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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作者:姚霁珊

  此时此刻,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在她的眼前,是黑乎乎深不见底的一片黑暗,一阵比方才还要浓郁百倍的水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眼泪鼻涕与口水尽皆倒流,淌过了她满是冷汗的脑门。
  她已经约略感知到了脚上的绳索,知道自己被人倒吊在了一个什么地方,可能是水井,也可能就是个石洞。
  这个想法让她更加恐惧。
  若是上面那人割断绳索,那她岂不是……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阿谷拼命地摇着头,语无伦次地叫着、喊着,声嘶力竭地哭着、求着,井壁间响起连绵的嗡嗡的回音。
  秦素往后站开了几步,蹙了蹙眉。
  她没想到阿谷会这么吵。
  不过,这样也好。
  秦素弯唇笑了起来。
  等叫够了哭累了,阿谷应该便能好生回话,倒省得她再去恐吓。
  约莫过了小半刻钟后,井里的动静终于渐渐地小了下来,直到最后,悄无声息。
  秦素仰首看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眉尖微动。
  不会是死了罢。
  若真死了,倒可惜得很。
  她缓步行至井沿边,探头朝里看去。
  井壁间传来了轻微的啜泣声。
  秦素吁了一口气。
  没死就好。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阿谷倒挂的身体,唇角微微一弯,弯出了一道清而弱的语声:“阿谷,这样可舒服?”
  阿谷的身体猛地一震,啜泣声亦随之停住。
  “女……女郎?”她的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用尽力气想要回头去看,叵耐这般倒挂的姿势,又是悬着空,她便有力气回头,亦看不清那逆月而立的背影,到底是谁。
  “嗯,是我。”秦素淡淡地应了一声。
  阿谷呆住了,旋即心头一阵狂喜。
  六娘子若在此,那她便有救了。
  她不及细想,迫不及待地尖声叫了起来:“女郎,太好了,快来救我,我被人……”
  “嘘——”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秦素的一声轻嘘给打断了,随后,阿谷便听到了一阵轻柔的笑声。
  很清脆、很柔和的笑声,和在阴冷的水汽与满是腥味的气息中,蓦地让阿谷打了个寒战。
  冷汗蚂蚁般地爬过了后背,让人止不住心底生寒。
  “女……女郎……”过了好一会,阿谷方颤抖着声音唤道,那一瞬间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在叫出这个名称时,她的心底里竟有了一丝恐惧。
  那种浑身发冷的感觉,再次笼罩了阿谷的全身。
  “我在这呢,阿谷。”井沿上传来了轻柔的回应。
  清柔而温和的语声,一如往昔,没有半点变化。
  心底的那一丝恐惧渐渐漫延,阿谷的身体开始打起了抖。
  直到此刻,她才觉出了事情的诡异。
  一个长在闺阁的女郎,孤身现于深夜无人的庭院,看见自己的使女被人倒吊于井中,居然不哭不闹,亦无分毫惧怕,还能像往常一样地说话。
  这也……太反常了,反常得让人毛骨悚然。
  恐惧一点一点地啃啮着阿骨的心,她的手像冰块一样地冷。
  便在这个瞬间,方才的情形忽然重现于她的眼前:空无一人的石室后院、惨白的月光、鬼影幢幢的石块,还有地上的那件麻衣……
  阿谷觉得头痛欲裂,倒挂的姿势让血都涌了上来,她后脑处似是有什么粘稠的事物,正一点点地往下倒流。
  阿谷的眼中又流下泪来,阴冷的水汽包围了她。
  “想明白了?”秦素悠闲地坐在井沿边上,漫声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秦素也不急,施施然地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柄银亮的剪刀,伸进井壁,凌空开合了两下。
  “喀嚓、喀嚓”,几声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杂着阴冷的水汽落入耳鼓,几令人齿酸。
  “听到了么?”秦素又将剪刀开合了数下,勾唇而笑:“这是剪刀,你说,若是我将这几根绳索尽数剪断……”
  “不要!不要!”阿谷陡然迸发出一阵尖叫,再度拼命挣扎扭动起来,倒挂着的身体在井壁间摇来晃去,“女郎,求求你,不要剪!”她哭得声嘶力竭,发出的喊声直若破锣一般。
  秦素笑了笑,并未急着说话,而是转过了首,望向这清辉遍地的空旷后园,神情悠闲。


第222章 银面女
  阿谷这一轮的挣扎未曾持续多久,很快便平息了下来。
  秦素知道,她撑不了多久的。
  倒挂的滋味,前世的秦素也曾领略过,她的同伴中还有被倒挂至死的,也不过就一夜的功夫罢了。
  秦素淡淡地想着,将剪刀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待井中声息渐宁,方语声轻柔地道:“阿谷,我知道你不想死,其实我也不想你死,只是要问你几个问题罢了,你若答得让我满意了,我便拉你上来,如此可好?”
  完全是商量的语气,语声亦如往常一般清嫩柔和,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感觉。
  可是,此刻的阿谷却无比明白,这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六娘子了。
  她搞不懂,一直很蠢很笨的六娘子,为何一夜之间变得如此精明、如此可怕?这是何时开始的?她几乎毫无所觉。
  不过,她本能地感觉到,这样的六娘子,应该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那一刻,阿谷蓦然便想起了许多事,许多很久以前不被她当回事的事,比如偶尔与六娘子眼神对视时,那种浑身发冷的感觉,还有几次在偷窥的时候,她与六娘子撞个正着。
  原来,六娘子一直都不笨,她才是笨的那个人。
  阿谷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我……女郎想问什么……咳咳……”良久后,她才浑身打颤地开了口,说不上几个字便又咳嗽起来,还连续干呕了好几下,那喉咙里似是堵满了酸腐之气,堵得她呼吸不过来。
  她一手抓挠着咽喉,一手便在四周胡乱舞弄着,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井壁上很快便落下了不少指甲的刮痕。
  秦素蹙了眉,慢慢拎起一根绳索拉了拉,语声轻柔如昔:“我现在拉着这根绳子,你可感觉到了?”
  阿谷一面咳嗽一面拼命点头,生怕秦素看不见,断断续续地道:“我……咳咳……我知道……咳咳咳……”一面说,一面仍是不住挣扎,两手胡乱挥舞。
  秦素忍耐地吐息了几下,终究忍不住冷喝了一声:“闭嘴!”
  阿谷身体一震。
  秦素冷声道:“若不想死,就好生挂着,不许乱动。”语罢,将剪刀大力开合了一下,淡然道:“你腿上总共有四根绳索,若你再动,每动一下,我便剪断一根。”
  阿谷一下子僵住了,连咳嗽声都跟着停了下来。
  “我不动了,女郎……女郎,不要剪……我不动。”她压着嗓子道,再不敢大声说话,只怕声音一大便要牵动绳索,引得秦素动剪刀。
  秦素满意地“嗯”了一声,轻轻一笑:“这才像话。”语罢便又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挨坐于井沿边,漫声道:“现在我来问你,你可要好生回答。是谁派你来盯着我的?”
  阿谷的身体再度一震。
  虽看不见她的脸,秦素却从她瞬间绷直的身体,察知了她此刻真实的心情。
  过了一会,阿谷颤巍巍的声音方响了起来:“我……我没有……我没有盯着……”
  “喀嚓”。
  一声脆响蓦地响起,打断了阿谷的语声。
  随着这声脆响,阿谷觉出缚在自己左腿的绳索,断了一根,那半截绳头掉落在她的膝盖处,感觉十分清晰。
  “女郎饶命……饶命啊……不要剪!”阿谷吓得惊叫连连,却牢记着方才秦素的威胁,并不敢用力挣扎。
  垂眸看着井壁间的这具身体,秦素的眸中一片淡漠,语声亦是冷若寒冰:“我再问你一遍,你想清楚了再答。是谁,叫你来盯着我的?”
  阿谷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又像是被秦素阴冷的语声给吓住了,过了好一会,就在秦素几乎失去耐心、准备再下一剪的时候,她才颤抖着开了口:“是一个……一个蒙着银面具的女子……叫我……盯着女郎的。”
  秦素勾了勾唇。
  自壶关城那夜之后,她便断定,阿谷与银面女子是直接联系的,现在她唯一希望的便是,阿谷见过此女真容。
  虽然这可能性并不大。
  “什么银面具女子?你不认识她?”秦素问道,语气比方才缓和了一些,“你从来没见过她的真面目么?”
  阿谷拼命摇头,急声说道:“没见过,女郎,我没见过她的脸,每次她来寻我,都戴着银面具。她予我了钱,叫我盯着女郎,还说我若不听她的,她就让我全家都死光。”
  许是一来便被秦素问到了隐藏最深的那个秘密,又或许是天生胆量过人,总之,现在的阿谷已经不像方才那样惊恐不安了,说话也正常了一些,唯语声中的惧意仍如方才,想是回忆起了被银面女子威逼的情形。
  秦素眉尖微蹙。
  果不出她所料,那银面女子确实谨慎。
  说起来,一个在行好事之时都不肯摘下面具之人,又如何会在阿谷这样的小角色面前露出真容呢?
  秦素沉吟了一会,又问:“除了盯着我,那个银面女子还有没有交代你其他的事情?”
  “没有了。”阿谷怔了一会说道,语声略有些迟滞。
  秦素叹了口气。
  难怪会被银面女看上,这阿谷果然很有几分狡猾与胆量,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敢不说实话。
  秦素摇摇头,拉过了阿谷的左脚。
  “不要,女郎!我说,我说!”阿谷几乎在同一时刻便反应了过来,再度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然而,迟了。
  她的惊叫声方一响起,缚于她左脚的第二根绳索,便“喀嚓”一声断了。
  此绳一断,阿谷的左脚便悬了空,她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倾斜。
  她本能地挣扎起来。
  秦素眸光冷冽,继续拉过了阿谷的右脚。
  “我说,女郎,我说!银面女子还给过我一包药,叫我找机会下在东篱的食水里!”
  阿谷飞快而大声地说道,语声因恐惧而颤抖嘶哑。许是太过用力于发声,在说话的间隙,她的身体便开始在原地打转,她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以保持平衡,可井壁间实在太过光滑,她伸出去的手捞起的,唯有握不住的潮气,与滑腻腻的青苔。


第223章 拾翠居
  秦素的眼睛弯了起来。
  “这般才对。”她含笑的语声仿若夜风,温软中蕴了微甜,听在耳里如同乐韵,“我就知道,我的阿谷是顶顶聪明之人。”
  她再度拉过了阿谷的右腿,语声温柔,满是关切:“别动,我扶着你,你会舒服一些。”
  不知何故,这动听的语声,让阿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原来,这世上可怕的女子,并不只那银面女一人而已。阿谷有些后知后觉地想着,却闻秦素清和的语声又传了过来:
  “那包药,你用在了何时?”
  “我没用,真的,女郎,我没用。”似是要竭力证明自己的清白,阿谷一面说话一面用力摇头,又急急地解释:“冯妪、锦绣还有阿栗她们几个,总是在屋子里看着,冯妪管得又紧,不管是女郎的食水还是其他人的食水,我都挨不着手,所以就……就一直没找到机会,后来……后来我就把药扔了,骗银面女子说过用过了。”
  秦素闻言,暗自点了点头。
  冯妪一来,阿谷的活动范围便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林氏也算帮了个大忙。而阿谷也果然很有几分胆子,居然连银面女子也敢骗。
  思及此,秦素心中越发笃定。
  她的选择,果然无错。
  “银面女让你给我下药,为的是什么?”秦素又继续问道。
  阿谷战战兢兢地道:“她说让我搜一搜女郎的东西,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咳……我后来就说……没找到什么,女郎身边没有奇怪的东西,她也信了,咳咳咳……”
  她又开始咳嗽起来,随后便又是干呕。
  秦素“啧”了一声,刘海下的眉尖微微蹙起,扶着阿谷的手晃了晃,不耐烦地道:“你放平呼吸,别总想着被人挂了起来,不然你很快就会被自己憋死,我可不想拉着你的尸身出来。”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面上满是不耐。
  阿谷此刻的反应,纯粹便是自己吓自己。
  在极度惊恐之下,她的身体始终在抗拒,而不是顺着身体此刻的状态而行,于是便一直干呕咳嗽,其实只要收起惶悚,倒挂着也没那般难受。
  秦素话语中那不多的一点善意,立刻被阿谷无限放大了。
  她感觉到秦素并不想杀她,或许真的只是想问话,问完了话便会将她从井里拉上来,这让她的恐惧减轻了一些。
  “是,谢女郎。”她轻声说道,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好了些,那种将要窒息渐渐淡去,甚至便连那股瘆人的水腥气,亦不像方才那样令人作呕了。
  阿谷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眸中却划过了浓浓的冰冷与怨毒。
  井沿边的秦素,对此自是一无所觉,略停了片刻,她便又问:“平素你与银面女子之间,是如何互通消息的?”
  “呃……是传字条儿。”阿谷说道。
  “字条?”秦素狐疑地重复了一句,心底涌起了一丝怪异:“你居然会写字?”
  阿谷连忙摇手:“我不识字的,女郎,银面女子让我画图形给她,圆圈是表示无事,三角是有小事,十字一个叉便为大事。”
  “如此。”秦素释然地点了点头,她就说,阿谷这样子怎样也不像是识字的。
  停了一会,秦素便又问:“画了字条,你又如何将之交予她?”
  “在拾翠居东北角……有个不太大的山洞子。”阿谷咽了口唾沫说道,两只手还比划着:“那洞子四面的墙壁都垒着砖,靠东的那面墙从上往下数第十三块砖,是松动的,字条便藏在那里面,她自会去取。每隔一旬,我便去那里一次。”
  原来是在拾翠居传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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