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萧亦然很迟疑,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当没发生过呢,他张了张嘴,询问道,“娘娘心里可是有了主意?”
萧太后利眸一抬,扫了他一眼:“既然这事已被陆栖行知道,断没有平和解决的可能,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亦然,此事不是你能处理的了,我会想办法召父亲回来。”
“父亲若能回京自然最好,”萧亦然还是隐隐有些发愁,“可是,爹是辅国大将军,奉命镇守北疆,无诏不得回京。现京城并无大事,娘娘将以何名义召父亲回京?”
萧太后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声音放缓了一些:“亦然,放心,姐姐会有办法的。”
这还是他们姐弟俩凑在一块儿,萧太后头一回自称“姐姐”,萧亦然觉得甚是怪异,不过他也没多想,反而放下心来。他这位胞姐做事素来有成算,她说有办法让父亲回京,那就定然是有。
“那好,快到早朝时间了,微臣就先告退了。”
萧太后上前摸了一下他的头,语气温柔得几乎能滴得出水来:“嗯,去吧。”
怪异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萧亦然偏过头,白皙的脸上掠过一团红云,匆匆忙忙地往外走,边走边笑着摇摇头,嘀咕了两句:“娘娘今日真奇怪!”
完全没发现,自他走后,萧太后的脸突然就拉了下来,上面阴云密布,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初月!”她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叫了一句。
很快,便有一个穿着蓝色宫装的女子无声无息地从殿外走了进来,福身道:“奴婢见过娘娘!”
萧太后抬动眼皮,瞟了她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回了内室,不多时又走了出来,直到初月面前,然后涂着红色蔻丹的手往下一压,塞了一物到初月手里。
初月看着手里突然出现的白瓷瓶,心莫名地开始加速跳跃。这只瓶子很小,只有中指长,攥在手心都没人发现,但初月却觉得犹如千斤重,她把瓶子紧紧握在胸前,张了张嘴,艰涩地喊了一声:“娘娘……”
萧太后锐利的眼盯着她,带着笑意问了一句:“怎么,你不愿意?”
初月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头摇得像拨浪鼓:“奴婢不敢,奴婢的命是娘娘的,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绝无二话,只是……奴婢怕娘娘会后悔!”
萧太后从鼻孔里哼出一道冷笑:“初月,别忘了你的身份,哀家的命令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这种事,再有第二次,你也不必来见哀家了。”
初月身抖如筛糠,咬住下唇,不住地说:“奴婢不敢,奴婢再也不敢了!”
“明日哀家就要知道结果!”丢下这一句话,萧太后叫宫女进来给她戴上凤冠,遂即乘着銮驾前去明德殿。
留下吓得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的初月趴在地上,扭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
今日早朝,果然有人提起了昨晚东华街这桩惨案。
首当其冲的便是燕京城府尹陈大人,好几个官员连番参奏他治下不严,在天子脚下发生这等凶案,近百人提着武器上街刺杀无辜百姓,若非章卫经过,不但要让这群贼子逃走,还要酿成一桩血案,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受累。
府尹陈大人听到殿中那位大人说得唾沫飞溅,心里倍觉荒谬。其实他比殿内绝大部分官员都更早得到消息,因为案发后,章卫就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了他。
他领着衙役赶过去时,这群刺客还有好几个在苟延残喘,他立即让人把他们带回府衙审问,但才把人押到府衙门口,这几人就突然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这几个字说起来简单,但要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非大毅力者绝对做不到。陈大人立即意识到这群人的身份不简单,再一想那满地的利箭和被火烧得千疮百孔的房子,他心里约莫有谱了,这么凶残的一战怎么会是普通的刺杀劫财案。
不过既然章卫没明说,他也只能装糊涂。毕竟能出动这么多人,还与辰王府对着干的,京城中能有几人,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神仙打架,他一个小小的三品府尹就别过去凑热闹了,免得神仙还没斗出给胜负,反倒先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了。
谁料今儿早朝上,这些官员竟把章卫扯成了路过帮忙的,这让他以后的案子怎么结。该说他们眼瞎还是说他们编理由太不走心。
既然有人想把这事模糊过去,他也懒得做那恶人,府尹偷偷瞥了一眼斜前方的陆栖行,见他如一棵挺拔的松柏站在那儿不动,低垂眉眼,随那些朝臣怎么参奏,似乎对此事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也放下心来。
奏禀的大臣说得口干舌燥,完了也没人主动搭理他。估计是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不寻常,不愿在事态未明朗之前,插进去,沾惹上这么个大麻烦。
萧太后见了,凤眸一扬,浅浅笑道:“诸位大人怎么看?”
偌大的朝堂,静寂了几息,就见冯御史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说一句喘三下,白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实在让人担心,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倒下了。
“咳咳咳,皇上,太后娘娘,天子脚下,发生此等惨案,着实令人心惊,依老臣看,应三司会审,尽快寻出这帮歹人,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以免再有这等凶徒冒出来行凶劫财。”
周围的大臣都无语地看着他,老爷子你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竟还真相信这凶案为的只是银钱?
萧太后有些厌恶地瞥了冯御史一眼,这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什么事都爱插一脚,又爱较真,还经常好心办坏事,着实令人厌烦。等把辰王解决了,定要寻个借口,让他告老回乡,别待在京城碍她的眼了。
即便心里再厌烦,但碍于冯御史的身份,萧太后也不得不做做样子,附和道:“冯大人言之有理,传令下去,擢刑部、大理寺协同燕京城府衙,一同审理此案,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被点名的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寺卿对视一眼,皆苦笑,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下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了。
处理完了这事,萧太后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大美妙,又商讨了几件比较重要的事,便挥了挥手,示意退朝,至于其他小事,让各部各司自行处理。
出了大殿,刚走到汉白玉阶梯下,刑部尚书、大理寺寺卿和燕京城府尹便追了上来,三人用充满歉疚的眼神望着陆栖行:“王爷,介于这帮刺客全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因而下官想请章统领过去问几句话,以便了解当时的情况。”
陆栖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台阶上暗自缓下步伐,竖起耳朵偷听的大臣们,不咸不淡地说:“这是应当的,本王待会便差章卫到府衙,你们想知道什么问他便是。”
他如此好说话,着实令刑部尚书三人松了口气,三人齐齐躬身行礼:“那就多谢王爷了。”
***
回到王府后,陆栖行便把章卫叫了过来,向他说明了此事。
章卫知道,陆栖行绝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去府衙,便问:“那属下要透露出贾鑫利的存在吗?”
陆栖行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着笑:“当然要,不过要换一种说辞,就说贾鑫利向咱们透露先帝的死有蹊跷!”
“啊!”章卫张大嘴,惊讶地望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说了假话,萧太后那边一眼就能识别出来。
陆栖行却未向他解释,又叮嘱了一句:“若他们要贾鑫利,便把贾鑫利交给他们。”
贾鑫利若进了府衙,又会是另外一番说辞。章卫似乎有些明白陆栖行打的主意了,他垂眸道:“是,属下这就去办,只是贾鑫利进了府衙的安全,咱们还有……”
陆栖行摇头否决了他的提议:“不用,反正风声已经传出去了,若贾鑫利真的死在了府衙,大家反而会认为他说的是真的。”
章卫暗笑,这倒是,想必今日之后,萧太后哪怕恨死了贾鑫利,也不会再动他了。
果不其然,府衙三司会审,章卫与贾鑫利先后被请了过去,结果两人的说辞竟完全不一样。章卫还好,只是隐晦的表示,贾鑫利透露,先帝的死有蹊跷,刑部尚书三人虽听得心惊胆战,但到底可以模糊过去,可等贾鑫利一来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法装糊涂了。
因为贾鑫利一下子便抖露出来,泰康三年先帝亲征伤了肾囊,再不能孕育子嗣。
冷不防听到这么大个秘密,刑部尚书三人想死的心都有了。几人都猜测贾鑫利说的话恐怕是真的,难怪这段时日以来,辰王与皇上疏远多了。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恨不得时光倒退回前一刻,定要捂住这贾鑫利的嘴,免得他胡说八道。
最后还是府尹陈大人开了口:“两人大人怎么看?”
刑部尚书扫了一圈堂下那几十个衙役,这么多人听到了,天下没透风的墙,这事迟早要暴露出去,不过绝不能从他们这里传出去,能瞒一天是一天吧,也好让他们想想,该怎么办。
心念一转,刑部尚书很快便想好了对策,冲大理寺卿和燕京城府尹使了一记眼色,然后对贾鑫利道:“此案干系甚大,为了你的安全,先留在府衙做客。”
这便是要让软禁他的意思,贾鑫利动了动嘴,正想辩解,已有两个衙役上前,不由分说地把他带了下去。
随后,三人又严令在场的衙役要把今日的话咽进肚子,绝不能往外说一句。
做完这一切,三人皆出了一头冷汗。
府衙陈大人看着另外两人,苦笑了一下,感叹道:“京城的天要变了。”
但这变化比他们预料的来得还要快,当天下午,便有风声传出,先帝的死有蹊跷。
平日里没什么娱乐,百姓们对这些皇室密辛好奇得很,难得有这么大个惊天大秘密传了出来,如何能不引起轰动。
哪怕百姓们不敢明目张胆的议论此事,但私底下三三两两的隐晦讨论还是少不了。
萧亦然是最早得知这消息的人之一,他再度急匆匆地进了宫,向萧太后禀明了此事。
萧太后妩媚的眉眼一撇,漫不经心地说:“陆栖行还真是护着他哥,深怕天下人知道,他哥哥被戴了绿帽子。”
“娘娘的意思是,这是辰王做的?”萧亦然惊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辰王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这么冒进了?”
可不是冒进,贾鑫利都落到他手里好久了,他一直没动静,这两日却小动作频出。
萧太后也有些心惊,食指轻敲着瓷杯,笃定地说:“他准备动手了。”
萧亦然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仅凭几句流言蜚语动不了皇上的地位,难不成他准备造反?”
萧太后黑沉沉的眸珠子一滚,停留在他身上,再次强调:“难说,所以必须让父亲回来!”
他们的父亲可是镇守边关三十年的老将,打了无数场胜仗,功勋卓卓,有他坐镇,确实令人放心许多。萧亦然满是赞同地说:“娘娘,既如此,你快想办法把爹召回来。”
“哀家这不是在想办法吗?”萧太后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然后一招手,对初月道,“没看到国舅爷的杯子里空了,还不上茶!”
初月握住紫砂壶的手一顿,垂着头,跪到萧亦然身边,握着茶壶,轻轻地替他斟了满满一杯清茶。
“国舅爷,请用茶!”
双手捧着茶杯时,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茶水溅出,撒了一滴到萧亦然的官袍上。
慌得初月连忙放下茶杯,焦急地说:“奴婢有罪,请国舅爷责罚!”
萧亦然经常进宫,对萧太后身边的这个大宫女熟得很,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行了,一滴茶水罢了!”
说完,不待初月反应,拿起茶杯凑到了唇边。
初月眼中闪过一抹急色,嘴张了张,想要叫住他,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萧太后凉凉的讽刺的眼神。她吓得一个哆嗦,闭上了眼,再不敢多语。
萧亦然完全没察觉到殿内的暗流,放下茶杯,赞了一句:“娘娘这是武夷大红袍吧,香气浓郁,滋味醇厚,饮后齿颊留香,不负茶王之名!”
萧太后言笑晏晏地望着他:“这是今年新送进来的贡茶,只有半斤,你喜欢,待会儿带些回去便是。”
萧亦然一脸惊喜:“那微臣就多谢娘娘了。”
姐弟俩又说了两句,萧太后便道:“你说的事哀家都明白了,哀家自会处理,你不必忧心,天黑了,回去休息吧。”
萧亦然进宫的目的已经达成,也没多留的必要,便起身告辞回了萧府。
回去后,他洗漱完倒头就睡。但第二日,他却再也没有醒来,管家把太医院的太医都请去看了一遍,仍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国舅爷生了一种怪病,也不知还能不能醒来。
消息传到萧太后耳朵里,萧太后伤心得整日以泪洗面,哭得眼睛都肿了,难过了两日,她忽然在朝堂上提出,暂召其父,辅国大将军回京,见萧亦然最后一面。
萧亦然是萧隆的独子,现在垂危,于情于理都应该让萧隆回来一趟,况且现在还是初秋,尚未进入冬季,漠北正是马壮牛肥的时候,还不缺食物通常不会南下抢掠,边境无战事,暂时召他回京亦无妨。
因而没有一个大臣反对,当天,萧太后便下了旨意,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漠北。
第125章
东华街上这桩惨案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不明真相的百姓都误以为是匪徒连杀了一百多号人,弄得人心惶惶, 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因而太阳还没落山, 街上已经空荡荡的,没几个路人了。
傅芷璇迎着落叶,看着空寂的大街, 摇头无奈地叹息道:“以讹传讹,真要让匪徒杀了一百多人,而且给跑了, 只怕皇城里那位都不会放心。”
闻方赞同地说:“人总是喜欢人云亦云。”尤其是对未知的事物。
傅芷璇笑笑,目光含愁地望向前方树上渐渐发黄的树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闻方,最近京城是不是不太平?”
总感觉京城里似乎有股肃杀之气, 连巡街也多了一倍, 以往要穿过两三条街才能看到一人,现在几乎每条街上都有别着大刀的巡街。也不怪乎还没天黑大家就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
闻方没瞒她,轻轻点了点头,指着旁边的一座叫“迎客居”的茶楼道:“没错, 夫人今日走累了, 不如上去歇歇,喝口茶,小的细细与你说来。”
走了好几里路,傅芷璇也有些渴了, 便点头同意了。
这座茶楼不小,两人走进去却看到,摆了几十张木桌的茶楼竟只有西北侧有两个穿着长衫上了年纪的男子坐在那儿喝茶,偌大的店里再无其他客人。
而茶楼的伙计都无聊得快睡着了,瞧见傅芷璇,猛地打了个激灵,高兴地迎了上来,殷勤地说:“客人,来点什么?”
“一壶竹叶青,送到包间来。”闻方要了茶,招呼傅芷璇往楼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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