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质问的语气,轻山公子淡然无声,慢慢踱步走近到他面前,静静的注视着他。
白图站起身,身上的黑色劲装早已褪去,仅着贴身的灰棉布亵衣,那灰棉布上隐隐还有斑斑血迹,交领处露出长长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蝶翼的锁骨若隐若现。
“轻山公子难道忘了那时在红杏山庄和我说过的话吗?”他双目赤红,语气不善,“‘南唐国终究成了前南唐,百姓却依旧是百姓。’公子昨日的话还历历在目,今日却和那人面兽心之人比肩而行,不知为何?”
白图心中义愤难平,去年那时他冒着生死危险去红杏山庄救轻山公子,就是为了不让有心人利用他,挑拨了前南唐和后燕国的关系,弄得宗政明月内忧外困,虽然逆转了前世轻山公子的处境,但没想到他还是和西蜀太子瓜葛上了,这叫他怎能不愤,不怨不怒?
白图双目含怨带愤,质问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难道轻山公子的仁义谦和悲天悯人只是欺骗世人博取虚名的装饰吗?复国南唐到底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公子私欲呢?”
对方不动声色的态度让白图愈说愈激愤,“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救你,应该一剑杀了你。”
说着他已经亮出了赤练,银晃晃的赤练,晨光中发出清幽的咏叹调。
轻山公子出声道,“打打杀杀还没够吗?”
这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三分淡淡的慵懒又带着三分不容拒绝的霸气,还有三分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底气,隐隐还带着一分叹渭之意……
这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叫他习惯性的一阵发麻,从脚底一直蹿到头皮……
白图指着他,战战兢兢,语无伦次的说到,“你……你……你是宗政明月……”
☆、长河起浪
57 长河起浪
“轻山公子”抬手慢慢揭去面上的□□,露出一张精妙绝美的面容来。
白图惊慌失措,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轻山公子,果然是宗政明月。
怪不得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再一回想,在妙心山庄那里见到他时,他就未开口说话过,而是出手点晕了自己。
白图这才想起查看周围的环境,窗外晨光熹微,无边丘陵,四周似乎隐隐有着雄浑练兵的声响,还有无数马匹的响动。
室内除了软榻就是矮几,墙角处还有一尊铁青的环锁铠甲,微光下散发着森然厉色。
这里是军营!
白图大骇,第一反应是,宗政明月难道要将自己作为救治伤兵的“人药”?
毕竟他的血就是活生生的仙丹灵药。
就像是他曾经做过的无数的噩梦,梦里他被五花大绑在军营的柱子中央,周围都是伤痕累累的伤兵,大家一拥而上争相吸食他的鲜血……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缩,看着宗政明月的眼眸中惊恐万状。
忽然之间他顿住了,这才意识到,这个秘密在这一世还无人知晓,宗政明月绝不可能知晓。
就连刚刚那晨雾夫人要他脱衣,怕也只是想查看他身上的链子。
只是不知为何那西蜀太子和罗生门的人既然都看了钥匙,却并未取走,他想不明白。
白图强作镇定的稳了稳身子,看看身上的衣物,状若随意的看向胸前,那两根链子都还在。
白图指着他,战战兢兢,语无伦次的说到,“你……你……你是宗政明月……”
“放肆!”宗政明月低喝道,语气中却并未有怒意。
白图赶忙伏地,改口道,“叩见侯爷。”
他觉得他怒气是因为自己不该直呼雪衣侯的名讳。
低着头,白图心乱如麻,他先前哨所塔楼无故的离开,又在骄阳剑下救走罗生门的阳起,这会儿再见雪衣侯他不知他该如何处置于他,更何况他本就悬赏千金捉拿自己,想必自己如今是插翅难逃了。
还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啊!
但一想到和西蜀太子会面的并不是真的轻山公子,他心中反倒不那么焦虑了,只要轻山公子不支持前南唐反叛后燕国,西蜀太子就有所顾及,不敢妄为。
白图渐渐冷静了下来。
前后仔细一想,觉得很有可能是宗政明月借着轻山公子的身份深入虎穴骗得西蜀太子的信任,只是不知有何阴谋?
联想到近日王曲大军破城入了泸州城却始终无军情传出来,其中又有何隐情呢?
白图低着头,试探着说到,“西蜀太子的王曲大军被困南平王之手,可是要借着拉拢轻山公子拖前南唐下水,前后夹击南平王脱困?”
宗政明月嗤然,“自作聪明。”
白图也不在意他的嘲讽,又说到,“西蜀太子贡生不单单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他还生性狡诈多疑,未必没有看出侯爷假扮轻山公子的破绽。”
宗政明月躬身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到,“你不是也没看出吗?”
白图一愣。
这倒是,在他开口说话之前他还真没看出这个轻山公子是假的。
“当初太白楼遇袭你又为何能看出那个轻山公子是假扮的?”
宗政明月双眸毫不转瞬的盯着他。
白图心中想了无数个宗政明月开口问询他的事,比如,他为何要不告而别,他又如何认识阳起,但他当真没想到宗政明月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
他这一愣神的时刻,宗政明月已从他双眸窥探他一二。
他紧紧盯着他,追问到,“为何能看穿那个假的?”
白图讪笑着转目,一是掩饰心中的慌乱,二来也是想凝神思索该如何骗过去这个问题。
可下一刻,两只带着凉意的长指,坚定的箍住他的下巴,不容他闪避分毫,紧紧追问,“为何?”
宗政明月的手指捏在他的下巴上,还带着夜色的沁凉,那熟悉的草木香气更甚。
那双潋滟美目近在咫尺,犹如豹擒幼鹿一样死死盯牢了他,不让他闪躲分毫。
白图眨眨眼,正欲开口。
宗政明月唇边掀起一丝残忍的笑意,“想清楚了再说,否则本侯撕了那个阳起!”
白图一滞,宗政明月果然将阳起也带了出来,那么他一定还活着。
但他心中的酸涩如排江倒海一般,眸中的伤痛一闪而逝,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捏在下巴上的手指似乎微微颤了一下。
一想到阳起,白图就想起地下室里那无数个不见天日的岁月,他和他一样,每天艰苦练功,时时挣扎在死亡线上。
他何尝不是和自己一样步履艰难的存货于世。
“侯爷真想知道?”白图定睛看着他。
宗政明月点点头。
“我说了侯爷可信?”
“说!”
“我这一世是重生的,我记得上一世的事,所以我事先早就知道太白楼会遇袭,有人要将太白楼主台炸毁。”
白图忽然觉得十分平静,他恍如隔世的注视着宗政明月面容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可白图在宗政明月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惊愕和疑惑,那神情倒像是释然,又像是怅然,叫他困惑不解。
“红杏山庄里你救轻山公子也是因为事先知道有埋伏?”宗政明月问到。
白图点点头,“上一世,轻山公子正是死于红杏山庄,而宝剑纯钧到了西蜀太子贡生的手中。”
“哨所塔楼遇袭呢?”
白图老老实实说到,“那次遇袭我并不知晓,前世我并未和侯爷有过多交集,但我在住进哨所已看出侯爷有埋伏。”
宗政明月放开手指,双手背后,冷声道,“站起来。”
白图站起身双眸含光带雾。
“何以看出?”
“八荒夜晚喜欢到处乱蹿,但那一晚它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再不出去,这说明周围好多的人隐在暗处。”
天边露白,宗政明月的侧脸显示出月光一样的皎洁之色,优美的弧度宛如春草伸展般美好。
白图心中疑惑万千,他说自己这一世是重生的,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他竟然毫不惊愕,反而去追问那些早已发生过的,看似早已无足轻重的事。
但他顾不了这些,他现在心中最担忧的是宗政明月追问自己为何在哨所不告而别,又为何和阳起认识。
只要宗政明月弄清楚了这些,那么知晓他圣巴教圣女的身份不过是迟早的事。
到那时,他是会将自己作为军营中的灵丹妙药,每天放血做药治疗伤兵,还是对他威逼利诱夺走血蛊呢?
他不敢想象,但目前他必须得到他的信任,只有雪衣侯才能让他安然活下去,让阳起安然活下去。
他必须掩盖过去美娜多金蟾识血蛊的事。
白图再不犹疑,跪地恳切道,“侯爷,属下先前哨所因为窥探到侯爷布局,猜到有可能是引罗生门自投罗网,属下离开并不是通风报信,属下和罗生门也并无关系,只是属下的朋友阳起误入罗生门,属下想劝其离开。”
宗政明月看着他,似笑非笑,看得白图一阵发慌。
“可他还来了。”
“是,但属下并且找到他,只是跟在他后面追到了哨所塔楼。”
“你救走了他,可是一直和他一起?”
“没有,”白图否认,“我劝他离开罗生门,但他不听,我便和他分道扬镳。”
“在武郡可有和他接触过?”
“没有。”
白图了然,宗政明月明面上悬赏千金捉拿自己,其实早已知晓自己藏身武郡,他是如何知晓的呢?
他将赤练双手奉上,“只要侯爷放了我的朋友,属下愿听凭侯爷处置。”
宗政明月面色忽转冷峭,“本侯不放他,你也是要听凭本侯处置的!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白图微愣,他说过的话?什么话?
宗政明月看他茫然的神情,面色寒冰疾雨一般,“你若真想不起来,本侯现在就去一剑了结了那厮。”
说着抬脚就要走,白图一把抱住宗政明月的双腿,紧紧拽住他花枝蔓延的袍脚,“我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
说着一脸惶恐期待的望着那张绝色之姿的面容。
宗政明月终于站定了,转身看着他,狠狠到,“这个时候记得你说的话了!”
白图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点头,双眸已莹泪于睫,“我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
宗政明月看看那紧紧捏在他袍脚的双手,纤细白皙得犹如早晨的草菇白茎。
白图见他目光落在他双手,想起宗政明月不喜他人碰触,赶紧松开双手。
宗政明月抬指勾起他的下巴,“为了那个阳起你是不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白图点点头。
宗政明月盯着他的眼眸犹如星火燎原,又如灰烬淫灭,声音冰霜凛冽,“那你为何不帮他一起刺杀本侯?”
白图缩了缩身子,哀伤的说到,“求侯爷不要再逼我,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侯爷有事。”
宗政明月一声冷哼,“你会顾及本侯的安危?你是顾及你圣巴教的存亡吧?”
白图脑袋一轰。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不离不弃
58 不离不弃
宗政明月注视着眼前人,那双如梦沁雾的眼眸里震惊,恐惧,慌乱……
不过是瞬间那双眼眸已然恢复了惯常的镇定自若。
“侯爷可是也在谷先生的遗书里知晓了圣巴教?”
白图出声试探,他迅速想到谷先生临终前的给他的那封信,借此探一探宗政明月到底知晓多少。
这双眼眸故作镇定的背后那小心翼翼的谨慎试被探宗政明月尽收眼底。
他的心中犹如那五月蔷薇藤蔓缠绕,有种难以名状的情愫在丝丝蔓延。
忽然,宗政明月转身移步,不再咄咄紧逼。
白图感觉呼吸都通畅了许多,眨眨眼,感觉胸腔又活络过来了。
窗外天光大亮,草长莺飞。
宗政明月淡淡道,“既是本候的侍卫又如此担忧本侯的安危,那就无论何种境地都该不离不弃。”
白图点点头,“是。”
“梳洗完毕到前帐侍候。”宗政明月说罢便拂衣离去。
白图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深深喘了一口气。
那营帐外并未走远的一袭白衣,在听到那一声如释重负的喘气时,脚下微微一滞,天光下,那双美目更为幽暗深邃。
白图木然的呆坐在地上,赤练孤零零的散在地上,八荒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绪,扒在他的膝头,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珠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八荒,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白图望着八荒像个泄气的皮球一般,索性瘫软在地上,八荒赶忙跳到他的肩膀上,小尖嘴戳戳点点。
白图极轻的气息的说到,“八荒,他既已知道圣巴教难道会不知道圣女的事吗?谷先生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呢?为何他又什么都不问了就走了?”
白图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猛的坐起身,看看身上的衣物,他刚刚一直都没注意,自己身上穿的竟然是亵衣,之前的劲装早已不见。
这一世活了多久就扮了多久的男人,他有时候真当自己是个男人了。
伸手摸了摸胸前的裹布,还好,似乎也看不出端倪,应该是没被发现的!
外面穿来脚步声,他赶紧站起身,退守在门边。
那人并未进门,站在门边喊到,“白侍卫,请跟随在下去沐浴更衣吧!”
是个年轻浑厚的军士声音。
白图步出门外,果然是一张年轻黝黑的少年军士面孔,看那盔甲配刀,应该是个后勤军士。
“侯爷吩咐在下领白侍卫去沐浴更衣。”
白图点点头,“小兄弟,这里是哪处军营啊?统领是何人?”
那黝黑少年军士面无表情到,“侯爷特意吩咐过,若是白侍卫想知道些什么只管去前厅问个明白。”
白图撇撇嘴,不问就不问。第一次见面而已,这个小兄弟对自己的不善之意来自何处呢?
很快黑木就带着他到了一间营帐门口,“白侍卫,新的衣物也已备好。”
白图看看他似乎并未有离去之意,眨眨眼看着他。
黑木不解其意,看着他,“你看什么看?”
白图撇撇嘴,“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既然你看了我,我为何不能看你?”
这小兄弟一时无语。
白图咧咧嘴笑到,“黑木兄弟,难道你要为我沐浴站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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