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下,宋嘉禾问他:“大哥,家里的意思是?”
宋子谦神色几经变幻:“命应该能保住,其他就看她自己造化了。”如今祖父年事已高,不如年轻时严厉,很大可能是寻个借口把宋嘉音送到庙里去。如此也好,她这样嫁出去害人又害己。
闻言悬在宋嘉禾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命能保住就好了。宋嘉音行事荒唐,受些惩罚也是该的。
“她在哪儿?我去看看。”宋子谦问宋嘉禾。
宋嘉禾便给他带路,到了门口宋子谦看着掩不住疲惫之色的堂妹,缓声道:“六妹回去好生休息,这事我会处理好,你别担心。”一个小姑娘摊上个这样的糟心事,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宋嘉禾点了点头,又看一眼房门道:“大哥也别太担心了。”
先头的大伯母走的早,大伯父又是个不管儿女只顾自己风流快活的,现在的大伯母倒是个心善的,可到底隔着一层。宋嘉音和宋子谦兄妹俩可谓是相依为命长大,宋子谦待宋嘉音亦父亦兄。
小时候她还暗暗羡慕过宋嘉音有这样一个哥哥。如今宋嘉音出了事,最伤心最失望最担忧的莫过于宋子谦。
宋子谦对她笑了笑,推开房门,守在屋里的青画便退了出来,让兄妹俩独处。
宋嘉禾便带着青画往回走,将将走到门口忽然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吓了宋嘉禾一跳。她不敢久留,赶紧回了屋子。
回了屋,宋嘉禾喝了一杯茶压惊,方问青书黄家婚事的后续。
青书神情有些怪。
宋嘉禾纳闷,就听她说道:“黄家姑娘吃喜圆子时,不慎噎着,去了。”
去了!?宋嘉禾愣了!好半响她才回过神来,上辈子黄玉莹私奔被抓回来后,黄家能若无其事的继续婚礼,那是因为这事没有外人知道。
可这辈子,黄玉莹的未婚夫知道了,魏阙和娄金这样的大人物也知道了,还有她们几个。
大婚之日新娘子与人私奔这样的奇耻大辱,没一个男人能受得了。且知道的人这么多,指不定哪天就闹得满城风雨,与其如此,不如当机立断。人死万事空,旁人也不好再指责。
宋嘉禾指尖轻轻一抖,宋嘉音的事要是闹大了,宋家怕是也会这般处置她,上辈子她是不是就是因此丧命的。
“姑娘?”青书青画见宋嘉禾脸色委实不好看,不由担心。
宋嘉禾对她们勉强一笑,之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心里头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尤其自己还推波助澜了。
若说后悔,却是没有的,如果她不揭穿此事,死的就是舒惠然了,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宋嘉禾甩了甩脑袋,甩走那些纷乱的情绪,见时辰不早了,让人准备晚膳。
次日一大早,一行人便收拾行囊返回武都。
舒惠然对于宋子谦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早两天她就觉出些不对劲,不过她素来知分寸,决不会刨根究底的去问。
因为有女眷,且宋嘉音还因水土不服而‘病重’,故而速度并不快,中午时分,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
宋子谦见路旁有一凉亭,四周又开阔,便下令原地休整用膳。
坐了半天马车,坐的宋嘉禾几个腰酸背痛,一听可以下车了,立马从车厢出来。
宋嘉淇见随从在准备午膳,好奇的凑了过去。
宋嘉禾就拉着舒惠然在草地上散步舒展筋骨,两人说些闲话,一字不提窦元朗。对此,舒惠然是感激的,她并不需要同情。
正说着话,骤然听见一阵激烈的马蹄声,抬头一看,远处一行人疾驰而来,尘土飞扬,马蹄轰然。
转眼之间,娄金那张露出一排牙的灿烂笑脸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可真巧了!宋嘉禾心里嘀咕了一句。
若是娄金听见了必要说,可不是。他们原定的计划也是今天返程,但是能巧遇上那就是他的功劳了。
“大中午的,咱们吃点东西再上路?”疑问的语气,肯定的动作。
话音刚落,娄金已经勒马停下。一众护卫有样学样都停了下来,他们眼神都好着呢,早就认出宋嘉禾了。拜三味阁所赐,宋嘉禾在他们眼中俨然是不同寻常的。
凉凉的扫一眼走向凉亭的娄金,魏阙翻身下马。
宋子谦当下迎上去见礼。
宋嘉禾等女眷也厮见过一回,旋即离开。
娄金颇为惋惜,可人家哥哥杵在这,他自然不会没眼色的表露出来,而是热情的与宋子谦攀谈。
宋子谦邀请二人入凉亭,又有丫鬟端着茶水瓜果点心上来。
娄金坐下后笑道:“宋大人可真是好兄长,亲自来接妹妹们回家。”
宋子谦面不改色:“大妹水土不服病的厉害,我正好空着便来看看?”
娄金连忙关心:“可是要紧?”
宋子谦面带忧色:“都起不来身了,家中府医也是束手无策。遂想着尽快刚回武都,延请名医。”
听得隐隐约约的宋嘉禾知道,宋子谦这是已经在对外放宋嘉音病重的风声了。他特意赶来,本身就说明了宋嘉音病情的严峻,回头那些安排布置起来也顺理成章。
魏阙目光微微一动,若有所思的摩着茶杯边沿。不经意间瞥见桌上那碟粽子糖,想来是替几位姑娘准备的,却不小心被端了过来。
望着面前琥珀色的粽子糖,魏阙没来由的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唇角微不可见的一翘。
他略一侧脸,就见不远处的宋嘉禾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笑靥如花,梨窝浅现。
被宋嘉淇逗笑的宋嘉禾若有所觉,下意识的转头,正对上魏阙淡淡的目光,微微一怔,马上又礼貌的弯了弯嘴角。
第21章
魏宋两家乃姻亲,两府又相邻,遂一直以来两家往来频繁,可以说互相之间十分熟悉。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魏阙了,他一出生就被送到香积寺,五岁上被他师父带走。从此以后,三两年才回来一趟,停留十数日便离开。
因此小时候宋嘉禾对魏阙的印象十分模糊,后来加深也是因为他建功立业,赫赫战功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可魏阙对宋嘉禾的印象却是颇深,在好些年里,他每一次回武都总能遇上哭的可怜兮兮的宋嘉禾。
最后一次便是六年前,宋嘉禾七岁时。
恰逢上元佳节,魏府举办灯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节日里的少年少女也变得格外热情大胆,也许还要归功于能掩藏一切的面具。
不胜其扰的魏阙躲到了屋顶,正自得其乐,就见一穿着玫红色衣服的小姑娘急冲冲的跑来,好巧不巧停在了他前面的空地上。
魏阙已经认出来人是宋嘉禾,还在奇怪她怎么孤身一人,连个丫鬟都不带,就见她提起裙摆打了个结,对着一棵树跃跃欲试。
愕然的功夫里,她已经上了树,动作异常的熟练。
魏阙啼笑皆非,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继续往上面爬。恰在此时又有一个略大的姑娘走来,正是宋嘉卉。
从姐妹俩的对话里,魏阙才知道原来是一群小姑娘在玩捉迷藏。
宋嘉卉仰头看着宋嘉禾,语气十分的理直气壮:“树枝会把你的头花弄坏,你把花给我吧!”
魏阙才留意到她头上带了一朵手心大小的玉兰花,也不知用什么材质做的,看起来栩栩如生,却又透着玉一样的晶莹。
宋嘉禾闻言捂住了头花:“我很小心,不会弄坏的。”
宋嘉卉疏淡的眉头皱成一团:“你毛手毛脚肯定会弄坏的,要么你别躲树上,要么你把花给我。”
树上的宋嘉禾抱着树枝不吭声。
宋嘉卉恼了:“你说话啊!”
宋嘉禾还是不说话,反而往上面又爬了一段。
宋嘉卉恼羞成怒:“宋嘉禾,你给我下来!”喊了两声,还不见她有动作,宋嘉卉抬脚就去踹树,怒气冲冲的喊:“你下不下来,你下不下来!”
魏阙就见抓着树枝的宋嘉禾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无端端让人心疼,遂他随手捡了一块碎瓦片弹出去。
又要抬脚的宋嘉卉就这么砰一声重重栽倒在地,当即大哭起来,一边哭着站起来一边抬头喊:“宋嘉禾,你等着,我告诉娘去!”说罢哭着跑了。
宋嘉禾似乎慌了,一个分神手就抓了个空,一头倒栽下来,也亏得她爬的高给了魏阙足够的营救时间,堪堪把人救了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着地,小姑娘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越哭越伤心。循着她的视线一看,便见一朵破碎的头花,已经碎成了好几片。
彼时魏阙也不过十四,还没练就一副铁石心肠,见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哭的那么可怜,自是要安慰。
结果宋嘉禾哭的更厉害了,伤心欲绝的模样,哭的魏阙头都大了,还得按捺着性子哄她,就连给她再找一朵玉兰花的话都说了。
最后也不知是她哭累了,还是哄成功了,哭声终于小下来,宋嘉禾抹了一把泪,不好意思的看着他:“谢谢大哥哥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好谢谢你?”
魏阙抚了抚脸上的面具,还没来得及摘下就遇上这一出,倒合了他的意,他并不想引人瞩目,遂他摇了摇头:“不用。”
宋嘉禾啊了一声,看得出来很失望也有点好奇,最后她挠了挠脸,对他福了福身又道谢一回,末了巴巴的看着他:“你别告诉别人我哭过了,好不好?”
魏阙看了看她,略一点头。
宋嘉禾瞬间喜笑颜开:“那我先走了。”刚转过身又忽然转过来,掏出一荷包递给他,“送给你,很好吃的!”
魏阙一愣,抬手接过荷包,忽然问她:“你姐姐似乎要向你娘告状?”
宋嘉禾那双因为泪洗而格外明亮的眼眸突然黯淡了下,她咬了咬唇,小声道:“我告诉祖母去!”
还没傻的无药可救,魏阙便对她笑了笑,笑容里颇有些欣慰。大概是因为在她身上依稀看见几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见不得她不争气。
她走后,魏阙打开荷包一看,果然是糖果,一袋粽子糖,到底是小孩子!
之后魏阙也见过她两回,不过都是在公众场合,再没见她哭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女儿家长大了,自然学会了如何收敛情绪。
“既如此,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娄金扭头问魏阙,“将军,你意下如何?”娄金严肃怀疑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虽不明显,可他哪能没发现魏阙走神了。
魏阙淡淡一点头,对宋子谦道:“有劳表弟。”两人同年,魏阙略长几月。
宋子谦温文一笑:“三表哥这话可不是见外了。”
当即就有人下去安排多做一些膳食招待魏阙一行。
闻讯后,宋嘉禾少不得过去安排一回,虽然在野外没法讲究排场,可也不能丢了宋家的颜面不是。
用了一顿并不算丰盛的午膳,娄金便提出告辞,一路同行那就太刻意了。
宋子谦客客气气的送走这一行人后继续赶路,可算是在关城门前抵达武都。
舒家大哥舒临候在城门前多时,立时迎了上来,郑重其事的感谢宋嘉禾和宋嘉淇,尤其是宋嘉禾。
宋嘉禾被他谢地十分不好意思:“我和惠然从小一块长大,她就跟我亲姐姐似的,我做的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舒大哥这样,倒是弄得我手足无措了。”
宋嘉淇连忙点头附和。
舒临失笑:“惠然有你们两个妹妹是她的福气。”
寒暄一回两家人才分开,各自回府。
宋嘉音的马车直接驶到毓蓉院外,也不知宋子谦给她吃了什么,宋嘉音一直昏迷不醒,如此看来,倒像是真的病得不轻。
宋嘉音刚被抬进房,宋老夫人和小顾氏便带着府医来了。
小顾氏一见宋嘉音这模样就红了眼眶,一叠声问什么情况?
又是一番扰攘,最后府医说宋嘉音需要静养。宋老夫人叮嘱下人好生照顾,便带着其他人离开。
打发了旁人,宋老夫人带着宋嘉禾回了温安院。
林氏望着扶着宋老夫人胳膊的宋嘉禾,不由的想起她向自己请安时,恭敬有礼。反观宋嘉淇,黏着宜安县主不放,眼里的思念犹如实质。刹那间百般滋味浮上心头,林氏低了低头掩饰情绪。
冷不丁听到一声轻笑,林氏一惊抬头就见宜安县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林氏面上一窘,下意识别过眼。
宜安县主:“二嫂好走,我们就先回去了。”
林氏勉强一笑。
宜安县主溜她一眼,颇为解气的牵着宋嘉淇离开。林氏这么一把年纪了,被女儿冷落都难受,怎么不想想六侄女那么小的丫头被她撇在一边是个什么滋味。真以为人的心能热乎一辈子啊!
且说回到温安院的宋嘉禾,少不得被宋老夫人拉着问了河池的事,宋嘉禾答应了宋子谦不会告诉任何人,遂她只说了舒惠然的事,听得宋老夫人唏嘘不已。
宋嘉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把窦元朗打了一顿,打的挺厉害。”窦家好歹也是房龄大族。
宋老夫人摩着她的脑袋道,不以为意的笑道:“这种人打了便打了,又没死,他们窦家还有脸诉委屈不成。”说出去,但凡脑子灵醒的都不会怪暖暖,会怪的那也是脑子不清楚,理这些人做甚。
宋嘉禾笑起来,她就知道祖母不会怪她的。
宋老夫人宠溺的捏了捏她嫩滑的脸蛋:“你就没其他话要和我说的?”
宋嘉禾眼神开始飘。
宋老夫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关于你大姐?” 活蹦乱跳的人去了,昏迷不醒的回来,宋子谦还专程跑去接人,宋老夫人直觉不简单。
宋嘉禾支支吾吾半响才红着脸道:“我答应大哥不告诉旁人的。”她可以对着别人说那套敷衍之词,然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欺骗宋老夫人。
瞧着她红彤彤的脸蛋,眼里的愧疚似乎要溢出来,宋老夫人失笑:“言而有信,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你做的很好。”
“祖母,你真好!”宋嘉禾撒娇的抱住宋老夫人的腰。
宋老夫人笑出声来,摩着她的脊背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在外头这几天都没睡好吧。”
宋嘉禾抬起头来:“父亲不在府里?”论理她还要去向父亲请安,可祖母都没提这一茬。
“你父亲三天前就去军营了,说是要去十天。”
宋嘉禾哦了一声,声音愉快:“祖母也早点休息。”
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去吧!”
次日起便有不少人闻讯前来探望宋嘉音,就连梁太妃都惊动了,她老人家在魏宋氏的陪同下过来探视了宋嘉音一回。诸多侄孙女里,因为魏宋氏经常接宋嘉音过去,故而梁太妃也最疼宋嘉音,要不也不会费心替她谋划了韩家的婚事。
便是韩劭原都亲自上门过,送来了名医和珍贵的药材。可即便如此,宋嘉音的病情也没有好转。
与此同时,窦舒两家退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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