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钦大抵是有些难受,闭上眸子等了舒缓便可方才又睁眸,“这件事孤也知道,可是……可是不能凭这个就说明什么,何况,何况庄姬是中了朝露拂霜而死也只是你的猜测,光是猜测,又如何去查当年的事,咳咳,查不清的……”
“父王,并非没有法子。”朝夕又上前一步,下定了决心似的定声道,“父王,可以去王陵开棺验尸,虽然时隔多年,可是母后的骸骨尚在,一定能——”
“什么?!你说什么?!”凤钦听到那“开棺验尸”四个字先楞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朝夕说的什么意思,他又一把撑起身子,看着朝夕不可置信道,“你竟然想开你母后的棺椁?!你可知道人死开棺乃是大不敬,会搅扰的你母后不得安息,何况你母后乃是入了王陵的,是一国之后,在蜀国的历史上,还从未有再开王后棺椁的,你母后的棺椁就停在孤的地宫旁边,那里早已被封,除非孤哪一日死了,否则按照祖绝不可开,你竟然……你竟然想开地宫开你母后的棺椁……你这个不孝之女……你这个……”
凤钦真是气急了,他本对庄姬存着愧疚对朝夕多了几分怜惜之心,可他近来被那梦魇搅的脾气暴躁戾气极重,又怎么也没想到朝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便一股子怒气直冲天灵对着朝夕便是一通大喊大叫,一顿喊完,凤钦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涨红,一阵猛咳,无力的倒在了床上,倒了回去,手还要颤抖着指着朝夕的方向,一副要治朝夕罪的样子。
王庆和商玦都没想到凤钦一下子反应如此之大,可在王庆心底,朝夕提出的这法子却也委实太过出格了,他一边给凤钦顺气一边担心的看向朝夕,这下子惹怒了凤钦,朝夕的处境只怕会更为艰难,正想着,后面站着的商玦上前一步站到了朝夕身旁,“蜀王不必如此生气,朝夕为母昭雪心切,蜀王该理解她的心情,至于开棺之事……”
“此事不必说了!断然!断然不可能!”凤钦刚缓过一口气,却是一言否定了商玦的话,他对商玦从未如此硬气过,这还是头一遭,然而到底是商玦,这话说完他便又稍微克制了语气解释道,“蜀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这万万不合规矩,何况地宫无缘由再开是为大大的不吉,而开王后的棺椁不仅于礼不合,还会给天下人落下话柄,史官会记下,蜀国就会成为一个笑话,这件事就会成为蜀国的耻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说着又扫一眼朝夕,凤钦的眼神虽不至于十分憎恶,可至少没有先前那般温和了,“你关心你母后的死因孤明白,可是这等话你莫要再说,今日说这话的是你,若是旁人,孤早就叫人拖出去斩了,开王后棺椁,这……这简直是要将我蜀国置于让天下人嗤笑之地,此事休要再提,否则,否则别怪孤不留情面,你真是气死孤了咳咳——”
朝夕也不想好端端的去开庄姬的棺椁,那是她的母亲,她自然想让她安息,然而如今实在没了法子,她亦是挣扎多日才生了这个念头,本不打算今日说的,奈何凤钦竟然主动问了庄姬病逝之时,她本以为凤钦因为连夜的梦魇心中对庄姬愧疚有加,一定会想尽办法查明当年之事,可没想到她说出这法子他会如此震怒,而他的震怒,却是为了蜀国的规矩礼法,却是为了害怕蜀国为人耻笑,害怕现在打开地宫会为蜀国和他带来厄运,和这些比起来,庄姬是怎么死的一点都不重要,哪怕永远查不清也没关系,反正地宫和棺椁不能开!
“父王,您是否害怕开棺椁证明母后当年真是中毒而死?因为如果真的证明了母后当年是中毒而死,那时候的蜀国才是列国间真真的笑话!”朝夕被凤钦一通怒斥,心底的那点不忍也没了,失望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这些日子进出宫闱与凤钦请安问好,许是心底到底存着父女情谊的希冀,她愚蠢的以为凤钦对她还存着怜爱,可看着凤钦眼下愤怒的扭曲的脸,她便知道,这个凤钦也就是十三年前那个将她们兄妹赶出去的凤钦。
“你——孤为的是蜀国的大义——你休要胡说!你这个不孝——咳咳咳——”
凤钦满面涨红,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似的双眸圆瞪,怒喝落定又猛烈咳嗽起来,王庆看看凤钦,又看看朝夕,眼底担心一重胜过一重,一旁的商玦拉住朝夕的手,使劲的握了握方才道,“蜀王息怒,朝夕心系母后而已,您身体不适我们便先告辞,改日再来请安。”
说完,凤钦那边满是不耐烦的挥手,商玦捏了捏朝夕掌心,朝夕又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凤钦,转身抱起天荒跟着商玦走了出去,一边往外走,朝夕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那一眼看到的凤钦,他一边挥手一边满是嫌恶的让她离开,恨不得她永远消失似得,这样子的凤钦,真切的和十三年前那个高高坐在王位之上下达贬斥他们兄妹王令的凤钦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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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贴心孙岑
朝夕往外走的时候步履稳健,手指尖却在发抖。
连日来入宫问安,凤钦从最开始只对商玦热情相待到后来对她也或多或少流露出两分怜惜,这让朝夕恍惚以为父女之间血浓于水,对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凤钦心底多少存着愧疚不忍,而对庄姬,只要有了法子,他是一定会尝试查明当年真相给庄姬一个交代的,可她没有想到,仅仅是这么一个提议,便让凤钦如此震怒如此不留余地。
庄姬是她生母,这世上最敬爱庄姬的莫过于朝夕,朝夕生出这念头乃是因为踏春之行所见,她想到之时心底也有犹豫,可同时也生出莫大的希望,经过这几日的思忖,方才定了这念头,而凤钦,哪怕他有诸多犹豫考量,却不该如此断然的否定,除了这个法子,哪里还有什么机会能查清当年的真相?或许他的确对庄姬有愧,然而如今的他更希望当年的事不要再掀起波澜,不要给本就内乱的宫阁再加一抹事端,且这个事端或许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大,朝夕心底凉透,凤钦的眼神和语气让这些日子的些许温情烟消云散,心底冷笑一声,朝夕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掌心,她怎能忘记人性难改,她怎能对凤钦报这样的希望?
不用再试着在凤钦这里做什么努力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从一开始,她便只能靠自己的手段,这样想着,朝夕的面容冷冽两分,背脊挺的愈直,眉眼之间亦被坚毅和漠然覆盖,墨发红裳的朝夕紧紧抱着天荒稳步而出,周身好似披了一件无形的铠甲。
她不怕任何外来的风霜刀剑,亦生生的将所有人都阻隔在外。
商玦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一点,正要说话,眼角却瞟到一道人影。【灵斗少女漫画/】。
孙岑不知何时站在外面殿中,看到她们出来,孙岑眼底微微一讶,“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这就要走了?听说公主殿下要为王上抚琴我便没进去,这是弹完了?”
朝夕看到孙岑也是微怔,她福了福身,语气漠然,“弹完了。”
孙岑上下打量她一瞬,又看了看商玦,笑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朝夕抿唇未语,商玦摇头,“没什么,王上身子不好,我们不好多打扰,便让王上好生养着吧,夫人在此相陪便是,我们就先告辞了。”
孙岑笑着颔首,眼底含着两分欣慰,“好,你们能来看王上王上就很高兴了,这几日王上身子不好,你们可要多入宫看看王上,世子殿下慢走,公主慢走。”
朝夕点点头,转身便走了出去,商玦在后跟着,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屋门。
孙岑站在原地,一直等二人走出去半晌了也未动,反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玉画本是侍立在旁的,见孙岑许久未动方才上前来,小心的朝外看了一眼道,“夫人在想什么?夫人不进去吗?刚才夫人走到门口便转回来,里面怎么了?”
孙岑回过神来,表情漠漠的也未回答玉画的话,玉画早已习惯了她如此,又回忆片刻道,“适才看摇光公主的神态不对,好像很疏离的样子,她们二人刚见了王上,若是相谈甚欢,摇光公主不至于是那样的表情,难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摇光公主和王上吵架了。”孙岑大抵觉得玉画分析到了重点,索性帮她解了这个疑问。
“吵架?!”玉画惊的瞪大了眸子,“摇光公主怎么敢和王上吵架?又是为了什么吵架?!天,难怪刚才摇光公主出来的一瞬间奴觉得她身上杀气森森的。”
“是吵架了,为了当年庄姬王后的死因。”孙岑好心,又答玉画一个问题。
“庄姬王后的死因?!”玉画的惊讶一阵接着一阵,她眉心一跳,“奴想起来了,于美人死之前就说过些神神道道的话,可是那时候没多久她就死了,她的话被底下人议论了一阵子也没再说了,怎么,难道庄姬王后当年真的不是病逝的?天啊……”
孙岑眉心微蹙,“如果不是真的病逝,会如何?”
玉画大眼圆睁,“如果不是真的病逝,那便是被人谋害的,蜀国的王后是被谋害而死!且过了十多年才查出真相来,这真是……真是凄惨,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事哪里还查的清楚啊?可若是查的清楚,那必定又是一场极大的动荡,当年能加害庄姬王后的也就那么些人,若真是哪一家下的手,这巴陵岂不是乱了?!夫人,王上要开始查了吗?”
摇了摇头,孙岑的语气听不出来褒贬,“王上不会查的。”
“啊?王上不查,摇光公主岂非要气死了!”玉画想到刚才朝夕走出来时的表情,当即肯定了孙岑的说法,一定是因为王上不查所以摇光公主才是那个样子。
“自然生气,可是此事非同小可,王上不点头,谁也没法子。”说着又语声一轻,“其实就算王上点头,这件事多半也没个结果,这么多年了。”
玉画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地点头,她家夫人是这宫中最聪明的人,说什么都对!
二人正站着,身后又响起脚步声,转身一看,却是王庆苦着脸走了出来,他不知外面有孙岑,先是一愣才过来行礼,孙岑道了声“免礼”,“公公怎么这幅表情?”
王庆摇头苦笑,又叹息一声,“说来话长啊,王上眼下有些不好,这会儿怕是要睡会儿没什么力气说话,夫人进去陪着王上?”
孙岑自然点头应是,刚要往前走又道,“来的时候遇见了摇光公主和燕世子,他二人神色也不甚好,公公,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庆眼底一闪,敛眸苦笑道,“这件事老奴不敢多言,王上适才才因为此事生了怒,总之夫人待会儿也不要问王上为何生气,先安抚王上要紧。”
孙岑十分善解人意,“好,公公放心。”
王庆松了口气,又笑道,“幸好内宫如今有夫人掌持,王上这边夫人也照看的极其周到,如此连奴都跟着省了不少事儿,夫人快进去吧,瞧见夫人王上心气儿也好些。”
孙岑笑着颔首,带着玉画朝内殿而去。
玉画留在内殿门口候着,里面只走进去孙岑一人,刚进内殿孙岑便看到闭眸躺在床上的凤钦,凤钦面上的涨红还未完全褪去,胸口的起伏不一呼吸十分不稳。
孙岑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才抬步朝床边走去,走到了近前,凤钦也没睁开眸子。
孙岑便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打量凤钦。
凤钦年轻之时生的十分俊逸,到了如今精神矍铄之时也依然风采不减当年,然而此刻的凤钦病态十足,再加上两鬓的斑白看起来苍老了不止十岁,孙岑打量着凤钦,眼底明灭的光簇闪,许是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本来昏昏睡着的凤钦忽然一下睁开了眸子,乍睁眸看到床边站着一人凤钦先是一惊,待看清站着的人是孙岑之时他才松出口气。
“原来是阿岑来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说着话,凤钦朝孙岑伸出手去,孙岑弯了弯唇,握住凤钦伸出来的手坐到了床边,“王上恕罪,是妾身来晚了,王上不是睡着吗,怎么醒了?”
孙岑语声温温柔柔的,凤钦心底顿时没那么焦躁了,他捏了捏孙岑的手,“阿岑,还是你好啊,这么多年,孤身边最贴心的便是你了,你不知道刚才——”
凤钦欲言又止,孙岑却不多问,只笑道,“王上这病不能动怒,得修身养性。”
“不能动怒?哼,一个个的都来惹孤生气!想起来就你最乖巧贴心!”凤钦将孙岑的手抓的越发紧,“你留下来,就在这里陪孤,孤真是累极了……”
“好,妾身留下,王上莫想那么多,睡觉吧。”
凤钦应了一声,紧紧抓着孙岑的手又将眸子闭了上,孙岑仍然保持着先前的薄笑看着凤钦入睡的样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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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可疑孙岑
段凌烟走到崇政殿门口的时候只看到王庆守在外面,见她来了王庆当即上前来行礼问安,“拜见美人,美人来看王上吗?”
段凌烟往内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敏感的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是呀,怎么,内殿有人?”
段凌烟淡笑一下,一双丹凤眼含着莫名的亲切,便是王庆都被她这笑意暖化两分,王庆也往内殿看了一眼,面色有些歉然,“是啊,王上早前……早前有些不好,现在睡着了,是孙夫人在里面陪着王上,美人您……”
话未说完,段凌烟竖指在唇边轻嘘一声,这是个噤声的手势,王庆忙住了口。
段凌烟朝后面挥了挥手,侍候她的染袖当即后退一步,段凌烟笑容完美的朝内殿门口走去,她的脚步极轻极轻,王庆看出来她是刻意的放轻了脚步的,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段凌烟的背影,一敛眸,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染袖若有所思的看了王庆一眼,面色微松的展了眉头。
段凌烟绕过屏风,大抵是穿着软底云履而她又身量聘婷多姿的缘故,从外到内,她当真猫儿一般的没发出一点声响,待走到了内殿门口,她却并未入内,而是稍稍探出身子,从内殿四垂的帷帐之下朝床榻边看去,她双眸微眯,似乎怕孙岑发现特意让自己的目光变的轻渺缓和,这般遥遥看去,孙岑果然怔怔坐在床边没发现任何异常。
内殿之中安静的厉害,床榻之上的凤钦已经呼吸平和的睡着了,而从段凌烟的方向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凤钦和孙岑交握的手,段凌烟的眸子眯的更紧,又去看孙岑的神态,段凌烟只能看到孙岑的侧脸,饶是如此,她仍然能感受到孙岑眼底的专注和温柔。
看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专注如此温柔呢?
段凌烟眼底波光明灭,不知想到了什么呼吸陡然一轻,又扫了里面一眼,只见孙岑在这片刻姿势眼神和呼吸的频率都未变过,攥着衣角的手收紧,段凌烟悄无声息的转身走了出去,走出内殿,王庆和染袖站在门口处正候着,王庆眼观鼻鼻观心,染袖则有些关切的看着她,段凌烟安抚的看了染袖一眼,径直走向王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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