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方才那一怔中,秦素算是看明白了,这人绝对不敢对自己怎样,干脆便骂了出来。
疤面男子阴鸷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戾气,双眉一立,阴狠地道:“你嘴巴放干净些,当心我废了你!反正只要你全手全脚,也能卖钱。”
“你敢么?”秦素挑衅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清冷如寒星:“你敢违背你主子的命令……咳咳……就你这等货色,你也配?”
分明是柔弱得仿佛要被风化去,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可眼前的少女却桀骜地挺直了脊背,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如钢刀,句句戳在人的心窝子里。
疤面男子的身形顿了顿,面上青气隐现,目中更有杀机闪过。
不过再下个瞬间,他的气势忽地一松,讥嘲地道:“看在你很快就要被千人枕、万人骑的份上,我也不与你在这口舌上多计较。”他的语气中含着深深的刻毒,故意将视线往四下里一扫,眸光里带着一丝讥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想套我的话,再让这些人给你传消息。”
秦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一紧。
疤面男子说得没错,她的确就是在激他,让他说出更多的话,万一阿臻没昏死,也能从这些话中听出些端倪,以后也能救她出来。
心中飞快地忖度着,秦素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不想胸口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她忍不住又开始咳嗽起来,面色渐渐地白得像纸。
此刻的她瞧来可不只是吓人而已,而是很有几分将重伤将死之相。
疤面男子盯着她的脸瞧了好一会,目中居然露出了一丝担忧,迈步便往屋中走去。
谁想,他的腿方一抬起,面色陡然一变!
那个刹那,时间似是忽然停顿了。
周遭的一切都像是陷进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中,竟让秦素想起自己沉入水中时,自水中望出去的那个透明的世界。
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她能够清晰地看见,那个疤面男子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后,他便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原地旋身而起,倒飞出了舱门。
再下个瞬间,秦素便听见了一声清啸。
高亢、清越、嘹亮,如龙吟凤鸣,绕梁而不绝。
那一刻,她忽地心有所感,侧首望去,却见靠近她这一侧的船板,已被人一掌劈碎。
那分明是绝大的一股力量,远比疤面男子击向秦素的那一掌力量要大得多。
可是,便是这样的一股巨力,那船板却碎得如同豆腐渣,并没有四溅疾飞的碎木茬,甚至水瓮里的水都不曾晃动,船板上便破出了一个大洞,一只莹白而优美的手,便在那破洞间一伸,又是一缩。
随后,便见一个穿着灰衣的瘦高女子,自破壁间从容迈步,跨进了房间。
秦素完全呆住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靠近这一侧的墙壁原先是有舷窗的,舷窗外则直上直下地临着水。
而这个灰衣女子却胜似闲庭信步,就这样身体凌空、缓缓而来,身上的衣裳一丝不乱,连半点灰尘都未沾。
她这是能在半空走路么?
秦素苍白的脸上满是震惊。
却见灰衣女子步履从容,自破壁中踏上满是血迹的青毡地,长长的裙裾自秦素侧畔扫过,脚步忽地一顿,目视前方,口中吐出了两个字:“勿怕。”
极为柔和的语声,如同一脉平波,缓缓舒舒荡过心田。
不知何故,秦素一时间竟是鼻尖泛酸,有点想要哭。
那种感觉,不是因为忽然有人相救而生出的激动,而是这女子的声音之中,天然地带着一种感沛人心的力量,温暖中正、柔和动人。纵然她说话时连头都没回,却仍旧给人一种又强大、又温暖的感觉。
直到这时秦素才看见,在疤面男子方才站立之处,有一样细小的东西正在原地飞快地打转,散发出一圈圈温润的光。
看起来,方才逼退疤面男子的,便是此物。
第422章 珠光晕
秦素张大眼睛,紧紧地看着地上的那样东西,却见那小东西转了好一会后终是停了下来,安静躺在了地上,圆而光滑的一粒,晕致柔润。
那是……珍珠?!
秦素将眼睛睁到最大,看了看地上的珍珠,又扭头去看那灰衣女子。
那灰衣女子便立在她身前半步之处,秦素恰好可以看见,悬于她左耳的排珠耳环上,少了一粒珍珠。
这真是……好厉害!好阔气!
好大的手笔!
秦素瞪大眼睛看着灰衣女子,一颗心却是落回了肚中。
来人是友非敌,这是她首先能够肯定的。
至于来人有什么目的……
管她有什么目的,活命才更要紧不是么?先活过了今晚再说。
此时,疤面男子正立在舱外,方才那种藐视一切的态度,自灰衣女子破壁而来之后,便再也不见。
他阴鸷的眼睛里,头一次露出了几分忌惮之色,整个人虽看似闲适,却是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秦素不由大感痛快。
彼时欺人者,今日被人欺。
活该!
“何人?”疤面男子陡然喝问,语声沉冷,扫帚眉直直竖起,鼻骨处的伤疤越发明显。
“自是尔母!”不待灰衣女子回话,秦素便立时抢着说道,态度极为嚣张,语罢又是一阵勐烈的咳嗽,可她却仍旧断断续续地道:“若不然,便是……打得你……连你阿母也认不出……之人……你这蠢物,快些跪下……求饶……”
这直如市井小儿骂街的一番言语,不知何故,那灰衣女子听了不但未气,反倒笑了起来。
举袖、掩唇、侧首,灰衣女子的一行一止竟是风姿嫣然,而她温柔的语声亦像是乐韵一般动人,只闻她轻笑道:“我可生不出这般老儿。”
“噗哧”、“噗哧”,舱房里传来两声少女的娇笑,却是秦素与不知何时醒来的阿葵双双没忍住,一齐笑了出来。
而一声笑罢,阿葵的脸便白了,躲闪着看了秦素一眼,垂下了头。
原来她刚才居然一直在装晕。
秦素白了她一眼,却也没真的生气。
有胆子掷出那一剑,已然足见阿葵对她还有两分忠心,至于这些小聪明,秦素现在心情颇好,可以忽略不计。
此时,却见那疤面男子面色阴冷,定定地望着灰衣女子,蓦地身形一动,一身黑衣直化作一团阴影,疾飞而来。
秦素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这疤面男子动作好快,她几乎瞧不见他是何时动作的。
不过,他快,灰衣女子却比他更快。
秦素甚至都没感觉到身旁异动,便觉侧畔微风轻掠,一团灰色的虚影已然掩至疤面男子身前。
一灰一黑两条身影,瞬间便缠在了一处。
却是,一触即分。
没有唿喝,也没有秦素以为的高手相遇必然杀得“砰啪”巨响的声音。
秦素只觉得船身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后便是“扑通”一声落水之声,待她定睛细瞧时,却见舱门前只剩下了灰衣女子,疤面男子已然不见踪影。
“可惜,叫他跑了。”灰衣女子望水叹道,语气中倒无多少遗憾,旋即她便转眸看向倒在地上的阿臻,掩唇而笑:“小娘子勿要再装了,那人受了重伤,不死也要残上个一年半载,不足惧矣。”
阿臻的身体动了动,终是扯下面上布巾,铁青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方才她确实受了重伤,却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而是佯败倒地,其实是想看准机会再度偷袭的,却不想来了个灰衣女子,一招便将疤面男子给打成了重伤。
起身之后,阿臻立时横跨一步,守紧了舱门,双臂交叉于胸前,两手中各执着一柄匕首,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灰衣女子不以为意,柔柔一笑:“我是何人不重要,倒是你护着的那个小娘子,她伤得不轻呢,你不打算先替她治伤么?”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若无其事地向前跨了一步。
阿臻只觉眼前一花,待她回神时,灰衣女子竟已经掠过她的身旁,走进了舱房。
阿臻刹时满脸苍白,抿了抿唇,无声地跟了进去。
此时,灰衣女子已然行至秦素的身旁,垂眸语道:“你便是秦府……六娘?”说话间,她眸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异色,上下打量了秦素好几眼,目中有着并不掩饰的震惊。
秦素颇为汗颜地低下了头。
她现在的模样确实可怕了点,也难怪灰衣女子异色连连。
苦笑了一下,她终是抬头说道:“惭愧得很,我正是秦六娘,我形容不整,有失礼仪,请恩人勿怪。”
灰衣女子面上的讶色此时已经消失了,她也不说话,只姿态优美地蹲下了身子,探手握住秦素的手腕,向她的脉上探了探。
冰冷的手指贴在秦素的腕上,直冻得她险些打了个寒战。
她不由微觉讶异。
这些武技高手据说是火气极旺的,怎么这女子的手这样的冷,比她的手都冷。
不过很快她便又释然了。
很可能人家的武技便是这一路的,她一个丝毫不会武的小娘子,见识未免太浅。
替秦素按过脉后,那灰衣女子又仔细地向秦素的面上看了半晌,方才启唇说道:“还好,那人只使了半分力,你的伤看起来吓人,其实无碍,只需好生调养,足足地补上他个十天半月,便也好了。”
她看向秦素的目光很是柔和,甚至还带着一点慈爱。
秦素此时与她面对着面,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
这灰衣女子生得并不算美,五官柔和平淡,唯一双眼睛如蕴流光,神采飞扬。不过这些皆并不出奇,出奇的其实是她的头发。
若看面相,这女子分明应该只有三十许,可她的头发却是花白的,瞧来有若老妪。而更古怪的是,那头发以发顶的中线为界,左侧花白、右侧漆黑,泾渭分明。
如此怪异的发色,再加上柔和的长相、风姿嫣然的体态、优雅动人的举止,这灰衣女子的身上便有了种很特别的味道,似是沧桑,又似是妩媚,让人一见难忘。
第423章 足如雪
便在秦素打量灰衣女子的时候,灰衣女子也是不错眼珠地看着她,明亮的眸子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不知恩人姓名,还望不吝赐告。”秦素轻声语道,旋即便扶着阿葵站了起来,屈身行礼。
灰衣女子闻言却是笑,伸手虚扶了扶秦素,柔声道:“我只是路见不平罢了。那贼人自恃武技高强,却跑来欺负妇孺,实乃我武人之耻。”
这绝不是实话。
秦素可以断定。
只是,人家这可是救命之恩,莫说灰衣女子咬定是路见不平,就算她说她是天上飞下来救苦救难的神仙,秦素也不能多问半个字。
后退了半步,秦素举手加额,郑重行了礼,口中说道:“多谢恩人高义,我……”说到这里她忽然便住了声,面色下子变得苍白,整个人往旁便倒。
“女郎!”阿臻与阿葵同时惊呼声,阿葵更是抢先扶住了她。
秦素依着阿葵的手好不容易才站稳,只觉得右腿阵钻心的疼,她的额上不由渗出汗来,咬牙忍着道:“我失礼了……嘶……恩人……”
“先坐下再说。”灰衣女子柔声说道,将秦素轻轻按坐了下去,面色凝重地端详了会秦素,便探手在她的腿上按了按,肃容道:“还是我瞧瞧吧,看是不是伤了筋骨。”
她面说话,面便撩起了秦素的裙子。
阿葵见状,连忙帮着褪去了秦素的靴袜,复又将小裤也撩了起来,灰衣女子此时便轻声地道:“将左腿也让我瞧瞧。”又问:“方才你们女郎是不是摔了跤?”
阿葵忙点头道:“是的,恩人。女郎方才被那贼人打了掌,摔得很重。”她说着已是眸中蓄泪,也不知是怕的还是为秦素难过。
很快地,秦素白生生的两条腿便都露了出来,她的腿型极好看,笔直匀停、纤秾合度,细腻晶莹的肌肤宛若上好的羊脂玉,欺霜寒雪、白腻柔滑,脚踝处更是细巧圆润,盈盈可堪握。
不过,此时这白嫩的腿上却有着好几块青紫色的瘀伤,瞧来极是触目惊心。
阿葵只看了眼便不敢再看,好在那灰衣女子吩咐道:“去挪盏灯来,容我细瞧,若有热水便拧块热布巾过来。”
站在旁的阿臻连忙跑去拿灯,阿葵则忙不迭地去倒热水、拧布巾,灰衣女子便仔细地按了按秦素的腿,不时问她“疼不疼”,又将秦素的膝盖与脚踝转了几圈。
到得此时,秦素觉得那股钻心的疼已然轻了许多,不似方才那样难忍了。
灰衣女子便放下了秦素的小裤,又轻手轻脚地替她将裙摆抚平,面便笑道:“还好只是扭伤。方才你应是从远处路跌过来的,撞到了不少硬物,这些瘀青瞧来吓人,只消拿活血的药酒揉揉便好了。倒是你扭伤的那处要紧些,你先忍着,我替你化去里头的瘀血。”
听得此言,秦素便抬袖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强笑道:“有劳恩人了。”
灰衣女子笑着摆了摆手,便扶着秦素的右腿,掌心贴在她方才疼的那处,使巧劲旋。
秦素瞬间大痛,忍不住闷哼了声。
好在,这阵痛很快便过去了,灰衣女子又以种奇怪的手势再揉了几下,秦素便觉得那处渐渐传来了暖洋洋的感觉,很舒服。
“如何?可还疼么?”灰衣女子问道,看向秦素的视线里仍旧含了些慈爱。
秦素摇头笑道:“真是不疼了呢。恩人真真厉害。”
灰衣女子笑了笑,整衣站了起来,阿葵便拿了布巾替秦素抹汗,阿臻也将灯放去了旁。
秦素此时便觉得腿确实是好多了,便又扶着阿葵站了起来,向灰衣女子行礼道:“恩人两度出手相助,我无以为报,只能以大礼言谢了。还请恩人据名以告,也好让我家中长辈登门拜谢。”
灰衣女子笑了笑,柔声道:“拜谢之事先放旁,倒是六娘子你,需得好生想想,此处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置?”
她面说话,面便将视线往四下扫了扫,复又点头笑道:“说起来,这屋子这样布置起来,倒确实能起到疑兵之效,那黑衣人中的迷香还不少呢。”
秦素心头凛。
而在面上,她却是满脸尴尬的笑容,歉然地道:“是我思虑不周,为恩人带来不便了。”说着便吩咐阿臻:“你去将香炉灭了罢。”面说话,面便向她多看了眼。
阿臻却是完全没意识到秦素这眼之意,转身熄灭了香炉,便又回到秦素身边站好。
秦素不由大急,借着拂鬓之机,转眸又看了她眼。
不想阿臻仍是毫无所觉,双警惕的眸子只盯在灰衣女子身上,半个眼风都不往秦素身上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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