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两人出自同门,罗氏四支又向来关系亲厚,一提起同出自邵陵罗氏来,倒也显得亲近。
果然,罗氏笑了笑,说道:“没料到还有这层亲近关系在!我记得我那族兄罗平曾在云州任过知州,姜侍郎家祖籍就在那里,这个姜夫人,说不得就是我那族兄罗平的女儿了!”
罗氏出闺已有四十余年,除了罗家嫡系的一些子弟外,其他的已记不太清,思量了一会儿,也只隐隐记得有个在云州任过职的族兄罗平在。
“正是她!没料得您还记着!”袁氏答道。
袁氏在官船上时,曾听姜夫人介绍过她的娘家,实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罗氏竟还对族中兄妹有印象。
“呵呵——”罗氏笑了笑。
“我这个族兄,当年最是精怪!不论是读书,还是其他的,在那些兄弟中都是佼佼者,想不记住他都难啊!我那嫂子又很是贤惠谦和,这位姜夫人即是他们的嫡女,想必教养也是极好的!你与他结拜相交,倒是好事了!”
罗氏对罗平夫妇的评价倒是极高!
“儿媳也是这般想的,那位姜夫人说话做事都极为妥帖!看着就是个值得结交的。儿媳本已打算好择个吉日与她结拜!只是如今正赶上河北道这件事,实在是没心情再办,还是先看看结果再说吧!儿媳今日就先回绝了她,等到这事过去,若是二爷无碍,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罗氏听她如此说,又想起那盐政之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想的是很周到!只是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不能整天压在这事儿下面!我看不如就择个日子,咱们府上办个花宴,把这结拜之事办了,到时将京师的这些夫人小姐们都请来热闹一番,也能冲冲这晦气,倒是更好!”
“这……”袁氏有些犹豫。
“不必多想,我给你做主了,就定在下月月中吧!那时烁哥儿也考完府试了,府中办个花宴热闹热闹,倒也不会影响到他,再者,那时候春光正盛,刚刚好是赏花的好时候!”
罗氏一锤定音。
陆昀的事再紧急,敬国公府总要将日子继续过下去,若是风暴还未来临,府中人就整日提心吊胆,被人窥出端倪,倒是不妥了。
☆、第084章 稳住
“倒是儿媳想差了!回头就按照您的吩咐回帖就是!”
袁氏想了想,也明白了罗氏的用意,自然低头应是。
“想明白了就好!我看这次花宴不仅要办,还要大办!咱们敬国公府,怎么说也屹立上百年了,不能因为这么件事,就自己先把自己吓趴下了!这事再怎么论,前面都还有高氏和陈氏顶着,咱们敬国公府最多就是受些池鱼之殃罢了!”
从收到消息到现在,几天过去了,罗氏也早已想开了,与其跟着瞎担心,不如淡定一些,稳住后方。
袁氏扯了扯嘴角,心中惆怅,半天没有言语。
罗氏接着沉声说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不能因为这些事就慌了心神,把其他的东西都给丢了。再者说了,京师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总要拿出些世家的气度来!才能不让他们妄自揣度咱们府中之事。”
罗氏语调愈来愈高,语气中很是坚定。
说她心中不担心吗?她自然是担心的。
无论她说的再怎么轻巧,没到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她都是要提着一颗心的。
只是陆昀再是她的亲儿,她再是舍不得,总要为大局考虑,为整个敬国公府考虑。
“是。”
袁氏垂下眸子,低声应了一句。
仔细想了想,她就又开口问道:“既然是要往热闹了办,那您看着,是西府单办好,还是东西两府在一起合办好?儿媳在京师的时间少,总有些经验不足,还需您拿个主意才是!”
袁氏低眉颔首,很是恭敬。
心中却有着自己的盘算。
东西两府毕竟是分了资产的,花宴这事又是打着她与姜夫人结交干姐妹的名号,若是直接说让两府合办,袁氏倒是不好意思开口向白氏提起了。
罗氏暗中摇了摇头,哪里会猜不出袁氏心中所想,只是忖度着她与白氏相处不多,羞于提起这事,倒也能够理解。
“两府合办吧!”罗氏幽幽的说了一句。
“咱们府上许久未曾办宴热闹过了,若是再分什么东西,反倒让外人笑话。回头我就吩咐了罗妈妈,让她告知白氏一声,你们妯娌再好好协调些,看看办在哪处比较妥当!”
“那儿媳就听母亲的。”
袁氏松了口气,沉声答了一句。
东府,陇翠院。
白氏坐在罗汉床上,斜靠在天水碧色绣着菊花团纹的大迎枕上,青葱般的玉指交叠着,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衣袖上绣着的宝相花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妈妈陪着笑脸,恭敬地送走了来传话的罗妈妈,待她走远了,这才又进了小花厅,神色间晦暗不明。
她掀了珠帘,见白氏只是闲闲地坐着,好似半点没把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样,心中疑惑,面上也显出了一点儿来。
她仔细想了想,这才斟酌着语气问道:“刚刚老夫人的吩咐,太太也听见了,您就没半点想法?”
如今白氏威严日盛,刘妈妈倒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有什么说什么了。
白氏轻笑了下,轻声说道:“还能什么想法?既然是老夫人的吩咐,我这个做儿媳妇的照做就是。还能说个不字不成?”
白氏的话虽然说的很冲,但从她的的语气中却根本探不到半点的恼怒,神情也和方才一样,优哉游哉,十分的清闲自在,好似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般。
“这……”
刘妈妈犹豫了下,到底没忍住,低声说道:“说是咱们国公府许久没办宴了,想要热闹热闹,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二太太结拜干姐妹的事情!老夫人要把整个京师的夫人小姐们都请来,这要花费多少的银子?老夫人把这帐算到东府的头上,咱们岂不是要吃大亏?”
声音一波三折,语气中很是埋怨。
说到这里,她又抬了抬眼,仔细看了眼白氏的反应,见她神色间半点波动没有,显然是没有听进去。
刘妈妈就又接着说道:“再者说了,银子倒是小事,二太太也忒大的脸面,不过是个十来年未开怀的,如今又刚刚从外面回到京师,竟值得老太太为她这样做……”
听到这里,白氏突然间睁开眼,伸出一只手来。
刘妈妈被唬了一跳,吱吱呜呜的,把剩下的几句话哽在了脖子里,再不敢说出来。
“茶——”
“啊?”刘妈妈听得愣了一下。
“哎——”
刘妈妈奉上茶盏,见白氏面无表情,也不知刚刚那话是哪里惹了她的怒,忙缩手缩脚的站在一边,不敢再言语。
白氏饮了一口,放下茶盏,又斜眼瞟了刘妈妈一眼,这才说道:“妈妈也是老人了,怎还不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二太太也是你议论的了的?这里可不是白府,若是成了习惯,日后在人前失了言,我可是保不住你的。”
刘妈妈哂笑一声,呐呐开不了口。
“况且,不过是办一次宴会罢了!能花费的了几个银子?咱们如今可不是在白府的时候了,那时缩手缩脚,不过是底气不足罢了。如今敬国公府资财丰厚,哪里还能如此的小家子气?况且这银子又是由东府公中出的,顺手的人情罢了,何乐而不为?”
二房如今可是她的重点拉拢对象!
如能把袁氏拉拢到自己这一边来,让她彻彻底底信任了自己,便是多花费些代价又有什么的。
至于银子,偌大的敬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顺水推舟的人情,干嘛不做?
只可惜袁氏那样精明的人,自她回来之后,自己几番试探,她都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事情倒是有些难办。
刘妈妈被驳斥的面红耳赤,不由低声嘀咕道:“老奴也不是单单计较那些银子!这不也是替您担心的吗?三年前老夫人待二太太什么个态度?那时咱们虽才进府三天,却也都是看的明明白白的,那是半点都不待见的。如今呢?老夫人处处抬举她,给她做脸面,您还是国公夫人呢!这样岂不是在明恍恍的打您的脸面?”
白氏默不作声。
袁氏为人如何,白氏前世与她作了十来年的妯娌,心中可是清清楚楚的。
虽说如今与上一世的情况迥然不同,朝代变了,陆府也由商户变为显贵人家。
但上至陆老夫人,下至小辈陆舜英,这些人,这些关系,却是一个个都没有变的。
☆、第085章 人扇
兜兜转转,虽换了外面的壳子,陆家却还在,陆家众人却还都在。
还是那个陆家。
前生种种,已如隔世,似乎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好似一场浑浑噩噩的大梦,梦里藏着污垢与血腥,雾气缭绕的,被风一吹,就轻轻地散了。
只除了她自己。
曾经容色名动北平的艳|妓,姿色明丽,腰肢柔软,身段妖娆。
一管清泠泠的嗓音,吐气如兰,如雪莲般高洁,让人浑然忘了她低贱的身份,高贵中吐露着风情,不知勾了多少上层名流男士的心。
宛若一支灼灼盛开的桃花。
这朵桃花开了几年,却最终在最好的年纪,被专做扇子的北平大商人陆昉采撷了回去。
陆家的扇子驰名中外,扇骨顺滑流畅,排列整齐,扇面精巧,绘着各式各样或华丽或简约的图案,美轮美奂,看着格外的精致。
陆昉凭着扇子在北平站稳了脚跟,但他虽家赀万贯,地位卓然,在北平城中颇有脸面,却是新丧继妻,又已年过而立。
一个死了两任妻子的鳏夫,实在算不得良配。
尽管如此,若非民国初立,世道变了,国人讲究平等自由;若非陆昉怜惜爱敬她,一再坚持,口口声声要娶她,她一个抛头露面的妓家女,想要嫁入家族生意庞大、地位蒸蒸日上的陆家,又谈何容易?
陆老夫人不满意,袁氏敬而远之,陆府的下人也都看人下菜碟,专对付她这个妓家女出身的大夫人。
也就只有陆昉,迷恋着她,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般的美貌,美扇配佳人,改日,我一定要为你专做一把溢彩流光的美人扇才是!”
新婚之夜,陆昉喝醉了酒,飞红着脸,拿折扇挑了她尖翘的下巴,如是承诺。
龙凤烛前,良辰美景之时,这承诺听着就令人动心。
没料得却是一语成谶。
白氏想到了这里,只觉得头晕目眩,心中一阵的钝痛,像是被人一刀刀在凌迟,痛楚的不能自已。
时光流转,好似又回到了那日。
那日正是三月三,春光正盛,晚风微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桃花的香甜气息。
陆炘却携着凉气而来,俏风吹的他的长衫猎猎作响。他的笑容儒雅,所说的话却如钢刀一般,闪着寒光,冷凛非常。
想到陆炘,白氏不由打了个冷颤,闭了闭眼。
“画人画骨,画皮画面,这世上最上等的扇子,不是丝绸做面、榉木做骨,而该用您这样的美人做材料才对。”
“您跟了父亲这么些年,皮肤松弛黯淡,骨头疏松不凝,已不是上等的材料。”
“不若用弟弟做扇如何?也算是为陆家出一份力了。”
不若用弟弟做扇如何?
不若用弟弟做扇如何?
这话轻轻松松,漫不经心,好似闲聊今日要吃什么一般。
她的灿儿。
白氏梗着脖子,面皮紫涨。
她呼吸急促,好似被人掐了脖子,白氏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急急的喘息了起来。
稚嫩的孩童哭声,一声声喊着爹娘,哭的声嘶力竭,嗓子都叫的喑哑。
眼前一片的血腥惨淡,到处都是艳丽的红色,血水溅的到处都是,斧头叮叮当当的,有韵律的敲着,听着极为悦耳,却是一支魔音。
陆炘果然是说到做到。
没人阻止得了。
陆昉意外去了,陆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跟着去了。
二房也分家离开了北平。
整个陆家都是他的了,都是他陆炘的了。
没人能阻止得了,没人能阻止得了陆炘。
仅凭她小桃红,仅凭她自己,她阻止不了。
没人阻止得了他!
她的灿儿。
她的灿儿,被做成了一支璀璨夺目的扇子。
“娘——娘——”
稚嫩的哭泣声,凄惨的呼喊声,又在耳侧响起。
她却救不了他。
雪白的扇面,细腻的毛孔清晰可见,上面用朱红的颜料勾勒出红艳艳的牡丹,格外的灼眼醒目。
扇骨一根一根,大小不一,却比任何精心打磨的榉木都要柔美流畅,宛若天成,一根一根,熏了恰到好处的檀香,果真是上等。
真是精美绝伦!
“啧啧啧,这么完美无缺的扇子,当真是罕见,算得上是镇家之宝了,咱们陆家的生意,又可以更上一层楼了!哈哈哈哈哈——说起来,还要感谢太太,感谢弟弟才是。”
镇家之宝!
是的,镇家之宝!
陆昉曾说过,陆灿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必能大展宏图,成为陆家的镇家之宝。
陆炘他就是嫉妒。
是的,他就是嫉妒!
陈家替他赶走了陆烁,他还不满足,他还想做唯一。
连个六岁的幼弟他都容不下。
他都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她的灿儿。
“太太,您……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老奴啊!”
刘妈妈见白氏说着说着话,突然呼吸沉重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又涨红着脸,不像是病,倒像是撞了邪一样。
她也顾不得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了,连忙走上前来,一边替白氏缓缓地抚着后背,一边倒了盏热茶,凑到她嘴边,帮着她灌了一口热茶。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管吞到了肚子里,热热的,把她从冰冷的回忆当中唤醒了过来。
热气。
是了,她还有热气。
那一支白绫了结了她,却也给了她新生。
她不是什么北平艳妓小桃红了,她不是什么卑微的下贱人了。
她如今是白氏,大齐朝的白氏,从六品光禄寺署正家的庶女白氏,敬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大夫人白氏,钦封的国公夫人白氏。
继母白氏。
从“白氏”在岳阁老府上的赏菊宴上落水,一觉醒来,她就是白氏了。
她适应了这么多年,如今谁还敢说,她不是白氏?
这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见她和灿儿上辈子死的太惨,要她来复仇来了。
她若不顺应天意,整死陆炘,怎么对得起白得的这一生。
怎么对得起她可怜的灿儿。
若不彻底整死他,她怎么敢再怀孕生子。
“我没事,不过是一口老痰上来,堵住了嗓子,一时喘不过来气罢了!如今已好多了,妈妈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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