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芷璇无语,他这是诚心气高老爷子吧。
当朝摄政王,皇帝唯一亲叔叔的许诺,还真是值钱。
若是在她刚重生回来那会儿,有人给她摆出这样一个条件,她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如今她已经脱离了季家的泥淖,生活安定简单,前世的仇人虽都还活着,但却过得大不如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恶有恶报,尝到了自己酿下的苦果。
她没什么不知足的,犯不着为了所谓的富贵荣华去参与这一场豪赌。皇室多是非,她出生低微,能不掺和还是别掺和了,否则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傅芷璇迟疑片刻,不好直面拒绝他,只是委婉地说:“多谢殿下提拔,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民妇还需考量考量。”
高老爷子逼婚在即,她要考量,分明是故意推脱。陆栖行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被一个妇人这样拒绝,他多少觉得有点伤自尊,随即放下茶盏起身:“不,是本王思量不周,冒昧了,此事你就当没听过。”
他也是被高老爷子今天突如其来的这一出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
现在仔细思量,他一个大男人倒是无所谓,但傅氏乃一介妇人,即便他们俩只是在演戏,所知者也仅限于高老爷子,但于她的名声仍有损。以后她若要招夫纳婿,多少会有影响。
听到他话里的自责之意,傅芷璇松了一口气,没惹怒他就好。
“殿下言重了,你我在此事上同是天涯沦落人,皆是身不由己。”傅芷璇顺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陆栖行背起手,笑了:“同是天涯沦落人,这话说得不错。你一介妇人尚能凭一己之力坚持己见,我一大男人又何惧!”
不过逼婚而已,他就不信不能说通高老爷子改变主意。
“殿下说得是。”傅芷璇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样子,不忍打击他。这位摄政王一直高居庙堂,哪知道民间的老人们逼婚是何等的凶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这事可不光是女人的责任,更是男人的责任,甚至,男人的责任更大,因为传承的是男方的宗族姓氏。没看那些早逝还没来得生儿子继承香火的年轻男子死后,父母长辈多会给他们过继一嗣子传承香火。
连死人都不放过,活人就更别想逃了。
她也不过是沾了女儿身的光,她爹才不那么急。否则若是换了她大哥傅天意年近三十还没儿子,你看她爹急不急,估计早拿棍子撵着他成亲生子了。
摄政王能这么逍遥,也不过是上头没正儿八经的长辈,没人逼迫他而已。
但现在年事已高的高老爷子亲自出马,他想不从,难。
嘴上说得轻松,但陆栖行知道,他现在回王府,余下这几天也别想轻松了,有了老爷子撑腰,估计永宁会带着全燕京还未成婚的贵女们来个王府一日游。
老爷子年纪大了,陆栖行也不敢硬来,不然万一把他气出个病来怎么办。
“咳咳,你知道这过年期间,城里哪家客栈还在开门吗?”陆栖行以手背抵唇,不大自在地说。
傅芷璇听了,下意识地又想笑,但未免他难堪,还是忍住了:“别的不知道,但民妇就是开客栈的,若是殿下不嫌弃客栈简陋,可以去那儿将就两天,正好店里的两个伙计是南边来的流民,无处可去,一直守着客栈。”
正常的,哪家客栈大过年的会开门啊,掌柜伙计劳碌了一年,大过年的当然要回家团聚。
陆栖行颔首:“那就麻烦了。”
“开门做生意,应该的。”傅芷璇让小岚领他去客栈。
等陆栖行走了,她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因为母亲、大姐和季美瑜而起的那点郁闷也烟消云散,心中豁然开朗。
这世间,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一样会有无尽的烦恼,村口的二麻子和住在巍峨宫殿中的摄政王同样会为娶媳妇一事发愁,只不过前者是怕娶不上,后者是不想娶。纠结的点虽不一样,但到底还是殊途同归。
婚姻大事上,连皇帝都尚且不能完全自己做主,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平凡的妇人,相比之下,她已经够幸运了。
傅芷璇摇摇头,甩去脑海中的杂念,现如今她最该操心的是今晚给摄政王吃什么。
大年初二,街上的饭馆都没开门,张柳和史哥两个大男人守在客栈都是随便弄点就对付过去了。她总不能让陆栖行跟他们两个一起对付将就吧。
傅芷璇考虑到家中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食材,不得不提起篮子去附近几个熟悉的商户那里凑了一些。
晚饭是傅芷璇带着菜到客栈让小岚做的,一共做了三菜一汤,分别是香酥鸡、东坡肉、烧豆腐还有一个鱼头汤。
都是极寻常的菜色,一来是小岚只会做这些,二来是因为这些都是市场上最容易买到的食材。
好在,陆栖行没多说什么,把饭菜都吃掉了一大半。
傅芷璇松了口气,幸好这位主不难伺候,否则光是打理他的一日三餐就是个大问题。
刚吃过饭,章卫就寻了过来,还带来了十来个便衣侍卫,傅芷璇让史哥把他们都安排到二楼,陆栖行的隔壁,同时嘱咐史哥与张柳,少与他们接触,更不能得罪他们。
有了章卫和侍卫们,傅芷璇彻底放下心来,早早的就带着小岚回去了。
但客栈里却并不宁静。
章卫天生带笑的脸这会儿皱成了苦瓜状,他偷偷瞧了一眼捧着一本杂记看得津津有味的陆栖行:“殿下,咱们真不回去吗?”
陆栖行放下书,睨了他一眼,了然地说:“又是永宁让你来劝本王的。”
他并未刻意隐藏行踪,一个下午也足够永宁查到他的落脚点了。
章卫搓着手笑了笑:“公主也是担心你。”
陆栖行仰头打了个哈欠:“章卫,你是本王见过最差劲的说客。回去告诉永宁,她不担心本王,本王会更好。”
这是他们兄妹的官司,章卫不好搭话,讪讪一笑,转而问道:“殿下,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陆栖行瞥了他一眼:“永宁什么时候消停,本王就什么时候回去。”
“啊……”章卫的眼睛瞪得圆溜溜地,诧异地看着他。王爷倒是舒服了,可怜他们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不用想,陆栖行都知道章卫在想什么。他挥挥手:“若不想以后为难,就别做墙头草。行了,下去吧,本王累了,要休息了。”
章卫摸摸鼻子,灰头土脸地去了隔壁房间。
陆栖行果然说到做到,真没回去,就这么在客栈住了下来,而且让章卫一次性付了十天的房钱。
见他有长住的趋势,第二天,章卫就让人去把王府的厨子带了一个过来,又运了一些比较稀有的食材到客栈,倒是让啃了好几天冷馒头的史哥和张柳两个人跟着沾了光。
傅芷璇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不然光是这十几个人的吃饭就是一个大问题。
见他们自己都能把自己打理得妥妥帖帖的,傅芷璇彻底放下心来,便不再天天去客栈,只是让小岚每天去问一下客栈那边的情况。
陆栖行实在算得上一个合格又讨喜的租客,不但吃食自理,连客栈里的卫生都被他带来的人包圆了,而且房钱还一分不少,倒是让傅芷璇在这个年关小小的赚了一笔。
托着手里的银子,傅芷璇思忖,是该好好的赚钱了。以后她将独立支撑门户,没有银子那是万万不能的。
客栈接待的客人多是来往行商和上京赶考的考生,客源比较固定,并无太大的开拓空间。
她只能把目光放在糕点铺上。
傅芷璇的这个糕点铺叫云香斋,专卖各种香酥点心。
店里的师傅姓朱,是从南边逃难来的,做得一手精致的南方糕点,因而这几年店里的生意还算不错。
朱师傅的男人在逃难的路上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只身带着儿子,在举目无亲的京城讨生活并不容易。她找了许多份工,但都因为她是个女人,很多店铺都不要她,最后朱师傅只能靠给人洗衣服度日。
母子俩过得很是艰难,孩子生病了都没钱医治,只能跪在药铺门口求药铺的大夫的。正好那家药铺就在云香斋隔壁,傅芷璇见了心软,替她付了两钱银子的诊金和药钱。
孩子病好后,朱师傅感念傅芷璇的恩德,带着孩子来给傅芷璇磕头,正巧那天点心师傅家中有事回家了,店里忙得不可开交,朱师傅便主动搭手帮忙。
这一帮忙就让傅芷璇发现了她做点心的娴熟技巧,原来朱师傅家里以前就是做点心生意的。傅芷璇见她比前一个师傅还做得好,便把她留了下来。
朱师傅做事勤快麻利,久而久之,傅芷璇便放心地把云香斋交给了她打理,只是因为她不识字,账目上的事还是得严掌柜来做。
大年初六这一天,傅芷璇叫来朱师傅,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东家是说咱们在上元节那天晚上去免费摆摊?可是,这得用多少面粉啊。”朱师傅节省惯了,一想到要白丢几袋面粉出去就舍不得。
傅芷璇笑着说:“朱师傅,我年前逛过京城几家店铺的糕点,他们的糕点做得并不比我们的好,但生意却比我们好多了。我反思了一阵,咱们的生意之所以不温不火,是因为我们的店铺位置比较偏僻,许多人都不知道。上元节,花灯会上,看花赏灯的人不知凡几,这是一个打响我们铺子名声的好机会。”
开店之初,傅芷璇也想把店开在好点的位置,无奈,她手里只有那么点银子,所以只能选择偏僻的地方。
而且当初她手里的银子也买不起这铺子,所以云香斋的房子是租的,只是租期较长,她当初一口气租了十年。
现如今七年过去了,离房子到期也不过只有三年而已,傅芷璇希望这三年能多攒些银子,等租期到了能把房子盘下来。
京城房子不便宜,铺子的价格更是惊人,哪怕这店铺位置不怎么样,也要好几千两。要想在三年内赚出这笔银子,势必得改变经营模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温不火的。
因而傅芷璇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打响名声的方式,即便这办法不行,顶多也就是损失几袋面粉而已。
朱师傅素来听她的,见她说得笃定,也有些心动,双手紧张地攥住袖子:“东家,那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
傅芷璇早盘算好了计划:“你负责做点心,点心都做成一寸见方大小,只做两样,咱们店里最畅销的玫瑰酥和糯米丸子。另外再做一只半人高的白兔,通体雪白,眼睛留出来,到时候置入两只红色的小灯笼。这只兔子务必要做得漂亮可爱,吸引小姑娘和小孩子的目光。若是嫌重,内部可以做成中空的。”
朱师傅听得两眼放光,这样一只兔子一定会在灯火上引起轰动效应。毕竟别人家的兔子都是纸糊的,只有他们家的是面粉做的,不但可以观赏,还能吃。
“还是东家想得周道,我回去就做,做好了先给东家你过目。”
到底是第一次做这东西,不看到实物,傅芷璇也不大放心:“好,这兔子恐怕不大好拿,就别搬来搬去了,你做好后让小凡来叫我,我过去看就是。”
两人又商议了一阵,便把这事给定了下来。
过了几天,朱师傅果然把兔子做了出来。
这是一只白面做的兔子,耳朵四肢都很短,身体胖乎乎的,屁股坐在地上,三瓣嘴裂开,头微微往后仰,一副胖得喘不过气来的憨态可掬模样。更可爱的是,它的两只胖手上还抱着一根又粗又短的胡萝卜,胡萝卜上用金色的字体刻了三个显眼的大字“云香斋”。
“东家,还可以吗?”朱师傅忐忑不安地问道,她本想做个逼真的兔子,但兔子的爪子很细,轻轻一碰就有可能碰断,因而特意改了个造型。
傅芷璇满意地笑了:“朱师傅做得比我想象的还好,尤其是这根胡萝卜,这几日辛苦你了。”
得了肯定,朱师傅也很高兴:“不辛苦,我也就只会做这个。”
***
做好了兔子,上元节灯火如期而至。
上元节是年后第一个重要的节日,大燕沿袭前朝,很是重视,朝廷官吏皆放假五日。
到了这一天,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灯市如昼。
每年的正月初十到十五,洛河两岸的东西大街上都会举行灯会,届时灯火辉煌,映得河水五颜六色,漂亮的画舫从河岸上悠悠荡漾而来,说不出的迤逦动人。各种奇形异状,形态不一的花灯高高挂起,引得万户皆集会,百戏尽前来,鼓乐声,烟花爆竹声,响彻天际,热闹非凡。
傅芷璇带着小岚、张柳史哥三人,在天还未黑之前就赶到了洛河边小食街上摆起了小摊。
开始人还不多,及至天黑,万灯同亮,照得燕京城恍如白昼。
洛河两岸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戏曲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小岚忍不住踮起脚翘首以盼,傅芷璇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记:“明日就放你假,随你玩。”
小岚忙缩回脖子:“夫人,奴婢只是听那边好像很热闹,随便瞧瞧。每年都这么热闹,不用特意去玩的。”
说是这么说,但她的眼睛仍亮闪闪地盯着那盏轻巧精致宛如要随风而去般的无骨花灯。
哪个小姑娘不喜欢热闹,更何况是上元佳节这种难得一见的喜庆日子。朱师傅所做的糕点她让史哥和张柳全带来了,明日就是想送也没得送,到时小岚自会明白她说的是真的。
慢慢的,开始有孩子往小食街这边而来。
傅芷璇他们这个摊位上的白面兔子甚是显眼,不少小孩都盯着兔子挪不开眼。对孩童而言,当然是这等既漂亮又能吃的东西更有吸引力。
其中尤以一个身着红色绸衣,两颊粉嘟嘟,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可爱小姑娘为甚,她澄澈的大眼睛眨也眨地盯着白面兔子,小嘴微张,不住地咽口水。
傅芷璇见了倍觉有趣,冲她招了招手,然后递上两团用油纸包着的小糕点:“玫瑰酥和糯米丸子比小兔子还好吃哦。”
小姑娘打开油纸,拿起小糕点尝了一口,小嘴一咧,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开心的笑了。
有了她打头,又听说每个人都能免费领两块糕点,附近的孩子都蜂拥而上,等孩子们散去后,一些姑娘和妇人也上前,把他们的小摊围得水泄不通。
数来数去,整个小食街就他们摊上的生意最好,傅芷璇四人忙得脚不沾地。过了亥时两刻,许是孩子们都玩困了,他们的摊位上才终于清闲了下来,但朱师傅做的糕点已经所剩无几。
四人总算可以坐下来歇歇脚了。
“夫人,你润润嗓子。”小岚去隔壁铺子买了一碗甜汤回来,递给傅芷璇。
傅芷璇接过还没喝就看见一个须发全白,戴着一顶褐色毡帽,拄着拐杖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张柳见了,忙站起身,拿油纸包了两个糕点,递给他:“老丈,你尝尝。”
那老人不接,一只手捶了捶腿,唉声叹气:“好累,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
傅芷璇四人对视一眼,还是老实的张柳第一个把自己的小凳子递了过去:“老丈,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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