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允衡微微怔。
“秦氏?秦氏干卿底事?”他转眸看向薛允衍,随后了然,唇角勾起了丝淡笑:“是了,陶夫子便在秦氏坐馆,你是担心他?”
“我所忧者,不只陶夫子人、或事。”薛允衍此时的神情却并不轻松,反倒比方才还显郑重,“二弟莫非忘了,在遇见陶夫子之后,你又遇见了谁?”
薛允衡神情微滞,随后,他的面上便有了丝回忆的神色,喃喃地道:“长兄是说……我护送秦府六娘……回青州之事?”
“正是。”薛允衍语声淡然,面色却仍旧沉肃,“便在去岁,垣楼张贴了最后份微之曰,那上头所言‘姓同春’之郡望,说的也正是是秦氏。且又是那样巧,指向的还是那个秦六娘。我近几日稍稍打听了下,秦六娘直留在上京城白云观中清修,直到最近才重返青州。此外,我也是遵东陵先生赠言,前往青州寻陶夫子,结果,陶夫子坐馆的府邸,亦在秦氏。”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灯笼里的烛火映着他的眸子,泛出琥珀般的光泽。
“秦氏、秦氏、秦氏。东陵野老赠言予你我,前后加起来不下十次,而其中与秦氏相关者,竟占半!这点,二弟难道不觉奇怪么?”他的语声寥远且空阔,淡静的眉眼间派肃然。
第456章 东陵诈
此时此刻,薛允衡的面上哪还有半分笑意,狭长的清眸里直是片幽冷。
“被长兄如此说,果然蹊跷。”他沉着脸说道,提灯往薛允衍的方向走了两步,复又停下,白衫在夜风里飘摆不停:“认真说来,陶夫子之名,最初也是东陵先生告诉我的。再有,护送秦六娘回府,亦是东陵先生的赠言所示。而最为有趣的是,‘双禾’罪名,秦氏亦占席。”
言至此,他不由自主地转去看薛允衍,却见薛允衍也正看着他。
两个人无言地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开口道:“有诈!”
“的确,此事定然有诈。”薛允衍继续说道,语声微有些沉:“纵观东陵先生赠言轨迹,秦氏总会若有若无地出现。而就在前些时候,便在垣楼关张前月余,秦氏突然涉足漕运,其后,朝廷便颁布了漕运的旨意。还有件更有趣的事情,也与秦氏有关。”
他说到这里停了片刻,方又淡声道:“我前两日才得来的消息,朝廷有意废金改银。可就是那么巧,早在个多月之前,秦氏名下所有的产业,便已不肯收金了,往来交易只收银。二弟且想,这其中,会不会也有东陵野老的影子?”
薛允衡清幽的眸子里,划过了丝灼人的光芒。
“长兄还忘了个——黄柏陂。”他咬着牙说道,神情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阴沉了,语声更是冷得瘆人:“那地方也是秦家先看中的,后来被我抢先拿下了。而我行下此事,亦是……东陵野老赠言。”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几字,薛允衡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灯笼。
最要命的是,黄柏陂他最近才脱了手,仍旧是遵照东陵野老赠言之意,转了几道手,将那块地转给了二皇子的母族冯氏。
这般想来,这会不会又是有人使诈?
薛允衡的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纵然他竭力避免往那个方向去想,可那个念头却是怎样也压不下去。
他是不是……被人给耍了?
或者说,那个人不仅耍了他,同时还耍了薛大郎?
此念起,薛允衡的眸子里便又燃起了火苗。
“必须仔细往下查!”他的面色堪称狰狞,恨恨地说罢,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看了薛允衍眼,面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我倒是没想到,堂堂铁面郎君,竟也有被人骗的天,且还被人骗到了现在才明白过味儿,这真真是……”他摇了摇头,斜了眼风去看薛允衍,面上渐渐竟有了种忍俊不禁的神情。
薛允衍无奈地闭了闭眼。
他就知道,事情旦说开了,必定就会是这种结果。
他这个二弟弟,简直就是专门生来气他的,时时刻刻都不忘来嘲笑自家长兄,真真是点都不乖巧。哪里及得上家中几个小妹妹又懂事、又贴心?
薛允衡此时已经开始笑了起来,面还拿手指着薛允衍,憋笑道:“我也就罢了,你可是铁公鸡啊……毛不拔的铁公鸡、铁面郎君,竟也能被人摆了好几道,……我简直是想想就……哎哟不行了……看看你这张黑脸……”
他越说越是笑不可抑,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最后更是笑出声来。
薛允衍淡淡地扫了他眼,洒然道:“我不如二弟,二弟生生被人骗得到处跑。”言至此,他不由又想起自己也曾遵循东陵野老的赠言,居然还特意跑了趟青州,且还当真抓住了汉安乡侯的个大把柄。
他忍不住满嘴苦。
若果然有人借东陵野老之名行骗,此人倒也有几分真本事,竟是同时将他们兄弟两个给骗得团团转。再者说,若非有了汉安乡侯的那个大把柄,他也不会留下刘豹等人,而若没有刘豹等人打断了那些在何家行凶的人,则“双禾之罪”,很可能未必是如今的局面。
这还真是,环扣着环,叫人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这般想着,他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淡眉舒舒展,拂袖道:“罢了,此事……再查罢。”语摆,提灯往前走去。
“你别走啊,我话还未说完呢……”见他大袖飘飘地渐行渐远,薛允衡忙不迭地追了上去,也不知又与他说了些什么,随后他的笑声便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
两盏灯笼光芒渐暗,夜色中的沛雨园再不闻人声,唯东风阵阵,掠过空寂的庭院,又拂向满是星子的夜空。
便在沛雨园渐渐安静下来之时,在离着大都千里之遥的某座荒僻庙宇中,个灰衣女子正立在庙门外,朝着隐在黑暗中的某人躬身行礼:“旌宏见过主公。”
“先生多礼了。”黑暗中的人淡声说道。
他有着把清冷的声线,听上去年岁应该并不大,然他的语调却沧桑萧索,如同暮气深重的老者。
“不知主公叫我来有何事?”旌宏束手说道,态度极是恭谨。
那个人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方有些迟疑地道:“我听说,你见到了……蓁蓁?”
“是的,主公。”旌宏立时说道,语声倏然温软,明亮的眼眸中竟含了些许笑意,“她与夫人生得极像,简直就像个模子里拓出来的,我眼就认出来了。”
“哦?很像?”黑暗中的人反问道,语声中带着丝极淡的异样,“真的很像母亲么?你确定没看错?”
“我看得很清楚,确实非常像。”旌宏的语气十分肯定。
那个人沉默了下来,良久后,方又问:“你在信中说,你特意去验了……朱砂?”
“是,我亲手验的。”旌宏的语气仍旧很是肯定,“因为觉她与夫人长得极像,我怕只看长相有误,便使了个法子去验朱砂痣,果然,朱砂痣便在那个地方,与夫人说的位置完全样。”
黑暗中的人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东风掠过残损的屋檐,不知哪里传来了夜鸟的啼叫,声声如断肠,让这个春夜也变得凄惶了几分。
良久后,黑暗中方才传来了声轻叹:“先生如何就去了五十里埔?我不是叫先生守着垣楼的么?”
他的语气并不像是质问,反倒似带着几分无奈。
第457章 探月华
旌宏闻言,面上便划过了些许尴尬,支吾了会,方才道:“主公虽然叫我守着上京垣楼,只是,总守着个地方,也挺那个……那个……无聊的。主公也知道,我这人就是闲不住……我后来瞧见垣楼外头有男女,像是兄妹二人,倒是挺有意思的,我就老爱去瞧瞧他们在做什么……”
越往下说,她的语声便越低,面色也越加尴尬。
脱离职守跑去做别的,后来又因忙着给这边送信,于是生生错过了垣楼的那场“盛事”,也没见着传说中的东陵野老,说起来,她也算是行为有失。
“我并无责怪先生之意。”黑暗中的人说道,语气温和而清润。
旌宏明显地松了口气,复又笑道:“我也说呢,主公该当夸我才是,我可是救了十三娘呢,主公是不知道,十三娘生得当真好看,我开始可看得傻了呢。”她说着便掩唇而笑,举手投足风致嫣然。
“你可向她表露了身份?”黑暗中的人问道。
旌宏立刻叉手道:“属下不敢。我只是说了我的名字,别的概未提。我在中原久未露面,就算说了名字别人也查不出来的。主公但请放心。”
“唔”,那个人应了声,停了停,忽地问道:“依先生看来,她与我母亲到底有几分相像?”
旌宏微觉奇怪,抬头往黑暗中扫了眼,旋即说道:“在我看来,至少有分像。”
“居然这样像么……”那个人在黑暗中轻声自语了句,语气中仍旧带着丝异样,随后便又沉默了下来。
风忽然变得大了,阵阵掠过窗沿,外头传来“哗哗”的树叶摇动之声。
那个人似是被这声音惊醒,开口道:“先生去吧,好生护着她……蓁蓁。”
“是,主公。”旌宏欢天喜地地应了声,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喜孜孜地道:“说起来,十三娘身旁有强手相助,有个武技还能看得过去的小姑娘,便护在十三娘身边。再有,我这里还拿到了点迷香,看着像是从大唐来的。那晚,十三娘便是用这种迷香药倒了那个黑衣疤面男子,令他武技受了不小的影响。十三娘还亲手杀了个女贼,真真是又聪明又果敢,生得也是极美极美,依我说呀,只怕她比夫人当年还要出众得多呢。”
她似是非常欢喜,说着便又笑了起来,将手掩着唇,眉目间风韵流转。
她的话成功地引起了对面之人的注意,那道清冷而沧桑的声线再度响了起来:“先生的意思是……蓁蓁竟然与大唐的人走到起去了么?”
“是,主公。十三娘的本事当真是不小的。”旌宏喜孜孜地道,脸的与有荣焉。
黑暗中的人沉默了好会,方才问道:“这件事,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
旌宏的神情下子就有点僵,支吾了好会后,她方才小声地道:“这……这也没什么的啦,我就是喜欢到处跑嘛,主公你也知晓的。那个……那个,我见那大唐的迷香挺有意思,就往下查了查,结果查到了个绸缎庄子。不过那绸缎庄可不简单,我查到那里便叫他们觉了,我又急着给主公这边送消息,这不……我这不也就丢了手没去管嘛。”
她解释般地说了这番话,便又束手立在原处,并不敢抬头往前瞧,那刻,她的身上哪里还有武技宗师的桀骜,看着倒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黑暗中的人没说话,只无奈地叹了口气。
良久后,只手缓缓探进月华,端起了案上的茶盏。
那只手的肌肤颇为粗砺,肤色也不够白皙,然指型却修长优美,中指的外侧与拇指的指腹处,有着非常明显的笔茧。
茶盏被那人端了起来,没多久,黑暗中便传来了细微的响动,那人应当是在喝茶。
“既是有大唐高手相护,那便罢了。”似是饮罢了口茶,他淡淡的语声响了起来,仍旧带着不合年纪的沧桑,“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给先生安排别的去处。”
旌宏愣了愣,随后应了个“是”,语气微有些低落。
“先生放心,待有暇时,我会亲自去趟青州。”那人又说道,顿了顿,又用种异样的语气说道:“是青州秦氏,对吧?我看先生在信中是如此说的。”
“正是青州秦氏。”旌宏转忧作喜,满脸都是笑意:“主公去看了便知,秦家六娘定便是夫人丢了的十三娘。当年缪姬与十三娘同时失踪,我们追出去时,便是在往南方去的方向失了缪姬音信的。主公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去青州查访缪姬的去向,定不会错的。”
黑暗中的人轻轻“嗯”了声,搁下了茶盏:“我知晓了,先生且去吧。”
旌宏笑盈盈地应了个是,便退了下去。
破庙之中再无人迹,唯有大片的阴影与明亮的月光抗衡着,似在进行着场无声的较量。
“来人。”黑暗之中,那个人的语声响了起来。
个全身都裹在披风里的影子,如同轻烟般,无声地出现在了月华下。
“即刻启程,去青州,替我传句口信,再替我盯着秦家,尤其是多多留意……秦府内宅。”黑暗中的人说道,随着他清冷的话音,只手挟着张字条,缓缓地自阴影中伸了出来。
“读罢即毁。”那个人说道,旋即衣袖拢,他整个人便重又陷于黑暗中。
穿披风的人躬了躬身,上前拿起字条,衣袂飘动间,人已经不见了。
安静再度笼罩在了破庙中,再无半点声响动静,那个身在黑暗中的人,便像是被浓重的夜色吞没了般,久久无声……
三月十九,秦素终于结束了长达月余的“静修”,踏出了菀芳园“竹音小舍”的院门。
竹音小舍,便是建在菀芳园数间房舍的总称,其中又分为左舍、右舍与偏舍,三舍各有雅居数间,仆役房若干,另还有统安排的茶房、小厨房等等,合起来便是所很精雅的院子了。
第458章 居偏舍
秦素便住在竹音小舍的偏舍,而左舍则住着秦彦雅,右舍住着秦彦婉,姊妹三人共居院,这月余来却也是相安无事。
这自是与秦素的安排有关。自从住进偏舍之后,她便说曾在白云观中许愿,回府之后要抄足三百遍的经文为家中诸人祈福,否则便不可出门。
这是她的片孝悌诚爱之心,太夫人自然闻之心喜,便应下了此事,由得秦素锁死院门,每日里足不出户,饭也是送到房中吃的。
于是,秦素便正大光明的谢绝切访客,关起门来闷头抄经,连每月初、十五的德晖堂请安,太夫人都特意免了她的,更遑论让她去东萱阁请安了,这些所谓访客,自然全都吃了闭门羹。
如此来,秦素也总算得了月余的安静,无论是秦彦柏兄妹还是林氏、钟氏等人,都扰不了她,而她也就安心地在偏舍里吃吃睡睡,好生休养了段日子。至于抄经,她早在白云观就抄足了张数了,如今不过是假托个幌子躲清闲罢了。
“女郎今日头回出门,要去哪里呢?”扶着秦素跨出院门时,阿栗便偏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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