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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作者:姚霁珊

  她方才确实是有些惊魂未定,所以才没明白杜十七的意思。如今看来,花园显然是更适合密谈的地方。尤其是此刻,树木凋零,视野很可及远,只要有人出现,必定会被她们发现。
  杜十七闻言便笑了笑,伸出一根葱嫩的手指往前一指,道:“罢了,我们便去亭子那里吧,看来你这是碰上了大事,那里比此处更好说话。”
  彩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在离着蜡梅不远的假山上有一座六角亭,是整座花园地势最高处,四面又没有围挡,假山也是填死了的,并不能藏人。如果站在亭中说话,那是再不怕被谁听了去的。
  彩萱立刻上前扶住了杜十七的胳膊,道:“女郎说得是,我扶女郎过去。”
  主仆二人便离开了蜡梅,步履悠然得宛若散步一般,慢慢地便来到了六角亭中。
  亭子里到处都是雪,栏杆上头也有好些。彩萱皱着眉拿袖子拂出块干净的地方来,又将丝巾垫在上头,方请杜十七坐了下来。
  杜十七倒也没多讲究,闲闲地依坐在栏杆处,道:“现下你终于好说了罢,李阿姨到底出了何事?”
  彩萱此时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闻言便上前两步,微俯了身子,低声说道:“回女郎的话,事情需得从我去李夫人那里问安说起。我今日去的时候,发现李夫人的院子门口又多了好几个眼生的仆妇,比前两日我去的时候人还多。听她们说话的口音,我觉得她们像是从大都来的。”
  “唔,这事我也知道。”杜十七说道。
  李氏病得越来越重,周氏也就是杜骁骑的第三任正妻如今大都杜府的当家主母,便从大都派了不少人来,据说是来照顾李氏的。
  杜十七勾了勾唇。
  照顾人照顾到将人家的院子都围死了,这也真是“无微不至”得很了。
  此时,彩萱便又道:“我去了之后,便说我是女郎派来给李夫人问安的,那些仆役倒也没说什么,也按规矩往里传了话,不过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李夫人回说正在养病,不见客。女郎也知道的,自从生病之后,李夫人便从不见人,连四郎君她都不愿意见,所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便离开了。”
  杜十七轻蹙蛾眉听着她的话,此时便微叹了一声,柔声道:“四兄最是孝顺了,可惜李阿姨的脾气……”她顿一顿,语气变得怅然起来,叹道:“四兄真真可怜。不过,这也不能怪李阿姨,她生着病呢,心情总不会太好的。”
  若是只听她的声音,你会觉得这说话的女子很是善良,也很懂得关心他人。可是,彩萱眼前看到的却是一张笑吟吟的秀脸,那尖而秀气的下巴因着笑意而起了些可爱的褶皱,越发显出了一种甜蜜。所谓的惆怅伤感,在这张笑脸上根本看不出半分来。
  那一刻,杜十七就像是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在脸上笑得欢喜,一个却在口里喟叹惋惜。
  饶是彩萱知晓她的真面目,此时亦不免后背发冷。
  她垂下了头,低垂的眼眸中是憎恶与忌讳交织的复杂神情,旋即便又化作了木然,口中却说起了恭维话:“女郎是心善之人,满府里谁人不知,便连……”
  “别打岔,往下说。”不容她说完,杜十七便打断了她,语声仍是一如既往地和缓,“李阿姨没见你,你便回来了,然后呢?”
  彩萱低垂的脸上神情微变,忍了忍,方才继续低声道:“出了李夫人的院子后,我本当来花园寻女郎的,只是走到半路上,我忽然便想起,女郎向来最喜欢红梅,而李夫人院子后头的围墙底下,便有一株老梅树,我便想过去看看花开了没有,若是开了也好给女郎折一枝回来,所以,我便从石桥那里转了个弯,自夹道转去那一处看梅花。”


第395章 风流病
  “你倒也有心。”杜十七斜过来一缕眼风,在彩萱的身上兜了个圈,似笑非笑地说道。
  真若是要看梅花,又何必从夹道走?这分明便是起了疑,想去打探消息,便拿她这个主人做了幌子,就算一时不察被别人发现了,也有个现成的理由搪塞。
  她勾了勾唇,文秀的脸上是一团和善的笑意。
  虽然不曾抬头,可彩萱却能感觉到杜十七微冷的视线,然而她并无一丝惧意,仍旧语声平稳地道:“我到了李夫人院子的后墙下,却见那株老梅被大雪压得都快弯了腰,树上的花才打了几个花苞,等真正盛开只怕还要十天半个月呢,我见没有花可折,就打算往回走了,可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
  说到这里时,她下意识地顿住了话头,往四下里看了看,方才压低了语声道:“……我看到,那墙上忽然冒出了一个人头。”
  “墙上冒人头?”杜十七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旋即便几乎笑出来,平静的眼眸深处,兴奋之色几乎不加掩饰:“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莫非闹鬼了?”
  那一刻,她就像是小孩子看见了玩具,满脸的兴致盎然。
  彩萱的脸色却有些发沉,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的,女郎,那不是鬼,那正是……李夫人。”说到此处时,她本能地打了个颤,似是回想起当时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情形。
  当时她正凑在后墙的墙根儿那里,想要听听院子里头的动静,谁想猛一抬头,便瞧见一张苍白如鬼的脸,正死死地盯着她,吓得她差点没坐在地上。
  彩萱闭了闭眼,用力甩去脑海中那张惨白枯瘦的脸,好一会后方才平定了心绪,继续道:“我后来才明白过来,应该是李夫人不知怎么爬上了墙,却正巧被我看见了。”
  杜十七唇含浅笑,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手里的暖囊,像是对那上头的绣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居然是李氏?
  李氏做什么要去爬墙?难道她与彩萱一样,想要去墙外摘花儿?
  她不无讥讽地撇了撇嘴,旋即却又将神色一正,恢复了方才的文弱,细声道:“李阿姨也这么爱玩呢,想来她攀上墙头,便是为了看一看墙外的梅花罢?”
  彩萱皱着眉摇了摇头,面色微有些泛白,语声倒还算平静:“不是的,女郎,李夫人并不是贪玩,她让我……救救她……”
  她的语声在这一瞬间颤抖了一下,转首往四下看了看,方以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声音,轻声道:“李夫人在墙头看见了我,就求我救救她。我大着胆子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却只翻来复去地要我救她,并不答我的话。我后来仔细看了,李夫人的气色真的很难看,整张脸都瘦得干了,面色又青又白,两个眼睛里全是红丝。”
  她说到这里越发压低了声音,声音也微带了一丝颤抖:“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是我却瞧见李夫人的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疮。”
  言至此处,她终是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恐惧,紧紧抱住了胳膊。
  在看到那几个红疮之后,她便知道,她这是碰上大事了,还好李氏那时候已经认不出她了,见了她居然还求救。
  李氏难道不知道她彩萱是谁的人么?
  “李夫人像是有点病得糊涂了,根本就没认出我是谁,她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地轻,就像是没力气了似的,我得凑得很近才能听见她的声音。”彩萱继续讲述着那惊魂的一幕,语气比方才平静了些。
  杜十七垂眸听着,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点着下颌。
  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那葱管似的手指又白又嫩,圆润的甲盖上染着浅嫩的粉色丹蔻,瞧来很是好看。
  思忖了一会,她便又抬眸去看彩萱,眼睛里是一派漠然,问道:“然后呢?你便这么回来了?”
  彩萱面无表情,躬身道:“是的女郎。我本想再多问上两句的,可是我听见那墙里忽然传来了很匆忙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有人跑过来了,还听见有人低叫着‘你们怎么就让夫人跑出来了’之类的话,我这才知道李夫人可能是偷着出来的,若是被别人发现她与我说了话,只怕要不好,所以我就赶快跑回来了。”
  杜十七蹙眉想了一会,问:“无人发现你罢?”
  “应该没人看见我,女郎但请放心。”彩萱微微垂首,苍白的脸上满是木然:“我是从院子西头的那条小路走的,途中又特意绕去了四郎君的住处,向黄妪讨了杯茶喝。就算有人看见我,也会以为我是去四郎君的住处传话的。”
  “唔,这样便很好了,不曾连累于我,否则我也不好办哪。”杜十七斯文秀气的脸上笑意浅浅,一双眸子却在阳光下闪着光:“你方才说,李阿姨的脸上长了好几个红疮,是不是?”
  彩萱躬了躬身:“是的,女郎。李夫人脸上的疮生了好多,数一数不下有一二十,其中有两三个比我的拇指还大,看着很是吓人。一开始我其实并没认出她来,直到后来她说让我……救救她,我才知道那是李夫人。”她观察得很仔细,可想而知,在慌乱中她也没失了方寸。
  “李阿姨脸上的疮,与长兄脸上的疮,是不是一模一样的?”杜十七蓦地问道,面上的笑容仍旧斯文柔弱。
  彩萱垂头不语。
  杜十七盯着她的发髻瞧了一会,便笑了起来,道:“那就是一样了。”
  彩萱仍旧没说话,却也不曾否认。
  李氏脸上的疮,的确与杜大郎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种疮面破裂后疮肉反突在外头的情形,杜大郎的脸上也有。
  彩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种样子的红疮,任谁瞧过了一次,那是再也不会忘的。
  “长兄得的可是风流病呢,真真是巧,李阿姨也得了一样的病,也不知是谁传给谁的?”杜十七毫无忌惮的语声传来,令彩萱回过了神。


第396章 凌梅馆
  彩萱并不敢接杜十七话,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垂下了头。
  杜十七此时正在笑。
  那张文秀的小脸上盈满笑意,一双眼睛亮得怕人:“彩萱,你且猜猜,先得病的那个是谁?我先说我猜的结果吧,我猜呀,先得病的一定是长兄,因为长兄最喜欢睡外头的脏女人。然后李阿姨又和长兄睡了,所以她便也被传上了。啧啧,长兄还要唤李阿姨一声阿姨呢,两个人算起来也是有母子之名的,这也能睡在一起去?”
  她说到这里便掩口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我听人说过,风流病都是这样的,从这个身子传到那个身子,只要身子与身子有了触碰,男女媾和,便能染上。我运气真真是好,竟在咱们府里便碰见了一对。”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没有人会相信,冠族七姓之一的杜氏族中女郎,居然能说出如此粗俗不堪的话来,且还说得毫无阻滞,就像是她从小便生活在最低贱肮脏的市井,而不是长在以教养严格著称的襄垣杜氏族中。
  而更叫人吃惊的是,听了杜十七的话,彩萱面无表情,仿佛这样的情形经常发生,她已经习以为常。
  此刻她的脸上还带着些苍白,眼底深处有着一丝悚然。
  “彩萱,你不用害怕。”杜十七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柔柔说道,随后便将一只手轻轻搁在了彩萱的肩上,语气中有着很明显的安抚之意:“你是何阿姨派来服侍我的,就算杀尽这府里的仆役,我也不会动你半根寒毛。”
  从她口中说出杀人害命这等事来,就如玩笑一般轻松。彩萱的脸越发苍白,放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僵着上半身对杜十七屈了屈膝,表情木然地道:“我知道女郎很看重我,我也会一心待女郎的,在何夫人那里,我一定会替女郎说话。”
  “唔,审时度势,难得你有这番聪明。”杜十七并不讳言她的用意,细声说道。
  看得出,她与彩萱之间并不完全是主与奴,而是更近于从属关系,她待彩萱便如士子对待门客一般。
  此时,杜十七已经站了起来,将手拿在唇边呵了口气,娇弱地道:“这热闹听听也就罢了,还是回去吧,亭子里怪冷的。”
  此处地势高,风也比下头大些,呆得久了确实有点冷。
  彩萱立刻应了个“是”,便上前扶住了杜十七的胳膊,两个人踏着雪中小径,出月门、转游廊,不一时便来到了杜十七的住处凌梅馆。
  凌梅馆的院子很小,不过是五间精舍罢了,好在服侍杜十七的仆役也不多。除了彩萱与那两个使女外,另有一个扫地小鬟、一个守门妪以及管事妪曾妪,便再没其他人了。
  便是这样小的院子,一般的庶女也是住不上的,她们中的大多数都呆在大都杜府的“静心阁”里。
  只听这院子的名唤“静心”,便可知晓,杜家的主母周氏是个怎样的人。
  那静心阁是一所颇大的院子,里头有近三、四十间房舍,每个庶女只能分得两间,一间自己住,一间给使女住,而近身服侍她们的使女也就两个而已,其余一应打扫、传话、递送东西等事,皆由静心阁统共的仆役去做,更有教养妪牢牢管束着。
  若没有嫡母同意,这些庶女们除了每月初一、十五请安之外,是绝对不被允许跨出院门的。
  想象一下,一所大院子里,住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女郎,每日里只能待在院中无所事事,那会是怎样的情形?
  杜十七因为与何氏交好,这才受到了格外的优待,虽来到了上京,却有自己单独的一间院子。
  这在大都是绝无可能的。
  也正因如此,杜十七才会对彩萱如此信重。
  至少表面如此。
  扶了彩萱的手,杜十七缓步跨进凌梅馆的院门,方要转向游廊,忽见院门处又走来一个妇人,那妇人身穿貂毛大氅、头戴貂皮暖帽,帽子下是一张尖瘦刻薄的脸。
  “见过妪。”一见这衣着华贵的妇人,彩萱便立刻躬身行礼,语气十分恭敬。
  这妇人便是曾妪,她是周氏专门调派过来的,不只管着凌梅馆的大小事宜,也兼着教养杜十七之责。可以说,在凌梅馆中,曾妪比杜十七这个主人还要有威严。
  此刻,杜十七也停下了脚步,转首看向曾妪,面上含着温文的笑意。
  曾妪一见是她们主仆二人,嘴角便撇了撇,也不向杜十七行礼,只掸着衣袖不冷不热地道:“女郎倒是好兴致,在外头逛到现在才回来,看来我往日里教的那些士女规范,女郎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却不知三日前我叫女郎抄的《女诫》,您可抄完了?莫不是拖到现在还没完成罢?”
  她斜着眼睛去看杜十七,态度极为无礼,然杜十七却笑得很温和,细声细气地道:“劳妪记挂,《女诫》我都抄完了呢。因有些头疼,所以便去外头散一散,不想妪午食过后便没了人影,却到这时候才回来。”
  听着是软和话,只是这话的意思却深。身为仆役却半天不见人影,连主人都不知道去向,若是在大都杜府,这般行止嚣张的仆役早就被打死了。
  曾妪闻言,面色便有些不大自然。
  纵然她是周氏指派来的,到底也只是一介奴仆,大规矩上必须不能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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