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唧唧”,几只麻雀从树上飞下来落在周围。
薛泽睁开眼睛,目光清明。
自己现在处境危险,一脚踏在黄泉边,日日面临阴谋诡计。
她不适合这样的生活。
薛泽在雪地中盘膝闭目,静坐吐纳,过了大约两炷香才慢慢走回去。
沈觅正熬着药,一见薛泽回来忙扶他坐在榻上。
“伤口很疼吧,我熬了药,还得一会儿才好。”
“我没事,放心,”薛泽指指药锅,“实在是太苦了些。”
见他抱怨汤药太苦,沈觅露出两只小梨涡,“你身子恢复的很快,这次减了几味药,里面有一味补气和血的干归没减量,苦是苦一些,效用是极好的。”
“干归?未曾听过。”
作者有话要说: 天生的会戏弄姑娘,可怎么办
☆、夜半叙旧事
“没听过实属正常,原本就不是本地的,这味药很是难得,那年我十一岁,随阿爹采风到了幽州,在一处山脚下遇到巫医给山民治病,用的正是这味干归,那座山在当地极有名,叫做巫医闾山,山上生着这味药材。”
见薛泽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沈觅微微一笑,“我自小跟着阿爹学医,见到好的药材很是着迷,便请了山下的猎户带路进山寻药,我们顺利的找到了干归,带着泥土整棵取了出来,可是下山的时候不太顺利,想起来很是后怕。”
“怎么了?”薛泽轻声问道。
“遇到一只大虎。”
“那猎户可有将大虎猎杀?”
“那猎户?想来山中猎户极少遇见大虎,即便遇见也想法子保命罢了,那猎户一见到大虎,跑的比谁都快,阿爹叫我和阿远快爬到树上,可我爬到树上的时候,却见阿爹还站在原地,瞬间明白阿爹想以身喂虎换取我和弟弟的生机。”
“后来如何逃过一劫的?”
沈觅叹了口气,“我嘱咐弟弟好好照顾阿爹,随后也跳下了去。”
“你不怕么?”
“怕,面对大虎九死一生,谁不怕?我怕,阿爹自然也怕,可是他却舍命保全我和阿远,我不想遗憾,宁可自己身死,也不愿看着阿爹为我们亡命虎口,大不了陪着阿爹去了,黄泉路上有个照应,却不料阿远也跳了下来,眼看大虎逼近,正绝望的时候一支箭从我们身后射出,正中大虎的眼睛,一箭毙命。”
沈觅把药汤端下来,倒入陶碗,放在榻前,又搁了几块冰煮水。
“好俊的箭法,是何人相救?”
“一群蒙面黑衣人,为首之人手持弓箭,那人救了我们,”沈觅一顿,语气转为轻松,“后来我将干归带到北海郡,尝试山上种植,前两年不得窍门,种死了大半,直到今年才小有所成,现在你可知这药来的可是多么不易了?”
看着沈觅亮晶晶的双眸,薛泽也随之一笑,“知,因此不敢说苦了。”
说完将药一饮而尽。
其实后来还有,只是沈觅略去了。
那黑衣首领打了个手势,便有人上前将虎牙敲了下来,黑衣首领轻轻一握,那虎牙即成了粉末。
沈觅三人行礼作揖,谢过救命之恩。
黑衣首领浑不在意,理也不理,只抬首瞥她一眼,眼神冷漠,“本想看出孝女救父的戏,怎奈我急需虎牙治伤,今日算你是运气好,捡了条命。”
沈觅虽然不待见那人的态度,但到底是受了人家的大恩,见他将袖口卷上去要敷虎牙粉,忙道:“慢。”
黑衣首领动作一顿,不耐烦的看向她:“何意?”
沈觅忙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看那人手臂上的伤,“可是被毒虫所咬?虎牙与这毒并不对症。”
话音刚落,旁边走出一名黑衣人怒喝:“呔!你这哪来的乡野村姑,虎牙治虫毒乃是当地大巫医所言,莫要在此胡言乱语,若碍了主上的眼,老子—”
“退下”,黑衣首领呵斥,对沈觅招手,示意她近前来看伤,又对那黑衣人道:“虎牙赏你,与你的聒噪对症。”
那人哪敢迟疑,跪地领罪,张口将虎牙粉末全吞了下去。
毒虫在当地很有名,许多外地来的异乡人被咬了送命,当地人却是不怎么怕,许是有什么东西相克。
沈觅看着那人手臂全都肿胀了起来,有的地方还有脓疮,问道:“起初可是红点,痒的难耐,起了脓疮便极疼痛,没有被咬的地方也开始痛痒?”
黑衣首领审视着她,略一点头。
沈觅见过这类病症,只要找对了药并不难治,随即取出随身带的药丸,“这是清热解毒的,我就剩这些了,早中晚各一丸,我再给你个方子,你去药铺拿了切碎泡在水里,用温水,每日药浴,半个时辰即可。”说着将衣裙撕下一角,取出随身带的碳条写了方子。
那人看着递过来的药丸和方子并没接。
沈觅跑江湖见惯了形形□□的人,眼前的显然不是普通百姓,怀疑自己也是正常。
沈觅自己吃下一粒,道:“药丸是我自己配制的,你可以让其他大夫看了再用,今日多谢大侠相救之恩,告辞。”
说完,便用写方子的布包了药丸放在地上,转身和沈父阿远下山。
见沈觅陷入沉思,薛泽也不打扰,水煮开了,舀一小碗放在她旁边。
沈觅道了声谢。
“你在山中两日,家里人要担心了。”薛泽道。
是啊,阿远定是担心坏了。
“平日里就我和弟弟阿远在家里,阿爹在南地采风,他曾说‘此生游遍大汉河山才不枉来世间活一回’,每游历一个地方,记录当地的山纹地理、风俗人情,很是潇洒。”
“难道尊父是沈鸿先生?”
“正是。”见有人知道阿爹,沈觅有些兴奋。
“我拜读过沈先生的《汉风经略》,精彩绝伦,妙不可言,如今沈先生每每有新作问世便有人争相抄录,我只知你医术高明,风骨非凡,却不想居然是沈先生之女,实在是失敬。”
沈觅得意,打趣道:“原本是我该照顾你,你却捞鱼打野兽,吃的喝的一概备好,我实在不知哪里失了敬。”
薛泽轻轻一笑,手指摩挲着胳膊上缝的线。
沈觅见状说道:“你恢复的极快,不同于普通人,我看明日一早便可以抽线了。”
“好。”薛泽道,心里却想着明日也该走了。
第三日早上,两人照旧吃的烤肉,喝鱼汤。
沈觅见他伤口恢复的极好,便小心的拆了线。
薛泽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是朝着茅草屋方向,脚步虚浮,不会武功,略一思量,便想到来人大概是沈觅的弟弟。
“我今日便要离开,正好,也有人来接你下山了。”
“嗯?”
沈觅耳力自然比不上他,闻言一愣,忙透过门缝瞧去。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黑衣人是谁?
☆、沈觅的前尘往事
是阿远,小小的人影顶着风雪朝着茅草屋走来。
沈觅心里一热,眼泪几乎流下来。
傻孩子,这几天怕是着急坏了,这么冷的天居然一个人到山上来找自己。
沈觅忙打开门迎了出去。
阿远见到飞奔而来的阿姐,忙摆手,“阿姐快回屋里,外边风雪大,莫要冻着了。”
沈觅哪里肯听,跑过去拉着他的手一道往屋里走。
薛泽打开门迎姐弟二人进屋,拿陶碗盛了热水递给阿远,“天冷路滑,喝点水暖暖身子,我受伤不轻,这几日多亏你阿姐照顾。”
阿远知道阿姐定是为了救人才没回去,见这人颇有礼数,怨气消了大半,接过水道了声谢。
“阿姐也不说一声,害的我—”话未完,眼泪便落了下来。
沈觅见状忙给他拭泪,“莫哭莫哭,是阿姐不好,那日走的着急,我让平妪告诉你忙完便回的。”
“平妪告诉我了,可你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又是接连两晚不在家中,我实在是担心,便出来寻你,听闻那日你与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坐着驴车往这边走了,我过来看看,心想着没准阿姐在,结果真被我找着了。”
沈觅闻言一惊,李仲贤那日把这人交给自己,再三嘱咐谁也不要告诉,若是走漏了风声,对谁都不好,忙问道:“谁告诉你我往这里走的?”
“是小豆子的阿母,那日她碰巧看见了,当我知道便没言语,后来小豆子说我着急寻你,她今日一早来告诉我的。”
阿远是个聪慧的,见沈觅担心,又看看一旁的薛泽,说道:“昨日下午有人来看病,就是上次青州城里总说头晕恶心的那个富户,我说‘阿姐不是给你开了对症的方子?平日里按时喝药就行了’,可那人一脸烦躁,说‘平日里都是按时喝的,这不是药没了便想着去拿几幅,谁知这几日不知怎的了,青州城里全是巡逻的兵士,对医馆药房管的极严,只准进不准出,于是便到北海郡的药铺碰碰运气,哪里知道郡里的药铺也有兵士盘查’,于是便到阿姐这里看看是否有别的办法。”
十有八/九是冲着阿泽来的,沈觅与薛泽对视了一眼。
“那你怎么说的?”沈觅问。
“阿姐放心,我自然说阿姐为人治病去了,那人问你去了哪里,我怕他去寻你,便说太守府请你去给小儿看诊。”
沈觅这才稍稍放心,那人颇有些执拗,若是知道自己在哪里定然会去寻,幸好阿远机灵,全青州城谁不知黄太守视子如命,谁敢不长眼的跟黄太守抢大夫。
薛泽沉默片刻,说道:“我的伤已经大好,原本今日打算告别,如今正好阿远与你一起下山,阿觅的救命之恩,我此生不忘。”
沈觅不知为何,居然有丝不舍,许是担心他落入敌手吧,“救人是我分内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你的伤还得细细养一阵子,切莫大意了事,日后只盼你小心些,莫要再伤着了。”
沈觅和阿远互相搀扶着下了山,却不知道薛泽在他们身后暗暗护送,直到看他们进了家门才返身回到茅草屋。
薛泽将屋里所有东西归置成原样,就像没人来过一般。一个人在榻上静静养神,笑靥如花的她似是还在身旁,药香萦绕,柔声婉言。
薛泽长舒口气,嘴角一丝苦笑,起身出门,几个起落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
沈觅这几日实在是没睡好,一到家便舒舒服服的睡了个饱觉。
待醒来时发觉自己正发热,脑袋里“嗡嗡”直响,要裂开似的,着实难受。
好在家里平时都储备一些药材,便吩咐平妪熬了个清热解毒的汤药喝。
沈觅心里明白,头一夜把大氅给薛泽盖的时候就冻着了,只是那几日硬撑着,如今心落在肚子里便开始生病,倒是心宽,没觉得生病不好,反而庆幸现在才发热,若是在山上可怎么办。
见阿远忙前忙后的照顾自己,很是欣慰,感叹自家儿郎初长成。
“阿远这般贴心,将来哪家的姑娘这般有福气?”
“阿远,几日不见,我看你又长高些,嗯,啧啧,可以考虑亲事了。”
“阿远,你看上次来咱家送白菜的花花怎样,不好?那村西的二妞如何?也看不中?”
平日里每每斗嘴落了下乘便把阿远的亲事拿出来说道说道,阿远脸皮薄,每每听到这里便开始脸红脖子粗,仓皇败下阵。
可今日在一旁看书的阿远却是气定神闲,连头都不抬的说道:“阿姐,上次送菜的叫阿梅,二妞住在村东。”
看沈觅斗志昂扬的像后院里的大公鸡,十分无耐,“阿姐说吧,今日我听着就是。”
沈觅看向窗外,“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哎,阿姐平日里说,得了寒症要多休息,你如今发热正该多休息,却偏偏要与我斗嘴,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我若是还口,阿姐何时睡觉?若不睡觉,刚才的药汤算是白喝了。”
阿远放下书简走到榻前,给沈觅掖好被子,轻轻拍着,“小时候我害怕,睡不着,阿姐便是这样拍着睡觉的,阿远都记着呢,今日我拍着阿姐睡觉,快,合上眼睛。”
沈觅感动不已,赶紧闭上眼睛,把涌到半路的眼泪盖起来。
阿远跟自己这个姐姐最亲。
那年随阿爹游走于青州西北的郡县,不料遇到匈奴人突袭破了城,好在父女俩躲得及时,逃过一劫,每每回忆起那时城中惨相都会连连后怕。
满城的残垣断壁,堆尸如山。
阿远就是那时捡回来的。
小小的人儿坐在街上,望着街上悲伤癫狂的人群,眼睛里满是惊慌无措,也不知道亲人失散了还是死了,无人安抚照顾他,待沈觅和阿爹走到跟前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拉住沈觅的衣角,一声“阿姐”叫的沈觅泪流满面,沈觅蹲下身,将小小的人揽在怀里,轻抚后背,“莫怕,阿姐在这里,不会丢下你。”
问他家住哪里,家人称呼,他都木然摇头,沈觅觉得可能是受惊过度所致,后来与他在原地等了几日,始终无人来寻,沈觅和阿爹猜测,他家人可能遭遇了不幸。
就这么着促成了阿远和沈觅的姐弟缘分。
那时候阿远在匈奴人的铁蹄下受了惊,每当睡觉时便哭闹不休,即便睡着了也会惊醒,沈觅拍着哄他睡觉,日夜看护,直到过了两三年才好。要不然,阿远也不会遇到大虎的时候追随她从树上跳下来,也不会孤身一人冒着遇到野兽的危险到山上找她。
也不知道修了几世得来这么好的弟弟,但愿阿远早日能与世上的血脉亲人相聚。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下午。
沈觅平日里身体底子好,又出了几身汗,一觉醒来好了大半。
没好彻底是不能串门子的,更何况是送年货。
拖的越久越尴尬,无奈之下,沈觅让阿远带着年货拜访了父亲的几个故友,只余下李郡守一家是沈觅必须要去的。
若是不亲自去,别人不说,光李仲玉这关就过不了,不知道会埋汰自己多久。
再说了,李仲贤上次把人一放就走了,说是去办事,也不知道如今怎样。
想着等身子好了便赶紧去拜访。
平日里沈觅比较忙,难得有时间闲在家里,想着临近过年还没给自己和阿远准备新衣,便拿出几块布料,仔仔细细的缝制了两身衣袍。
见一匹布料颜色太深,适合年纪较长的人,正好送给平妪。
平妪大喜,要用来给自己和平叟缝制新衣,还说女儿昨日来了,也给他们老两口带了年货,还给他俩做的鞋子,这回过年好,有新衣新鞋穿了。
看着平妪满脸喜色的絮絮叨叨,沈觅微微一笑,想起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采风的阿爹。
九年前,沈觅在这个世上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沈父,一声颤巍巍的“老爸”叫的沈父喜忧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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