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浅笑盈盈,细声说道:“五月十三日午后,福叔去一间叫做‘飘香茶馆’的地方等我,我会来与你会面。不过,你出门时可需小心些,最好制几套一样的衣裳并帷帽等,交由那几个伙计穿着,你们几人同时出来,分作几路,务必不要叫什么人跟在你的后头,露了我的行迹。”说到这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对了,那上京城出入城门时,是需路牌,还是只交些钱即可?”
傅彭立刻回道:“予些钱便可。那守门的乃是杜氏府兵,很好说话的。”
“如此便好,我出入也方便些。”秦素十分满意,啜了一口茶,又道:“五月十三那日,傅叔记得带些碎银予我,我日常打点亦需用。”
傅彭点头应是。
秦素看看时辰不早,便搁下茶盏起身道:“傅叔勿望五月十三之约,此番辛苦你们了,我这便需回去了。”
第180章 轻叶飞
阿妥闻言,连忙上得前来,将秦素掩在身前的衣物收起,又替她放下衣袖,对她服侍得无微不至,仍旧如往时一般。
秦素心中倒是软了软,执起阿妥的手,轻声叮咛:“你们也着紧些,明日离开时注意着躲开秦家的车马,莫要叫人看见你们的脸,阿胜还有周妪祖孙都跟着来了,他们皆是识得你们的,千万小心。”
傅彭与阿妥同声说道:“女郎放心。”
秦素点了点头,含笑道:“还要劳烦傅叔先去外头探个路。”
傅彭本就极是担心秦素的安危,此时便当先出了屋,先去角门外查探情况,秦素便扶着阿妥的手,缓步随行在后。
阿妥满心皆是不舍,不知与秦素这一别,又要几时得见。走不上几步,她的眼眶便又红了,低语道:“女郎,天晚了,回去要小心些。女郎独自一人在宅子里,万事莫要出头,有些事忍一忍便过去了,勿要惹恼东院夫人。”
她虽不曾在秦府居住,但从连云田庄那里亦能得来不少消息,自是知晓林氏待庶子庶女极为不好,此时便细心叮嘱,语中满是关切。
秦素知晓她待自己的情份,又与旁人不同,是真正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因此便一一地和声应下,又交代了她几句话,便见前头傅彭回转了来,躬身禀道:“女郎,外头无人,可速去。”
秦素点了点头,不再赘语,只安慰地拍了拍阿妥的手,便随着傅彭来到了角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月华如水银泻地,遍洒巷中,唯高墙下留出了一线阴影,勉强可掩去身形。
秦素心中微微一动,回头问:“傅叔,我上次给你的药粉,你手上可还有剩余的?”
傅彭愣了一会,旋即点头:“有的,女郎。”说着便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纸包来,说道:“今日我用去了一多半,只剩下这些了。”语罢又似想起了什么,添了一句:“女郎放心,下药一事我只寻了李家的一个小管事,并未与旁人多接触,不会惊动人的。”、
秦素笑着点了点头,探手接过纸包,轻语道:“甚好,此事并不重要,傅叔不必放在心上。倒是这些药便都给了我罢,我总有用的。”
傅彭的脸僵了僵。
身为士族女郎,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时常要给人下迷药,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不过,反过来想,女郎所行之事极大,偶尔有出于常人之举,也属正常。
秦素自是不知傅彭此刻的想法,收好药后便又轻声吩咐:“还有一事需请傅叔帮忙。一会我离开后,烦请你在此处守着,看看有没有人从别院的角门出入,若是有,你且记下他的形貌,回头告诉我。”
傅彭微觉讶异,却也没多问,只答应了下来。
秦素又叮嘱道:“动作轻些,莫要现了形迹。”
“女郎也自小心。”傅彭亦说道,一面又仔细往巷中看了几遍,确定无人后,方才护着秦素,回到了李宅的角门外。
到得此处,秦素便令傅彭先离开了,而她则并未急着拉门,反倒凑向了门栓处,借着月光仔细观察。
门扇仍是虚掩着的,那门栓上干干净净,并无别物。
秦素眼睛一亮。
方才出门时,她曾在门栓上夹了一片草叶,如今那草叶已然不见,这即表明,在她出去之后,还有人自这道角门出入。
之前角门虚掩,秦素曾以为是有人偷偷离府,便如她一般,而此刻看来,情况应是恰恰相反。
那道角门,应该是秦家内部的某人,为外来的某人留的门。否则,此刻那偷出府邸之人已然返回,又为何不将门关严?
却不知,那私下与人约见之人,到底是何人?
秦素此时不由暗自祈祷,希望老天给她几分运气,让她找到那秘会之人。
她一面心中暗想,一面便闪身进得门中,返手将门扇小心推回到原先的位置,方弯腰躬身,严格遵循前世隐堂所学,借着花木掩映下的暗影,无声而快速地往院中行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却也并非全然无声。风吹动着满院的花树,沙沙轻响,月华铺下一层浅白轻罗,石阶栏杆上似砌了一层霜,越发有一种清寂。
秦素走着走着,蓦地觉得惘然。
曾几何时,她亦曾在这样清寂的月下,无所用心地折下蔷薇,插于鬓边,或是在春风温柔的夜里,于石阶上辗转漫步。
那些天真懵懂的岁月,在无尽的时光里向她回首,而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一阵暖风拂来,不知何处的风铎,嗡声轻鸣。
这轻盈的声韵让秦素立刻回过了神。
她暗自苦笑,收拾起这些无用的情绪,重又在树影间潜行起来。
她并不知道秘会之人约在了何处,只是遵循着前世暗桩的经验,先将后宅所有房间的墙角都听了一遍。
每个房间都是鼻息绵绵,并无说话之声。
秦素飞快地查探完毕,便又转去了二进院子。
夜静如水,些许声息亦能传出很远,而秦素的脚步声却很巧妙地和在了风吹花树的声音中,几乎叫人无法察觉。
转过角门走了没多远,她蓦地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便在秦素的左前方,传来了极为模糊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声地说话,却又像是风起时的低鸣。
秦素屏住呼吸,伏身贴地,缓缓地向着声音的来处靠近。
越是往前走,那声音便越是清晰,而秦素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真有人在说话!
虽听不见具体说了些什么,但那声音乃是一男一女,这却是能够确定的。
秦素直是大喜过望。
她原以为密会之人会选在室内,没想到,他们竟跑到了外头。
心念电转间,秦素很快便想明了其中因由。
既是连仆役的房间里都用了迷香,那下药之人必不会单单漏去哪一处,定是连他她自己的房间也用了沉香梦醉,如此一来,就算被谁发现熏香或香囊有问题,也疑不到此人身上去。而房间中有了迷药,自是不好密谈了,所以他们才会选在了室外。
第181章 林间语
秦素一面心下思忖着,一面悄悄往前挪动,尽量不发出声音。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两个人的说话声也越发清晰,其中那个女子的声音,让秦素莫名地觉得熟悉。
这声音……似是在哪里听过。
她凝眉回思,片刻后,轻吸了一口气。
这女子说话之声,竟与那一晚的神秘女子,极为相似!
虽然只听过短且模糊的一小段曲调,然而,那女子声音里特有的漫不经心的味道,却是深深地留在了秦素的记忆中,难以磨灭。
秦素停住脚步,平定了一下呼吸。
此刻,她与那说话之人离得又近了些,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已是略略可辨,偶尔能听清几个字。
秦素屏息静听了一会,终是确定,那说话的女子,应该便是那个神秘女子。
秦素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暗中查了许久之人,如今近在咫尺,一时间她直是激动难掩。
过了好一会,她方才敛住了心神,在花树间略略抬头,四下打量,这才发现,前头竟是那片海棠林子,说话声便是自林中传出的。
秦素越发放缓了脚步,软底鞋尽量踩在结实的硬地上,以免发出声响。又向前挪动了约二十余步,她便躲在了一方石桌旁的芭蕉树下,不再动弹了。
前方的声音已经能够听得颇清楚,她不敢靠得太近。那神秘女子虽没有武技,却难保那男子不会上两手。秦素现在所处的位置,既能听见那二人说话,亦不会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于她而言是最为安全的。
此时说话的,是那个男子。
“……你现下跟我说这些,我也无法,我只能先将这本账拿去替了原来的,还有多出来的那些银,我也会找地方藏起来,至于旁的,我做不到。”那男子似是有些不高兴,语气颇不客气。
听声音此人似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或者更大一些,说话的中气很足,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显得有些冲。
那女子便“格”地笑了一声,懒懒地道:“那你待如何?我这也是接令而行,你莫要告诉我你要抗命。不过,若你真有这个胆子,我倒也佩服你。只可惜你只有胆子在这儿跟我叫唤,却没胆子去见我上头的那位。”
她的声音带着一段天然的懒散,慢悠悠地,语声既不甜、也不脆,乍然听去,倒有些像少年人的声音,介于低沉与轻柔之间,殊为怪异。
此时,便听那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本来就难做到!”那男子似是有些气急败坏,偏偏声音还不敢放得太高,于是,那刻意压低的语声里,便越发有了一种狠劲:“你说得倒容易,挖坑是一铲子两铲子的事么?万一不小心塌了窑,那是要出人命的,到时候惊动了官署,又该如何收场?”
“我管你死不死人!”那神秘女子竟是丝毫不惧,语气既凉又阴:“上头让我传话,我便传了。为了与你见这一面,我这儿可是下了血本,行不行你都得照办。”
那男子似是有些瑟缩,又像是非常生气,半天没说话,夜色中传来了他极为粗重的喘气声,过了好一会,林中陡然传来重重地“咚”地一声,似是有人用力捶了什么或是踢了什么一下。
那女子又是“格”地一笑,旋即便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听着像是衣物的摩擦之声。
“喏,这个给你。”那女子懒洋洋地说道,语气里含了些许不耐烦。
“这是……”那男子迟疑地说了两个字,便又不再说话了,树林里传来一阵纸张或布帛摩擦的声音,旋即他的声音忽地大了起来:“图纸!你怎么会有图纸!”他说话的声音里含着极大的惊喜,又像是质问那女子一般,说不出的怪异。
此声一出,秦素便蹙了蹙眉。
这一次她听得十分真切,这男子的口音,不大像是南方人,倒有几分大都腔调。
“嘘——”,树林里传来了那女子的声音,带了几分斥责地道:“你作死啊,这么大声音,不怕被人听见?”
那男子像是在翻看着所谓的图纸,窸窣之声不绝,而他口中亦不时发出惊叹声,过了一会方道:“怕什么,上头的人出手总是不会错的,沉香梦醉又不是什么下三滥的毒药。”语气极为笃定,似是对这女子很有信心。
秦素瞬间心头大震,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
这个男子,居然连沉香梦醉都知道,到底是什么来路?
电光石火间,她猛然想起了那诡异的一夜。
那神秘女子进出东萱阁时,弄出的声音颇大,秦素当时便知,对方的手上也有迷药。可是,此时此地听那男子说起沉香梦醉,她忽然便想起了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素爱熏香,房中的香炉至少不下十余只,每日皆会依香料而定香炉,秦素曾听阿栗说过,什么玉真香当配莲花惠铜炉、波津香应配云纹乳石炉等等。
这神秘女子,莫非能够接触到吴老夫人的香炉,甚至便是管着吴老夫人的熏香的,便将这迷药的名称告诉了这男子?
秦素凝眉沉思,好在此时树林里亦无人说话,过了一会,那女子忽然便叹了口气。
“怎么了?”那男子立时问道。
他似是心情颇好,方才的怒气早已不见,此时的语气便多了几分讨好:“难道你在府里的日子不好过?还是你相好的对你不够好?”
“胡说!”那女子啐了一口,低声笑骂:“少给老娘满嘴放屁。我的日子好得很,我相好的待我好不好,干你何事?”
她的言语粗俗而大胆,那男子却像是觉得有趣,调笑地道:“啧啧,瞧你这醋劲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值得你这样?你相好的不过是空想想罢了,有你这身皮肉勾着,他再怎么也舍不下的。”
他这番话语涉情事,渐渐低微了下去,那女子忽然“呀”地轻唤了一声,复又格格低笑:“你说话便说话,动手做什么?”一面说着话,一面那话语中便有了几分水意,喘息也急促了几分。
那男子便又笑了几声,却是不说话,树林里一阵衣物响动,又有咂舌声与压抑的女子呻唤声,渐渐不堪入耳起来。
第182章 春意浓
秦素震惊地呆立当场。
这两个人也未免太大胆了些,就在这野地里幕天席地,就这么动作起来了?
她不由咋舌。
这可算是有恃无恐,仗着沉香梦醉药力强悍,这二人居然行下此事。可恨的是,这时候秦素还不能走,只得听着。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
真是夜路走多终遇鬼,谁能想到今晚竟遇上了妖精打架,她真是活活地倒了大霉。
无奈地轻吁了一口气,耳中却不得不听着那林中的各种声音,一时间,秦素只觉无比乏味。
比起宫里那三百六十样花活儿,这对狗男女弄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平常了些。
秦素几乎想要打个哈欠,终究还是忍住了。
那沉香梦醉她多少还是吸了一些,此时想是药性上涌,困意便来了,好在并不算太强烈,还能忍得住。
秦素张大眼睛、竖起耳朵,生怕错过那林中男女的只言片语。
林子里却始终只闻动作,不见人声,倒叫秦素听得几乎反胃。
好在这对野鸳鸯还算识大体,倒也不至于真的就大弄起来,也不过就小半炷香的样子,那林子里便又响起了说话声,这一次却是那女子先开了口。
“好啦,你现下可满意了?”又涩又嗲的声线,带着云雨过后的娇软柔媚,听在耳中颇是魅惑。
那男子却没说话,林中又是一阵响动,间或一两声喘息呻唤,似是那男子仍在抚弄那女子,好一会后,那男子方喘着粗气道:“这身又白又嫩的掐水肉,任谁也不会一回尽兴。”语罢又调笑:“待下次时间宽裕,再叫你见识我的厉害。”
那女子娇声唤了几声,接下来两个人便都没说话,秦素猜测,这对野鸳鸯应该是在整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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