啥事,到时候不好跟儿子交代。
傅冉听话哎一声,算是把廖娟给糊弄过去。
等廖娟他们上班,傅冉去了趟百货商店,全羊绒的毛线秤了三斤,两斤老蓝色,一斤黑色。
老蓝色拿来织毛衣,黑色织毛裤,要是有剩余的,傅冉还想给小妞妞织一身小毛衣小毛裤。
时下流行鸡心领元宝针,傅冉还不会织,去找高雪梅,跟她学织毛衣。
高雪梅会的织法多,元宝针,菠萝针,铜钱针,她样样都会。
“给你家颜冬青织的啊?”高雪梅打探。
傅冉笑眯眯承认:“快秋天了,给他织一身保暖。”
听她这么说,高雪梅也心动了,想给祁瑞安也织一身,两人别的事没有,成天搁在一块比着织,傅冉很快就把毛衣织了出来,剩下的二两毛线又给小妞妞拼了件开衫毛衣。
织好之后,傅冉骑车去了趟刘沟子村,迫不及待要拿给颜冬青看。
哪知颜冬青不再施工地,工地上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沿路找去刘二柱家。
刘二柱他娘道:“今儿一早都去城里啦。”
“去城里?大娘,他们去城里干什么?”傅冉奇道。
“去开大会。”刘二柱他娘拉傅冉搁家门口坐,絮絮叨叨说:“就在公安局,批.斗前村的王婆子,你现在过去,兴许还能碰见他们。”
自打革.命的浪潮席卷全国,上到市县,下到公社生产队,一切工作都要以批判展开,一切走资派,反动派,汉.奸,荡.妇等行为作风不正的人,全要揪出来,暴露在群众面前,接受群众的批判和指责。
傅冉没坐太久,忙骑车赶回城里,直接去公安局。
还没到公安局,就瞧见公安局门口熙熙攘攘挤了一堆人,有学生有工人还有庄稼汉,围着一圈喊打喊杀。
他们中间,一个老妇身上挂着破鞋,麻木的站在那儿,头微垂着,神情怔愣,不知道在想些啥。
“臭不要脸的,biao子!”有人冲过去,掌刮了老妇一个耳光。以前这老妇欺负过她,这回可算是出口恶气了。
“她是我们刘沟子村的耻辱!”
“跟鬼子睡过,她是汉.奸!”
“...........”
老妇扯嘴笑笑,身体上的痛,远不及她心里的痛,她是跟鬼子睡过,可能怪她?
鬼子进村那会儿,专挑好看的女人掳走,把她们关在一个房间,要她们挨个供鬼子发泄兽.欲,同她一起的姐妹受不住这种侮辱,有自杀的,有被折腾死的,只有她幸存了下来。
解放后她被解救出来,再回到刘沟子村,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就变了,连她男人也不愿要她,孩子嫌她丢人,她也知道自己不光彩,自个住在村尾,极少出门,就怕被人指指点点。
可还是没能躲过,她自认没做错过什么,可还是被人拉出来,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念她的罪行,扒掉她的衣裳让她无所遁形,让她自我反思.
她反思什么?反思男人没用,不去保家卫国,让她一个女人沦落到那种地方,是件很光彩的事?
老妇木木的想着,无论别人怎么踢她打她,她也不说话。
傅冉以前没注意瞧过,但凡有批.斗大会,她都远远躲开不去看,今天还是头一次,只一眼便看不下去,在人群里来回张望,总算在公安局西侧看到颜冬青的身影。
颜冬青正蹲靠在墙上抽烟,也没那个心思去看热闹,这种事他不赞同,也不会多嘴说,他到底不是这里的人,无权过问他们任何事。
瞧见傅冉拎个布兜过来,颜冬青碾灭烟头,带她去人群背侧。
“怎么找来了?”
傅冉回头瞧瞧那群人:“刘大娘告诉我的,三哥,您怎么来这地方啊,怪吓人的。”
颜冬青没说话,低头看了眼傅冉拎的布兜:“这么一包,装的什么?”
“我给您织的毛衣!”傅冉笑,掏出毛衣给他看:“本来打算给您送去,您不在。”
颜冬青捏捏她脸,笑得温柔:“朕的冉儿这么贤惠......”
他还没说完,就被傅冉比划了个“嘘”。
自知失言,颜冬青低声笑道:“我错了。”
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颜冬青要带她回矿区,傅冉指指被围的老妇,呐呐道:“三哥,她怎么办啊,看着挺可怜的......”
尽管颜冬青心里也不忍,但他比傅冉更多了几分冷血:“听话,冉儿,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话虽这么说,傅冉还是有些难过,尽量不去看那地方,跟着颜冬青越过人群往外走。
还没走出去,就一道熟悉的声音喊:“散了,都散了。”
傅冉回头,是张志刚,黑着脸站人群里,吼道:“她哪里有错?有错的是她男人没护好她,有错的是所有男人没护住这片地儿,你们按着她批判算啥本事?都回去,散开散开!”
张志刚本来就是暴脾气,早忍了一肚子火了,在办公室里憋着劲儿,跟他一块的同事也都互相劝着,他们公安局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再出头为人说话,搞不好公安局都能给砸了。
不过张志刚说话在理儿,无疑在打男人的脸,大家伙儿悻悻的,都没话可说,还有几分理智的女同志鞠一把同情泪,不赞同道:“咱不能坑害同胞,得揪出真正的汉.奸啊!”
打大家伙儿松动之际,张志刚迅速给老妇松绑,下秒,傅冉撺到他跟前,把干净的毛衣往老妇身上一套,肥大的衣身立刻把她裸.露的身体遮住。
“你咋在这儿?”张志刚瞧瞧她,又瞧瞧跟进来的颜冬青。
傅冉咧着嘴:“姐夫!”
这声姐夫喊的甘心情愿,还带了几崇拜。
因为这声姐夫,张志刚乐得找不着北,挠头嘿嘿笑:“那啥,你两把人扶去局里,剩下的我来处理。”
颜冬青点点头,把老妇扶进公安大院,带去张志刚住的地方。
老妇啥话也说不出,扑簌簌掉泪,良久才哽咽道:“我弄脏你们衣裳了。”
“不碍事,衣裳脏了能洗,不是事儿。”傅冉宽慰她,从张志刚家拖出一把长条凳,让老妇坐。
张志刚一个单身男人,没婆娘没孩子,家里又没值钱东西,门柜也不锁,颜冬青从他柜里翻出红糖,冲了缸红糖水给老妇。
老妇抖着手接过,颤声道谢。
“您家里人呢?”傅冉打了水,毛巾打湿了递她。
老妇勉强扯了扯嘴:“嫌我丢人,早就没往来了。”
正说着,张志刚回来了,进门摘了大帽,直摇头:“这帮二流子,唉!”
颜冬青示意他看老妇,眼神询问他怎么办。
张志刚也不知道该咋办,抹抹脑袋,沉吟道:“要不.先搁我这住几天,等风头过了,再送回去。”
傅冉笑眯眯的说:“姐夫,您真好!”
想到那声“三哥,您真好”,颜冬青脸有点黑,小皇后还真会拍马屁!
第58章
张志刚一个大男子汉, 跟老妇又没啥关系,住一个屋檐下到底不大合适, 思来想去, 央了颜冬雪过来帮忙照料,自己去别家跟局里单身汉挤一挤。
两人定了亲, 虽说偷摸住一块也没啥, 但张志刚还算是个本分人,连准媳妇儿的手都很少碰。
颜冬雪先没应他, 放工回了家,饭桌上先跟廖娟提老妇的事。
“啥?让你晚上过去住, 不大合适吧。”
颜冬雪脸通红, 忙说:“不是那个住, 他去别的地儿,就我跟那个王婆婆。”
话是这样说,廖娟也不乐意。
傅冉看眼颜冬雪, 帮着道:“娘,军官同志是个正派人, 跟那些二流子不一样,您要是有顾虑,我陪姐过去睡晚。”
“那我呢。”
诶?
傅冉扭头看看坐她旁边的万岁, 脸上臭臭的,闷头扒着饭,仿佛刚才说话的是别人。
她的万岁,是三岁吗, 还没断奶啊.
颜立本搁下筷,问道:“这事公安局其他同事都知道?”
颜冬雪点头:“知道,大家伙儿都挺同情王婆婆,就是有家有口的公安同志,腾不出地儿给王婆婆住,跟张志刚一样没家没口的,更不方便给她住。”
颜立本想了想,难得当家做主一回:“去,光明正大的去。”
颜冬雪脸上露笑,干脆的哎一声。
傅冉问道:“姐,要我陪你不?”
颜冬雪瞧她弟一眼,笑摇头,难得开了句玩笑:“可别,要不咱家冬青该气我了。”
傅冉没可奈何,有挠一把颜三岁的冲动。
回屋关了门,傅冉才为难开口:“皇上,您总这样,让臣妾很难做的。”
因为那句“姐夫,您真好”,万岁还梗着呢,饭桌上听傅冉又逮着张志刚夸,差不点没打翻醋缸,眼下听傅冉这么说,摆着脸哼了声:“朕看你好得很,谁不被你哄得找不着北,马屁精。”
傅冉真是被“马屁精”给刺到了,瘪着嘴不吭声。
颜冬青估摸着也知道自己过分了,坐在椅子上,冲傅冉招招手:“过来。”
“干什么啊。”傅冉虽然不大高兴,但还是朝他走了几步。
颜冬青嫌她磨蹭,一把抓过去,抱她坐腿上,亲亲她耳垂,贴在她耳畔低声道:“想没想朕?”
“想,臣妾想您都想瘦了。”傅冉伸胳膊,挂他脖子上,脸往他下巴上蹭了蹭,嘀咕道:“以后皇上可不许那样说臣妾了。”
“说什么?”颜冬青一时没转过弯,手探进衣裳里,捏了捏她肚皮,肉确实少了。
“马屁精。”傅冉提醒他:“您说臣妾是马屁精。”
“...........”
傅冉在万岁怀里坐了会儿,蓦地想起什么,从他腿上下去,把织好的毛线裤递他:“毛衣还在婆婆那儿,您先试试毛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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