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莫名其妙。
看着李玄度眸光漾动的表情,秦素忽然又有了种想要抓花某人脸的冲动。
此念一起,她的身体已经先期做出了反应。
她没去理会他方才的话,而是蓦地欺身而上,凑去了李玄度的身前。
她的动作带着不经意的绵软,仿似无骨一般,却又含着种说不出的柔韧,如同在她与李玄度的身上有一根线,他方一离开,她便被这根线扯着,迫近了他的身边。
鼻子对着鼻子,眼对着眼。
李玄度微有些讶然地看着眼前的脸。
精致而艳丽的五官,容光之盛,几乎刹时间便照亮了他的视线。
那张花瓣一般红润的唇,正对着……他的唇。
“李郎似是很爱取笑人呢。”甜腻的吐息,在他的鼻尖盘旋着。那慵懒的语声分明还有些青涩,却又因着这青涩,而延伸出了别一种妩媚来,眼前长而翘的睫羽轻颤着,微一侧首,似蝶翼擦过他的鼻尖。
李玄度屏住了唿吸。
他灰寂的眸子,不自觉地便涌出了一股情绪。
那是除了死寂与笑意之外的第三种情绪。
而再下个瞬间,他心口的位置忽地一痛。
他霍然垂眸,这才发现,一根纤细而微黑的食指,正正戳在他的胸前。
“戳嵴梁骨有什么意思,不如戳胸。”秦素将身子往后移了移,眉眼弯成了月牙,手下却是用了大力,在这片看去甚是健硕的胸前,狠命地戳着。
既然这妖孽这么爱开她的玩笑,她就顺势多占点便宜。
李玄度愕然地看着她,一时间没了反应。
趁着他愣神的机会,秦素加大力度往下死戳。
说起来,手指下的触感倒委实是好,肌理紧实有力,戳下去还有强劲的弹力,像是引着人的手一戳再戳似的。
秦素不由便有些感慨,到底是北胡男子,不只形容俊美不同于中原儿郎,这副身子也着实是美。
只不知往后会便宜了谁家小娘子去。
她笑吟吟地戳着,面上的神情是得意与欢喜。
李玄度怔了好一会,方才明白过来她在做什么,一时间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这些中原小娘子的心眼儿,还真真是小得很,他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却不想还要被人报复回来。
第351章 故人来
车厢里一片安静,两个人皆不曾说话。
一个是只顾着戳人家的胸,而被戳的那一位,却是无奈失笑。
李玄度知道秦素心眼儿小,却不知她心眼儿能小成这样,睚眦必报。
他干脆放松了身体,含笑垂眸看着秦素,任由她戳。
依他想来,秦素戳上几记解解恨,应该也就罢了。
谁想,那根纤指却像是没个完结,从左到右,一路不停地戳啊戳,偏偏面前的小娘子笑得清甜,长而卷的睫羽弯弯地,一双眼眸成了月牙儿。
李玄度等了好一会,见秦素根本便没停手的意思,他终是叹了口气,捉住了那只还在报复的手。
掌心里是纤细的一握,肌理细腻而滑,如抹了膏脂,游鱼一般地难以掌控。
他这厢还未用力,那手指便已哧溜一下滑了出去,他的掌心倏然便空了。
不知怎么,他竟然有些怅怅地起来。
秦素飞快地抽出了手,转眸含笑看着李玄度,问:“如何,李郎这一回是不是满意了?”
李玄度回过了神,无奈一笑。
“罢了,先说正事,若阿素还生气,回头再戳,可好?”
几乎是哄小孩子的语气,让秦素一肚子的愤懑也没了去处。
不得不说,她方才的种种举动,确实有些孩子气。
可是,若非这厮总出幺蛾子,她也不会是如此表现。
到得此时,秦素方才发觉,马车已经停下了,而车窗边映出的,却非是城门那条路。
“下车罢,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李玄度微带笑意的语声传了过来,旋即他便推开了车门。
秦素在他身后挑了挑眉,回手便戴上了帷帽,当先跳下了车。
那驭夫早便下了车,此刻正面色木然地立在车门前,身板挺得笔直,站在那里纹风不动,方才发生在车里的情形,他似是半点不知。
秦素瞥眼看去,并不以为意。
除了那妖孽总惹她气闷以外,在旁人的面前,她很少会在意些什么。
反倒是李玄度,下车之后便正了正帷帽,复又清咳了几声,像是有些不自在似的。
秦素在帷帽下弯了弯眸子。
她终于看出来了,这厮的面皮其实薄得很,在外人面前还是挺要面子的。
她笑吟吟地转首四顾,却见马车所停之处,是在一条窄巷的巷口,那细长的巷弄两旁皆是高大的青砖墙,看似某处宅邸的角门所在之地。院墙的顶端微微探出了几痕树影,风中流转着清浅的香气。
秦素仰首看去,才发现那是木樨树。
深翠的叶片层层叠叠,筛下些许细碎的阳光,那满树浓绿间盛放着素白或金黄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秦素深吸了一口气,鼻息间满是清浅的花香。
一阵风倏然拂过巷弄,风摇花落,墙头地上,似下了一场携着香的细雨。
“好幽静的去处。”秦素探头往巷子深处看了一眼,轻声语道。
那驭夫此时便提步上前,低声禀道:“主公,便在这里了。”
李玄度点了点头,语声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带路。”
“是,主公。”驭夫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巷中行去。
此刻秦素已然发现,这驭夫确实并非常人,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简致,不拖泥带水,更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可偏偏表面看去,他又显得极为普通。
李玄度转向了秦素,语声温朗,恍若弦动:“这可是我送给阿素的大礼,以谢阿素此前的赠言。”
秦素未置可否,垂眸束手,遵循着一个小厮应有的规矩,落后李玄度两步的距离,一行三人便进入了巷弄。
行不过数十步,那巷弄左侧的墙壁便现出一道小门来,果如秦素所料,这条巷子确实是宅邸角门所在之处。
到得此处,那驭夫便上前推开了门,当先走了进去。那门既未上锁,也无人看守,三个人进若入了无人之境一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这所宅子。
秦素缓步前行,一面四下打量着所处的院子。
这院子占地颇广,花木也不少,却很是荒芜。满院子的野草青黄相间,随风起伏,飒然有声,其中间杂着一两株野菊,开得散散漫漫,越发显出了一种秋日的萧瑟。
满院中唯一有些章法的,便是靠近院墙种植的那几株木樨树了,那树上的枝叶有着明显的人工修剪的痕迹。
除此之外,整所院子荒无人迹,似是空置了许久了。
三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穿过了另一座同样荒芜的院子,便来到了一处屋舍前。那屋舍呈品字型,三明两暗共五间房,正中的大屋门前倒是守着个模样精干的年轻侍卫。
这侍卫似是久候在此的,一见了李玄度,他立刻疾步上前,叉手行礼道:“见过主公。禀主公,人已经带到了。”
李玄度抬了抬手,复又回身对秦素道:“一会见了那人,阿素想必欢喜。”
他的语气颇为轻松,秦素听着倒没什么,那个精干侍卫却像是有些吃惊,抬眸飞快地扫了秦素一眼,又连忙低下了头。
秦素此时的心情,却是一派平静。
她并不知道李玄度要带她来见谁,不过,既然他说是好事,那就必定是她乐见之人了。
却不知会是谁?
驭夫上前推开了屋门,精干侍卫却没跟进来,仍旧守在门外。秦素站在门外往里看了一眼,却见那屋中坐着一人,背朝着这个方向。
虽只是匆匆一瞥,秦素的心,却蓦地跳得迅疾起来。
那背影,有些面熟。
她按捺着自己的心跳,将灰色的纱帷掀开了一条缝。
便在此时,屋中那人似有所感,蓦然回首。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里交接,秦素微怔了怔,旋即一笑。
“是你。”她的语气平静且安宁,一面说着话,她一面便紧随李玄度跨过了门槛,唇边的笑意如蕴春风:“真是许久未见了。”
屋中之人霍然起身,面上的神情停留在震惊与骇异之间。
门在秦素的身后缓缓合拢,连同她对面那人震惊的表情,以及这屋中发生的一切,皆被这两扇普通的门掩了去。
阳光遍洒庭院,如金色的锦,却又被一阵紧似一阵的西风洗得薄透。
中元十三年秋日最后的温暖,行将散尽,苍茫的秋意点缀在枯草间,一丝微带苦涩的菊香在风中流转。
这间岑寂的院子,便如同从无人出现过一般,野草芜杂、风声飒飒,唯有无边无迹的苍凉与萧瑟,弥散于每个角落。
(第二卷 完)
第352章 寿成殿
立冬过后,天气便一日日地冷了下来。
大都城的秋色早已经由浓转薄,玄都观中枫林染醉、飞霞流丹的盛景,终究为日渐枯瑟的冬意所覆盖。唯百枫林中的枫叶倒还余着几许鲜色,远远望去,那山峰的峰腰处似是被人泼下了几痕碧血,莽莽苍山间横出些许靡艳,有一种决然的凛冽,将漫山萧瑟也点缀得鲜活起来。
今年的玄都观,并不似往年游人如织,即便枫叶最盛之时,也没有多少赏枫的游客,较之往昔冷清了许多。除了上山进香的香客,便是一派门可罗雀的景象。
而进了内三城后,这种冷清的氛围便越发浓厚,及至到了皇城,冷清便迅速地蜕变成了冷寂,那高大的红砖围墙下,每隔上三五步便有一个带刀护卫,标枪般地伫立于道旁,一个个面色沉冷、刀剑出鞘,肃杀与压抑萦绕在每个角落。
发生在三个多月前的那场刺杀,余波仍未散尽,禁宫的守卫也没有半分松懈,甚至比刺杀刚发生时的守卫还要严密。
太子殿下郭元洲,此刻正安宁地立在禁宫最深处的寿成殿门外,静候着父皇的召见。
他风姿韶秀,相貌温雅,神态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冲淡,这让他显示出了超出于同龄人的沉稳。
他淡然地立在那里,远处玄都峰的绝艳风物,近处严阵以待的侍卫,瞧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与这殿门外枯立的那两排杨树没什么不同。
夹着寒意的风自四面八方涌来,鼓荡着郭元洲的玄锦衣袖,而他却站得很稳,敛眉垂目,如同老僧入定,仿佛已经与周遭的景物融在了一处。除了被风拂动的发丝与衣摆之外,他的身体始终维持着一种极为合宜的姿态:腰背挺直,然神情却谦恭;气势沉凝,却又不乏年轻人的朝气。
在这位太子殿下的身上,似乎是融合了许多不同的气质,而每一样都是恰到好处。便如这立在殿外守候的动作,经由他做来,便能既令人感觉到一代储君隐约的魄力,又不乏为人子、为人臣的恭顺与谦逊。
总而言之,仅从外表看来,郭元洲确实是一位合格的储君,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地合乎规范,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殿门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随后便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黄门,两手揣在衣袖中,快步从寿成殿里走了出来。
郭元洲精神一振,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小黄门。
那个小黄门步幅紧凑,行动处衣袖带风,直到快步走到郭元洲的面前行礼时,他衣衫下摆处的折纹仍旧动荡不息。
“参见殿下。”他依照最标准的禁宫礼节躬下了身子,语声微带着些喘息,显是一路走得急。
“免。”郭元洲抬了抬手,神情淡而温和,眼中含了一丝隐约的期盼。
那小黄门并不敢直身,仍旧躬着身子,口齿清晰地说道:“陛下说了,大朝会后有些不舒服,想先歇着,请殿下回去,明日再来。”
小黄门清亮的语声如同一条直线,毫无情绪地抛向了郭元洲的耳畔。
郭元洲没有任何犹豫地便应道:“是,谨遵父皇之命。”说罢这话,他又抬起头看向小黄门,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你回去替本宫传句话,就说本宫恭请父皇圣安。”
小黄门应诺一声,躬身退去了一旁。
郭元洲转身面朝殿门的方向,跪伏于地,在殿门外完成了人臣觐见君王时的全套礼节,方才徐步退至阶前。
阶下便是太子仪仗,约摸有二十余人,人数并不太多。虽然是在宫内行走,不必摆太大的排场,但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着,纵然郭元洲认为他不带仪仗过来请安,更能够显示诚意,可惜,到底他还是要守着规矩,否则又要被谏官们说“轻狂”了。
行走在宽阔的白石宫道上,郭元洲的神情仍旧是冲淡与温和的,眉眼间是宜于一切场合的平静。
宫道横平竖直,没那么多弯弯绕,除了御花园里还有几处些曲径通幽的奇景外,这所皇宫里的每一道栏杆、每一个转角,都显示出了一种光明正大的气势,似是藏不下任何阴谋诡计。
然而谁知道呢?
这世上多的是表里不一的人,也多的是表里不一的事,越是华丽的外表底下掩藏着的人或事,通常也越是不堪入目。
郭元洲的神情淡极了,即便盯着他细瞧,那双平静的眼睛里也只有温和,平淡得让人能够瞬间忽略它的深不见底。
太子仪仗出现,宫人跪避,宫道旁不时可见匆忙伏地的宫人,他们如同被西风吹得倒伏的野草,在太子殿下的身侧矮下去了半截。
由这条宫道出去转西,又是一条同样平直的宫道,道旁的杨树也是同样地排成两列,如果是不熟悉皇宫的人,仅是走在这样的路上,也会觉得茫然。因为,这些宫道几乎一模一样,连道旁兽头石柱的数量,也是完全相同。
直到这条宫道走到头又转了个弯,来到了一处十字路口,郭元洲面上的神情才有了些许变化。
“韩忠,去瞧瞧几位皇兄。”他温和地说道,说话的对象是走在他身后数步远的一名年老的内侍。
那个叫韩忠的内侍闻言,沉默地躬了躬身,随后打了个手势。四个穿着不同等级宫服的小内侍得了指令,离开了大队人马,飞快地往西侧的岔路口跑去。
郭元洲略停了步子,回首看向韩忠,面上的笑容很是亲切:“韩忠,你说这一次,几位皇兄会不会见本宫?”
韩忠躬了躬身,苍老平直的语声略带着几分尖细:“诸殿下乃是千金之躯,贱庶不敢妄自揣测。”
推得很干净的回答。
郭元洲的唇边蕴着笑意,盯着韩忠瞧了好一会。
韩忠的腰弯得很深,脸低低地垂向地面,从郭元洲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对方的束发锦幞,以及幞头下露出的灰白的发鬓。
第353章 忽有疾
郭元洲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掸了掸袍子。
太子规制的冠冕上垂着透润的玉珠,那珠子冰凉如沁,刮过郭元洲的鼻尖。他低垂的眸底深处,飞快地划过了一抹针尖般的锐意,然而很快地,他便又抬起了头,面上的神情仍旧是方才的冲淡平和,唇边的笑意中含了一丝孺慕,叹息地道:“几位皇兄皆在静养,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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