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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作者:姚霁珊

  她提起一角裙摆,步态悠然地绕过一排石屋,沿着那漏瓦的廊檐往前行,不一时,便来到了丹井室的后院。
  说是后院,倒不如说是空地更合适些。那阔大的院子里散落着好些大块石料,上头满是荒草与苔痕,满目荫绿,显是空置许久了。
  秦素知道,由此处向前约百步之遥,在那棵高大的松树前,便是一面断崖,崖高数丈,崖下是小胜河。
  此河绕慈云岭而生,河底似有温泉眼,故而这河水一年四季从不结冰,当年也是白云观的一大胜景。
  秦素弯起了眸子,漫步行至一块石料前,拨开荒草,试了试捆在石料上的麻绳是否结实,又探头往前看了一眼。
  这块石料,正好挡在一眼水井前。
  那井沿上生着长草,几乎掩去了井口,秦素拨草而视,但觉一股微带腥气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凉阴阴地。
  在半山处挖井,也就白云观当年香火鼎盛、财力雄厚,方才能做到了。


第219章 临深井(爱哭的小女生和氏璧加更)
  凝视着眼前幽深的井口,秦素神思恍惚。
  一切仍旧如昨,似真如幻,让人心中惘然。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整理被弄乱的草丛,微有些出神。
  曾几何时,她往这井里丢过石子,在这里听中元帝忆及往昔,听到了许多本不该知晓的事,还将这整座白云观皆走了一遍。
  那时的她,是陈国后宫尊贵的德妃娘娘,只差一步,便将亲手折下那顶至尊的凤冠。
  秦素自嘲地笑了笑。
  那果然便是一梦,且还是噩梦,好在如今梦已醒,她还好好地活着。
  将荒草整理成原样,秦素便转出了廊檐,来到了石舍前,瞥眼却见小径的折角处闪过了一片淡青的裙摆,旋即便是阿葵满是焦色的脸。
  “阿葵?”秦素略有些讶然地轻唤了一声,提步便往前行去,一面问:“你如何到此?有事么?”
  阿葵一见秦素,连忙疾步走了过来,秀气的小脸被暑气蒸得粉扑扑地,语声焦急地道:“妪在院子里发脾气了,还将个小鬟打了几下,我走到院门边儿的时候,便听见那小鬟在哭着叫饶命。我便没敢进去,后来我又听见妪又发怒说要下山寻夫人,我更不敢进去了,便先来找女郎,女郎还是快些回吧,免得妪真回去告状。”她说到这里喘了口气,抹了抹鼻尖上的汗。
  “如此。”秦素不在意地说道,递了一柄团扇过去,向阿葵笑了笑:“我还当多大的事,莫要理她。来,你且扇一扇,瞧你热得这一头的汗。”
  阿葵连忙摇头:“这是女郎的用物,我不好用。我也不热。”她说着便拿手扇了扇风,又掏了巾子出来拭汗。
  秦素也未坚持,收回扇子,拣着那有树荫的地方往回走,一面便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半路上遇见了阿谷,她告诉我的。”阿葵语声平静地道,神情亦一如往昔般沉稳。
  秦素侧眸看了看她,点头“唔”了一声,并未说话。
  阿葵便也不再出声,两个人慢慢地走回了蓬莱阁。
  史妪的脾气来得急也去得快,秦素回去时,她已经没了影子,直到用晚食时都没出现,后来还是阿谷报来了消息,原来史妪是气得在房里躺下了,饭食也是送进去吃的。
  “竟不来服侍女郎用晚食,还说过几日要下山去寻夫人说话呢。”阿谷最后说道,恨恨地啐了一口,“真真讨厌,对女郎一点都不好。”
  不知是不是因了秦素答应私逃下山,阿谷现在与她很有点同仇敌忾的意味,言语间颇多回护。
  闻听此言,秦素便作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唉,她若回去一趟,母亲定是又要生我的气了。没法子,今晚我得多抄几页经,过几日叫人送给母亲,希望她能消消气。”
  阿谷掩饰地咳嗽了一声,向秦素比了个手势,指了指一旁的阿葵。
  秦素会意,不再往下说,略坐了一会,便起身走到帘前向外张望,心中则在默默测算着方位。
  “女郎看什么呢?”阿谷凑上前来问道,一面便将青碧的湘竹帘子挂在了铜钩上。
  秦素向她笑了笑,转向正在外间做针线的飘风,和声语道:“飘风,你从今晚便搬去那边的屋子吧。”她伸手指向东厢房,面上的笑容含了一丝温煦:“那屋子宽敞,如今漆味也散了,史妪住了南间,你便住北间吧。”
  那原就是管事妪住的地方,飘风既顶着原先老妪的位置,理应住去那里。
  飘风闻言怔了一会,连忙站起身来,屈身笑道:“女郎折煞我了。我便住在这里挺好的,女郎不必费心。”
  “那怎么行?”秦素立刻说道,语声仍旧极是温和:“你和妪皆是管事,不好住在旁边耳室里的,还是搬过去为上,便是母亲派人来看,我也好交代过去。”语罢又转向阿谷,笑着眨了眨眼:“阿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阿谷垂下了头,并没去看飘风,只恭敬地道:“女郎说得自是对的。”
  秦素笑了起来,对飘风笑道:“你快搬过去吧,天气热了,耳室又小,别中了暑气。”
  飘风闻言,秀气的脸上颇有几分无奈,恭声道:“既是女郎美意,那我便听女郎的吩咐。”
  秦素满意地点头而笑,又叫人帮着飘风搬东西,很是殷勤。
  数日的时间飞快滑过,很快便到了五月初七。
  这一日,阿谷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地缓慢。
  她数着刻漏,一点一点地熬着,熬过了早起朝食,熬过了午后小憩,直熬到用罢晚食,所有人俱皆睡意浓厚,早早上了榻,她那颗跳动不安的心,亦不曾有片刻安宁。
  躺在铺了竹席的凉榻上,阿谷大睁着眼睛,看向帐外泼墨般的夜色。夏虫叽啁、凉风四起,清朗的月华透过细布帐子洒进来,映出银色的光点。
  阿谷将刻漏拿过来,看了一眼。
  她与秦素约定的时辰,便在辰正初刻(晚八点十五),而此才过辰初(晚七点),还要再等上一会。
  阿谷微微阖了眼睛,鼻端是夏夜特有气息,干燥中含了几许花香,清爽宜人。
  今晚,所有房间皆已点上了迷香,除了她与秦素外,这院子里的每个人,皆会很快陷入沉睡。那迷香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阿谷偶尔听那人说过一句,叫什么香梦。
  阿谷在黑暗中笑了起来,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渐渐地便觉得眼皮发沉。
  她知道不能睡,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可是,那睡意来得却极其猛烈,她闭上眼睛才没几息,便沉沉睡了过去……
  “阿谷,快醒醒,快醒醒……”微弱的女子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传进了阿谷的耳中。
  随着那个声音,阿谷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在晃动着她的身体,像是要唤醒她。
  阿谷动了动手指。
  她想要挥手赶走这声音,赶走搭在她身上的那只手。她真是困极了,只想继续睡下去。
  蓦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浸在了她的脸上,一股彻骨的冷意,瞬间让她清醒了过来。
  阿谷一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220章 空庭月
  “阿谷,你怎么还在睡?!”秦素的脸几乎凑到了阿谷的面前,她举着手里浸了冷水的布巾,压低的声音中满是不喜:“我都叫你半天了,快些起来!”
  阿谷吓得浑身一抖。
  天,她居然睡着了!
  她心中一阵后怕,忙拿起刻漏看了一眼。
  已经快到辰正两刻了,比约定的时辰足足晚了一格刻漏。
  阿谷又急又惊又惧,睡意陡然全消,一翻身便爬了起来,一面穿履一面急急地道:“女郎快些,我们要迟了。”
  秦素似是很生气,语带恚怒地道:“都怪你,半天都叫不醒。”一壁说着,一壁便将湿了的布巾往旁一扔。
  阿谷此时哪还有跟秦素置气的时间,穿了履便拉着秦素直奔门外。
  蓬莱阁中一片死寂,所有人皆睡得极熟,秦素她们弄出的脚步声、开门声等等,并不能在这院中激起半点响应,唯月华无声地铺满庭院,如一层银色的水波,却漾不出一丝波澜。
  一轮微弯的明月,此刻正斜坠东庭。
  秦素与阿谷在石榴小径上发足狂奔,两个人皆不说话,唯可闻微有些急促的喘气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走了一会,阿谷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们好像走错路了,不是这条路。”她抬头辩认了一会路径,急急说道,掉头便要往回走。
  秦素一把拉住了她,低声怒道:“这条路下山近,能省些时间。”说完也不待阿谷说话,当先便往前走,一面还气哼哼地抱怨:“都怪你,再不快些,马车都要走了。”
  她的语气十分急切,那急急向前赶路的样子,就像是生怕那马车真的走了一般。
  哪里来的马车?
  那山下如何会有马车?
  阿谷觉得十分可笑,一只手不由自主去摸腰里的香囊。
  那香囊里有现成的掺了迷药的糖果,待到了山下,骗得秦素吃一粒糖,再扶着她走上几里路,阿谷的事情便也完了。
  便在她想事情的这一刹儿功夫,前头的秦素已是飞快地走远了。
  阿谷一时不察,倒不妨秦素走得如此之快,此际想要唤她停步,却又不敢叫出声来,只急得跺脚,无奈之下,连忙急步跟上,匆忙间便也没看清方向,直待发现那月华下惨白的一排石屋时,她才陡然惊觉,她们居然来到了丹井室。
  “女郎,错了错了,不是这里。”阿谷顿住脚步连声说道。虽极力压低了声音,然而,那女孩子特有的尖亮语声,还是在夜色中传了开去。
  走在前头的秦素却恍若未闻,仍旧埋头疾走,飞快地转过石屋与回廊,一身白麻衣摆闪过转角,须臾不见。
  阿谷惊急交加,鼻尖上冒出汗来,急忙连奔带跑地追了过去,一时间,心中又是气又是恨又是烦躁。
  她知道六娘子蠢,可她没想到,六娘子竟会蠢到这种程度,连路都不认,居然一头跑去了丹井室的后院,那后头什么都没有,只有空阔的院子和一堆石头。
  真是比石头还要蠢。
  阿谷在心底里咒骂着,一面加快脚步拐了个弯,来到了后院。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腥气。
  森森野草与墨色的青苔,在银亮的月华下宛若大片阴影,蜇伏于地面,阴森而又寂寥。
  阿谷举目四顾,心里忽然打了个突。
  秦素不见了!
  她揉了揉眼睛。
  方才她分明看见秦素转过了石屋,怎么这一转眼,这人便踪影全无?
  她四下张望了一会,终是唤了一声:“女郎。”
  无人回应。
  这一声轻唤如同被夜色吞没了一般。
  阿谷踮脚往四下看了看,浑身的汗毛蓦地竖了起来。
  秦素真的不见了!
  冷汗瞬间湿透了阿谷的夏衫,一阵风拂过,吹得她遍体生寒。
  她不由自主抱住了胳膊,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一面四下环顾,一面颤声轻唤:“女郎,女郎您在哪儿?快些出来罢。”
  带着颤音的语声,在这空阔的院子里似带着回音,随风送远。
  回答她的,是野草拂动时的“沙沙”声响。
  阿谷战战兢兢地四下打量着。
  白天时只觉此地荒凉,到了晚上,这里却变得阴森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巨大的石块,被月光投下各种奇怪的阴影,那阴影中就像隐藏着什么怪物似的。
  阿谷浑身的汗毛尽皆竖起,一股凉气自下而上,迅速弥漫了全身。
  “女……”她张嘴只喊出了一个字,便蓦地收了声,一双眼睛却惊恐地张大。
  便在离她不远的一堆乱草中,赫然躺着一件雪白的麻衣。
  那是秦素的衣裳!
  阿谷死死睁大眼睛,一脸惊怖地看着那件衣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真怕自己尖叫出来。
  若是喊醒了那些道士们,今天的事情便不成了。
  奋力压下心头的恐惧,阿谷壮着胆子又往四下看了看。
  四下里空荡荡的,月光落在石头上,却只照见了那发黑发青的苔痕与草叶,并不能照清每个角落。
  她将自己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颤抖着一步一步往前挪,只觉得两条腿像是灌了铅,重得几乎提不起来。
  冷风蓦地掠过,草叶在月华下飞动,如群魔舞动。
  阿谷全身发抖。
  不知何故,她觉很冷,即便是盛夏,月光又很明亮,可她就是觉得很冷、很冷。
  她哆嗦着腿脚,花去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终于走到了那件衣服前,弯腰去拣地上的麻衣。
  便在此时,她的右足陡然一紧,就像是有什么抓住她的脚。
  她吓得魂飞魄散,张口欲叫。
  可是,她的嘴才一张开,便有一样东西堵了上来,生生堵住了她的尖叫,还未待她回身去看,后脑便有一股大力袭来,重重一击,几欲令人晕厥。
  阿谷闷哼一声,立足不稳,直直地往前跌倒。在跌倒的瞬间,她的两只手本能前伸,想要撑住那预想中的地面。
  然而,她扑了个空。
  在她的身前并非坚实的泥地,唯有一股浓郁的带着水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与此同时,她的双脚蓦地被人抓住,倒提着离了地。


第221章 井幽凉
  “唔,唔”,阿谷失去了平衡,顾不得后脑剧痛,舞动两手拼命尖叫,却只能发出沉闷的声音,随后整个人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头下脚上地落了下去。
  秦素紧了紧巨石上的麻绳,又探头看了一眼在井壁间摇晃挣扎的阿谷,暗里啧了一声。
  她等了好半天,阿谷才走进她早就放好的绳圈,倒累得她腿都蹲麻了,刚才那一石头敲下去,便不如往常有力。
  她伸脚踢开一旁染血的石块,在井沿边坐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把个大活人弄进井里,还是要有几分力气的,好在那麻绳足够结实。
  秦素抬手抹了把汗,又举着袖子扇了一会风。
  前些时候董凉带人修葺房屋,这绳子便是那时候她偷偷收起来的,自然,藏这些东西免不得用上一次药,好在她从傅彭那里拿来的药粉还算足,她计算着分量用得极精,到今晚才全部用完。
  略事休息,秦素便起身沿着井边走了一圈,将散落在地上的另外三个绳圈解下,复又尽数捆在水井前的大石上。
  这也是有备无患,多准备几个绳圈,无论阿谷绕去哪个角度,都能套住她。
  “救命!救命啊!”阿谷终于晓得扯下口中破布了,开始拼命尖叫起来。
  只是,她被秦素倒挂在这深深的井壁间,呼救声尽数被深井吸去,外面几乎听不见。
  秦素并没去管她,只将绳圈分别套在了阿谷两只脚上并收紧,左、右二足各两根绳圈,如此应该足够经得起阿谷的挣扎了。
  阿谷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双足被什么捆住了,却无法回头去看,只能凭着想象去猜测。这让她又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拼了命地又哭又叫,嗓子都哑了,却仍旧不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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