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别打,闺女都这么大了,还打啥!”
“大梅啊,你说你丢不丢人,看把咱爹娘气得!”
乱七八糟一通吵!
闹腾到半夜,傅冉才脱身回家,还没进门,就见廖娟搁家门口的石台阶上坐着,瞧见她,急道:“你这娃,咋送个人送这么晚呐!你爹跟你姐夫找你去了!”
傅冉咯噔一下,心里又愧疚又感动,解释道:“娘,我早回来了,半道被高大娘拽去她家,她家大梅......”
娘俩个叽叽咕咕进屋,颜冬雪听见声响,从屋里出来,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责备:“这么晚才回来呐,下次不能这样了,要是搁外头碰到坏人咋办?”
傅冉歉疚的冲颜冬雪笑,又提了遍高家的事,只说高雪梅跟老子娘吵架,瞒住到底因为什么吵。
快十点,颜立本和张志刚才回来,见傅冉在家,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说了几句才各自回屋睡觉。
张志刚像是想到什么,喊住傅冉,低声问:“小冉,你那同学大梅,就跟祁瑞安定过亲的那个.到底是咋回事?”
傅冉犹豫了下,含糊道:“估摸着还是因为祁瑞安吧。”
张志刚点点头,没再说话。
夜里两口子躺床上轻声说话,提到高雪梅,颜冬雪叹气道:“大梅以前可爱说话了,见人就笑,现在这副模样.这祁瑞安,可算把大梅害惨了。”
组织上的事,张志刚从没跟他媳妇提过,眼下听颜冬雪这么说,不由脱口顶她:“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
祁同志为国家牺牲这么多,还不兴有个女同志给点情感上的慰藉呐.
颜冬雪捣他一拳:“这祁瑞安都死了,尸骨扔哪都不知道,还情愿个啥!”
不止矿区,整个南州城乃至全国,都以为祁瑞安这个大汉.奸被枪毙了。
张志刚没吭声,搂紧了媳妇儿,哄她睡觉,他自个却一直睡不着,半夜披衣裳下床,点了煤油灯趴桌上写信。
作为华北地带反特组的领头人,张志刚得跟上头反应反应,反特同志也是人,有七情六欲,起码得给人点慰藉,可不能像守边疆的那些老战友,半辈子没法结婚,早就寒了心。
自从高雪梅被她爹抽一耳刮子,她就卷铺盖在裁缝铺里住下了,白天把铺盖搁到仓库,到晚上往裁衣台上一铺,算是给裁缝铺当了回保卫员。
看她这样,傅冉忍不住的要说她:“还是回家住吧,大伯大娘心里头也不好受。”
高雪梅低声道:“我知道他们难受,你也瞧见了,我哥嫂巴不得我早点滚蛋,少在家碍他们眼,我迟早得出来。”
高雪梅大嫂是个厉害角色,平常没少指桑骂槐,就差没指着高雪梅的鼻子骂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那你打算就这么耗着了?一直住裁缝铺可不是办法。”傅冉说着就来了气,压下声道:“祁瑞安可真不是个男人!”
知道傅冉是为她抱不平,高雪梅急道:“小安哥不是那种人,他有为难的地方,我等他,我信他不会丢下我不管。”
傅冉直想骂她傻,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下去,虽然她不知道祁瑞安有什么为难处,但如果祁瑞安换成她的万岁,她也甘心情愿等。
高雪梅嘴里说她等,可说不委屈也不可能,白天强作寻常的干活,到晚上,工友都回家烧火做饭奶娃了,她自个在黑黢黢的裁缝铺里才感到难受,吧嗒吧嗒直掉泪。
赶着天还没黑,高雪梅早早把木板门拼上,要插最后一块门板时,有人过来帮了她一把,老蓝中山装,黑色劳动布裤,解放帽压得低,跟马路上来往的行人无异。
高雪梅呆呆的看他,有点回不过来神。
“吃饭了没有?”祁瑞安不提她怎么不回矿区。
“有馒头。”
裁缝铺有把藤编暖壶,她习惯了晌午去国营饭店买两个馒头,留一个放晚上泡白开水吃。
祁瑞安往下压了压帽檐,想拉她,手伸到半空里了,又收了回去,两手背在身后,低声道:“我还没吃,去国营饭店。”
说完,转身先走在前头。
高雪梅走在后头,离他还挺远,远到来往路人保管看不出他俩有啥关系。
国营饭店里吃口热腾汤饭,再出来,外头已经乌漆墨黑,大马路上稀稀拉拉几个人。
两人并肩走了会儿,祁瑞安把背着的手放下,拉上她的。
高雪梅原本委屈着呢,这会儿心里又化成了一滩水,低头偷乐呵。
只顾乐了,都没发现回去的路不对,等高雪梅意识到时,两人已经到了矿区。
“不回去,我爹瞧见我,又得揍我。”高雪梅急着往后退,话不过脑子的往外蹦。
祁瑞安拽住她,声音低而温柔:“别怕,我跟你一块进去。”
高雪梅傻眼了:“你不是怕......”
祁瑞安轻笑一声,捏她脸:“傻姑娘。”宁可挨打卷铺盖睡裁缝台也不提他,他怎么能负她。
这大晚上的,闺女冷不丁回来,还带了个野男人,差不点没把高家人吓死!
还赶巧矿上停了电,屋里就点了个煤油灯,高矿长瞪大眼瞧着祁瑞安,手上直哆嗦,指缝间的烟头掉了他也没察觉。
这兔崽子不是死了吗?还玩诈尸呐!
高矿长他爱人忙不迭关门关窗,就怕给人瞧见。
儿子儿媳妇从屋里伸个头出来看,也被高矿长他爱人赶回了屋。
“去去去,瞎看啥?!嘴巴都给我守住了,不许往外乱放!”
这可是牵连人的大事,闹不好就被扣上汉奸同伙的大帽,子子孙孙搁人前抬不起头,脑子没坏的,都知道要烂在肚里!
“大伯......”
祁瑞安才喊出声,臭鞋子底子就砸了过来,还不解气,高矿长又脱了另一只臭鞋,再砸过去。
“你个小兔崽子,王八羔子,大流氓子,不要脸的臭东西,还没死呐!还敢勾引我闺女,看我不打死你个叛国贼!”
高矿长赤脚奔来,抄上扫帚疙瘩就要干仗,被他爱人半道拦住,急道:“干啥老高!闹出声了给邻居听见了咋整!”
高雪梅从来不知道她爹骂起人这么溜,忙把人按坐到椅子上,恼道:“您别这么说小安哥,他不是叛国贼!”
高矿长两眼一瞪:“他不是,我是啊!”
他话音刚落,扑通一声,祁瑞安直直跪在了他面前,开口道:“爹,我过来是要带大梅走。”
高矿长牙疼,转转身,没好气道:“乱叫啥,谁是你爹!我可没有汉奸儿子!”
话虽这么说,高矿长此时也回过了味儿,先前汉奸的事闹这么大,那帮老鼠屎早就给除掉了,如果眼前的小兔崽子也是,说啥也不能活到今天。
能混到汉奸里头,还没死的.
高矿长一个激灵,早年他在部队里头待过,不可能猜不中他身份。
高矿长他爱人也不是个傻的,稍想想,也醒味过来。
屋里沉默一阵,高矿长重点了根烟,再开口时,平静了不少,斜眼看祁瑞安:“粮食你送的?闺女去南边找你的?”
闺女裤裆也是你钻的?
祁瑞安点头:“是。”
高矿长他爱人哟了声:“几十斤细粮呢,不好弄吧。”
祁瑞安笑:“从部队里弄了点军粮。”
送粮食是重点吗?
高矿长朝他媳妇翻白眼,直后悔先前吃了兔崽子送的细粮,他就知道,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儿!这下好了,全拉茅坑里了,还拿啥赔!
正怄着气,就听祁瑞安又道:“等下月领了军用粮票,再往这寄几十斤。”
他有两个身份,既是“汉奸”,也是正儿八经的军官,这年月,哪里缺粮,都不会亏了部队。
高矿长他爱人直搓手:“那咋好意思呀。”
祁瑞安笑得纯良,厚着脸道:“应该的,娘。”
高矿长又想砸臭鞋底子了,龇牙裂嘴道:“稀罕!”
“你不稀罕就继续啃你的窝窝头,我稀罕!”高矿长他爱人瞪眼,硬把祁瑞安拉起来让坐板凳,拍拍他手道:“委屈了吧。”
祁瑞安还没应话,高矿长插嘴问了最关键的:“你这样.想把大梅往哪安排?”
祁瑞安垂下眼皮,他本来就细皮嫩肉,一副安全无公害的样子,这么一垂眼皮,无端就透了几分落寞。
“可能要把她安置在部队,让她随军。”
时下部队有限制,要服役满十五年,并且是正连以上才够格,以祁瑞安的年限,还不够格安顿高雪梅在部队住下,是张志刚向上头反应之后,战友家属自发腾出一间屋接济,否则祁瑞安仍旧没法顾及高雪梅的人身安全。
“随军啊......”高矿长他爱人有些舍不得,养在跟前的闺女以后就很难见着面了呢。
祁瑞安艰涩道:“可能没办法让人知道我是您女婿。”
高矿长真脱臭鞋砸他了,个不要脸的东西:“谁认你当女婿啦!”
“爹,您真烦人。”高雪梅不乐意:“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要跟他!就要跟他!”
.
打从这起,矿上就又传开了,大家伙儿意外的察觉到,已经很久没瞧见高矿长家的傻闺女啦!
“嫁去农村了?”
“咋可能,说去出家当尼姑了我还信!”
“可拉到吧,尼姑庙都挨烧了,上哪去出家!”
“...........”
矿上工友都知道,高矿长家的傻闺女,跟颜工程师家儿媳妇走得近,大家伙儿路上要是碰见傅冉了,都会瞎打听几句,问她知不知道高雪梅去向。
“真嫁到外地去啦?”
傅冉就是知道,也不能乱说,何况她还真不知道。
“大娘说是嫁到上海,她姥姥家给说的亲。”
高雪梅一走,裁缝铺里就只剩傅冉和留下的三个大姐,贴出的招工布告,倒有不少返城的女知青来填报名表,傅冉数了数,有二十五个。
她最多招三个就够了。
这些日子,三个大姐害怕被开除,干活特卖力,烧水扫地活儿也抢着干,见傅冉对着一堆报名表发愁,姓孙的大姐道:“傅啊,干裁缝这行,字识的不用多,关键手脚要麻利。”
农村来的陈大姐附和道:“是了,俺以前搁乡下,俺们生产队分来两个知青插队,他们字识的不少,就是干起活来笨手笨脚,没啥大用!”
道理傅冉也懂,沉吟道:“那就定个时间,统一考试,不写试卷,考她们手工。”
为这事,傅冉连琢磨了几天,定下考手工的内容,描样,剪裁,还有最基本的蹬缝纫机纳鞋底儿。
见她成天忙活,脸都小了不少,月初矿上副食品店供应猪肉,廖娟买了斤大肉,先熬出一盆猪油,捞出的油渣子剁碎,掺上菜干,和面蒸了一回油渣包子。
傅冉已经很久没沾过肉了,就着米汤,大口啃包子。
难得烧顿好的,廖娟把闺女女婿也喊来了,女婿老子娘离得远,不说啥倒插门了,总归离得近,少不得走动的多。
颜冬雪已经有六个来月,肚子鼓鼓的,傅冉每回瞧见都忍不住要摸摸。
“小冉,你有动静了不?”颜冬雪心细,算算时间,颜冬青走有一个多月了,要是有,也该有反应了。
“应、应该没吧......”傅冉也不大清楚,以前她月事就不准,有时一个月一回,有时快两个月才来。
颜冬雪也怕她有压力,忙宽慰:“不急,你跟冬青年纪都不大,慢慢来。”
傅冉点点头,把话题带到别处,大口大口咬包子。
吃了一顿,还剩几个,转天廖娟又热了让傅冉吃,叮嘱道:“多吃点,多吃才能养身子!”
原本喷香的油渣子,不知道为什么,隔了一夜之后,傅冉有些受不住这个味儿了,忍着怪味吃掉一个,等廖娟再让她吃的时候,傅冉再忍不住,冲到外边把原先吃的全吐了出来。
搁屋里坐的老两口对视一眼,脸上瞬间带了喜色。
可别是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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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怀上了,城东中医馆的老医生给摸了脉,说脉如盘走珠,流转滑利,应指有力,是怀娃的脉没错!
廖娟领傅冉来的,这会儿乐得找不着北。
傅冉有点羞,抿嘴也笑,她想万岁了.
大好的事儿,肯定得让万岁知道他当父皇,回来经过邮局,傅冉进去给他拍了电报,加急,两天就能到。
颜冬青没接到,是厂里工友帮接的,瞧见电报单上写着“怀娃”两字,没耽搁,立马就去车间通知颜冬青了。
“大兄弟!你媳妇儿来电报,说给你怀了个娃娃!”
当啷一声。
颜冬青手里的虎口钳子没拿稳当,掉在地上,虎钳头砸到了他脚面,但却丝毫没觉得疼。
“电报单呢?”他还算淡定。
工友给他:“我还能骗你不成?!”
这帮不着调的,可不一定就骗了他。
直到万岁亲眼瞧见“怀娃”两字,心跳才扑通扑通加快,嘴角止不住溢出笑。
他要当父皇了!
正晕晕乎乎着,车间工友哟了一声:“大兄弟,虎头钳砸脚面上,你不疼呐!”
颜冬青暗吸了口气,弯腰拾起虎头钳,咬着牙花子道:“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黄桑: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朕还有太子和公主~\(≧▽≦)/~
第69章
傅冉怀娃的消息, 就跟插了翅膀似的,不过两天, 矿上相熟的工友全知道工会的廖大姐要抱孙子了!
有认识傅冉的, 碰上少不得要问几句。
“吃饭咋样?”
“想吐不?”
“好吃辣还是好吃甜?”
傅冉倒没多大感觉,除了吃油渣包吐过一次, 此后跟寻常人没两样, 吃睡照常,工作也照常。
裁缝铺新招了三个返城女知青, 跟颜冬雪差不多的年纪,因为头几年下乡支援建设, 耽搁到现在还没成家。
知道傅冉怀上娃, 不由得动了处对象的心思。
“傅啊, 听说你家在矿区,矿上那边有合适的工友不?留意着点,给咱们几个说个对象呐。”
叫周丽丽的女同志脾性开朗, 说话也直。
二十多的大姑娘了,甭管上头有哥, 还是下边有兄弟的,早都结婚娶了媳妇,一大家子挤一块, 磕磕绊绊,嫂子弟媳妇总会有意见,她们也不愿没皮没脸总赖家里。
周丽丽才说完,其他两人都朝傅冉看, 眼含期盼。
“小冉,矿上男工友多不?”
“我这人不挑,只要不是农村户口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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