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元朗私德有亏,人证物证俱全。舒家请了当年为窦家说媒的定勇伯夫人一道去房龄与窦家退婚。
论理都到这份上了,窦家万没有不退婚的道理。可窦家画风清奇,他们也承认自家理亏,可就是不肯退婚。
以窦夫人的话来说,窦元朗年少不懂事被人哄骗了,如今他已经知错后悔不已,浪子回头金不换,请舒惠然再给他一个机会,经此一劫,窦元朗一定会加倍对舒惠然好。
漫说同去的舒临气得发抖,就是定勇伯夫人都羞的无地自容,当年她怎么就瞎了眼给这家人做媒了。
人舒家女儿是嫁不出了不成,所以一定要吊在窦元朗这颗歪脖子树上。舒家那也是百年世家,书香名门,舒惠然又是有口皆碑的淑女名媛,便是退过一次婚也多的是世家子弟求娶。
无论定勇伯夫人如何好说歹劝,窦家就是不肯交还庚帖。这还不算,窦夫人还亲自跑到了舒家求谅解。舒家连门都不让她进,可这也没妨碍窦夫人每天去舒家,姿态之低,令人叹为观止。
如此数日后,效果终于出现。一位世家夫人如此做小伏低,落在很多人眼里都觉得窦家认错的诚意十分足。渐渐的开始有一部分人开始说些人不风流枉少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类的话。
宋嘉禾气得不轻,当年窦元朗的‘情深意重’就博得了一群人的同情。在窦元朗与舒惠然和离之后,窦夫人也专程跑来,想让舒惠然回心转意。
说得倒好听,什么一直以来把舒惠然当成亲女儿,宁肯不认窦元朗这个儿子也要认舒惠然这个女儿,可哪家当娘会让好不容易从火坑里跳出来的女儿再跳回去。
归根究底还不是为了保住儿子的前程,为了一个女人想同发妻和离与真的和离了,那完全是两码子事。前者可以归咎于一时的鬼迷心窍,过上几年大家也就淡忘了,可一旦真的和离,这事将成为窦元朗一辈子的污点。
这一家子说白了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窦元朗和黄玉莹的事情上,窦家的嘴脸比谁都义正言辞,具体行动上却是黏黏糊糊。及至后来舒惠然想不开寻了短见,窦家也是比谁都伤心难过的样子,又是道歉又是赔罪,还说要将舒惠然安葬在窦家祖坟里。可对于窦元朗的惩罚依旧是雷声大雨点小。
幸好贱人自有天收,半年之后窦元朗和黄玉莹不慎误吃了有毒的蘑菇双双暴毙。窦家怀疑是舒家下的手,为此闹了一场,不过因为没有证据而不了了之,窦舒两家也因此结了仇。
所以宋嘉禾才会大费周章的折腾一回,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一家人肯定不会轻易退婚。哪想证据都摆出来了,窦夫人还会如此厚颜无耻。
窦夫人之所以胡搅蛮缠的原因,宋嘉禾约莫能猜到几分。经此一事,被退婚的窦元朗名声必然臭大街,仕途受影响不说,从此以后别说门当户对,就是比窦家差上好几等的姑娘都娶不着。所以唯有舒家不退婚,连当事人都不追究了,这也就只是一桩风流韵事,窦元朗的前途,窦家的名声都能保住。
宋嘉禾运了运气,用力摇着团扇,气死她了!
这时候,青书走了进来,柔声禀报:“姑娘,夫人传您过去一趟。”
宋嘉禾摇扇的动作一顿:“有说是为什么吗?”
青书道:“说是要给姑娘做新衣裳,二姑娘也在沉香院里。”宋嘉卉终于在昨天把一百遍《女诫》抄完。
宋嘉禾转了转扇子站起身。
沉香院里其乐融融,宋嘉卉兴高采烈地翻着衣裳册子:“这一套,还有这套,这一套我也要。”一下子挑了五套。
林氏满脸宠溺的看着她:“好好好,都给你做。”
宋嘉卉喜上眉梢,兴致勃勃的翻着册子,看模样是还要再选几套。
迎夏欲言又止,五套衣服下来,一半多的料子就去了。以前在雍州就罢了,就这么一位姑娘,什么好的都紧着她来。可今时不用往日,还有六姑娘呢。
迎夏悄悄碰了下林氏的肩膀,对她使了眼色。
林氏一怔,骤然明白过来,可看着低头认真挑选的女儿,劝说的话在舌尖转了好几圈就是说不出来。
这孩子被关了四十六天,吃了大苦头,人都瘦了,眼下不过是想多做几件衣服而已。然而那轻薄透气,颜色又正的雪菱纱拢共就三匹,就在林氏左右为难之际,宋嘉卉又指着一套衣裳问林氏:“娘,你看这套好不好看?”
望着喜形于色的宋嘉卉,林氏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好看!”
宋嘉卉欢喜道:“那就这套,恩,这一套我也要。”
林氏顿了下,又点了点头。
迎夏索性低了头。事已至此,她还能跳出来说什么不成。
这时候,敛秋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六姑娘。”
闻言宋嘉卉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落在林氏眼里,不由心头泛苦,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卉儿就是和小女儿合不来,从小就这样。
宋嘉禾一进门就见宋嘉卉神色淡淡的坐在林氏身边:“六妹来了!”
宋嘉禾笑了下,看了看她,又看一眼林氏,也站在那不动。
林氏笑容逐渐开始发僵,轻轻的推了下宋嘉卉。
宋嘉卉用鼻子轻轻一哼,声音还不小,林氏立时忐忑的去看宋嘉禾,就见她笑容不改,直到宋嘉卉起身避开,宋嘉禾才屈膝朝她福了福,又对宋嘉卉见礼。
宋嘉卉敷衍的回过礼,随后又坐了回去,没骨头似的歪在了林氏身上,挑衅一般看着宋嘉禾。
宋嘉禾眉梢都不多抬一下。
宋嘉卉顿时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之感,用力扣着图册。
毫无所觉的林氏柔声对宋嘉禾道:“入夏了,遂我想着给你们做几套衣裳。”
迎夏神色微微一变,林氏并没有特意说雪菱纱。可一开始她是打算给姐妹俩各用雪菱纱做几套衣裳的。
林氏:“你看看喜欢哪几个款式?”
宋嘉禾接过敛秋递上的图册,随手挑了两件。
大概是想弥补,林氏又道:“两件怎么够,你再选几套,女儿家长大了就该多打扮自己。”
宋嘉禾笑:“月初我刚做了夏季衣裳,尽够了。”按规矩,每季姑娘们都能做八套衣裳,想多做也可以,只是不能走公账。
宋嘉卉忽然用力一翻册子,赌气一般指了四套衣裳。公中做衣裳那会儿她正在禁足,遂没她的份。等她出来了,小顾氏为了宋嘉音的病牵肠挂肚,遂也没想起这一茬。
林氏倒是一直记挂着,一收到娘家送过来的雪菱纱就想着,这不宋嘉卉才出来就开始张罗做衣裳了。
针线房的赵婆子无措的看着林氏,见林氏对她点头,这才记下了。
宋嘉卉把画册一合:“就这些了,你们都下去吧!”
赵婆子又去看林氏,余光却瞄着宋嘉禾。
宋嘉禾慢条斯理地摇着团扇,因为刚午睡醒,她只带了一只碧玉簪并些许珠钗,身穿水绿色长裙,显得格外清丽。再配上那悠闲的神态,让人见了就觉清爽舒适,与气急败坏的宋嘉卉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氏想着自己要是再说什么,卉儿必然又要闹腾,让下人看了笑话,遂道:“你们退下吧!”
宋嘉卉面色明显好转。
不知怎么的,赵婆子突然有些心疼六姑娘了,又赶紧压下这荒唐的念头。人是宋家金尊玉贵的嫡姑娘,还有宋老夫人疼爱,又生的如此国色天香,哪里需要她这个做下人的瞎心疼。
赵婆子低眉顺眼的告退。
宋嘉禾也寻了个借口提出告辞。
“暖暖,”林氏轻轻的唤她一声,欲言又止。
宋嘉禾便看着她。
林氏张了张嘴,似是难以开口。
宋嘉卉看不过眼,径直开口:“六妹难道不知道娘和窦夫人是故交,你把窦大公子打成重伤,让娘怎么面对窦夫人?”
宋嘉禾当然知道,窦夫人还送了帖子试图拜访林氏,大概是相请林氏帮忙说项,这一阵她可是拜访了不少人家,不过因为宋老夫人不允,遂窦夫人并不曾踏进宋家大门。
宋嘉卉皱着眉头不满的看着宋嘉禾:“你赶紧去向窦夫人道个歉,省得娘为难。不管怎么样,拿鞭子抽人肯定是你不对!”
林氏一惊,她的确不赞同宋嘉禾打人的行为,觉得对姑娘家名声不好,也有点不知道日后该怎么面对窦夫人,但是让宋嘉禾去向窦夫人道歉的想法却是没有的。
见宋嘉禾冷下脸,林氏大急:“暖暖,你二姐的意思是……”
宋嘉禾根本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俏脸一沉:“打人是不对,可猪狗不如的东西活该被打。二姐这话说的真有趣,养出那么个混账儿子的窦夫人不觉得没脸见人,倒是母亲没脸见她了。莫不是在二姐眼里,我做的事更丢人!”
宋嘉卉登时一怒,一时又无言以驳,只好狠狠的瞪着她:“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姐姐!”
宋嘉禾冷笑:“那你也得像个姐姐!”
第22章
自打承认她和林氏母女缘薄这个事实之后,宋嘉禾对林氏就再不心存幻想,更不可能惦记着与宋嘉卉姐妹情深。
她只想和这两人井水不犯河水,面上过得去就成。所以哪怕宋嘉卉时不时地炫耀母女情深,看开了的宋嘉禾只当她在演猴戏,看她那么费心表演,也挺好玩的。
然而宋嘉卉得寸进尺想端姐姐的架子对她指手划脚,宋嘉禾可不惯她这毛病。
她难得一见的疾言厉色,震得宋嘉卉愣住了,怔愣过后,她一把抓着林氏的胳膊,无比委屈的看着林氏:“娘,你看她说的什么话!”
林氏尚且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实在是宋嘉禾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十分温和的性子。她怔怔的看着面色冷然的宋嘉禾,心口就像是绑了一块秤砣,压得她心里发慌。
“娘!”宋嘉卉用力摇了摇林氏的胳膊。
回过魂来的林氏急忙替宋嘉卉解释:“暖暖,你二姐她没有恶意,她本意是怕你因为打人之事被说嘴。”她总是盼着两个女儿能和睦相处的。
“就是,姑娘家家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成何体统。”宋嘉卉立时附和,说的好像她真是这意思似的。
“二姐这好意藏得可真深,我愣是没听出来。”宋嘉禾轻笑一声。
林氏和宋嘉卉脸色不约而同的僵了僵。
宋嘉禾皮笑肉不笑:“至于被人说嘴,祖母说了但凡脑子清楚的都不会说我做错了。会说我错的都是脑子不灵光的,我吃饱了撑的才去理这些人的想法。”
闻言林氏不敢置信的看着宋嘉禾,不是因为她话里的内容而是她此时的态度。这些年来宋嘉禾偶尔会和宋嘉卉吵嘴,但是对她从来不曾如此不留情面过,这是第一次!
宋嘉卉则是脸红了又白,觉得宋嘉禾根本就是在指桑骂槐嘲笑她没脑子。这样的冒犯宋嘉卉岂能咽得下,尤其还是在林氏跟前,她从来都自觉高宋嘉禾一等的。
再看林氏震惊又伤心的模样,宋嘉卉更是火冒三丈,腾地一下子冲了过去。
“卉儿!”林氏大惊失色,吓得站了起来。
“你说话客气点!”宋嘉卉伸手就想抓宋嘉禾的衣领。
“说我之前先照照镜子。”宋嘉禾一把擒住宋嘉卉的手腕,用力一捏。
宋嘉卉当即惨叫一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只觉得被她握着的地方锥心刺骨的疼起来,宋嘉卉尖叫:“放手!”
叫得林氏心都揪成一团:“暖暖快放开你二姐!”声音都急的变了,还带上了不自知的严厉。
宋嘉禾抬头深深的看她一眼,甩开宋嘉卉。
对上她冷冰冰的双眼,林氏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冻住了。
宋嘉卉踉跄着后退几步,见手腕都红了,还火辣辣的疼,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娘,你看宋嘉禾,她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真当我得一辈子让着你。”宋嘉禾冷冷的看着她。
宋嘉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谁要你让!”
“求之不得!”宋嘉禾冷笑一声,旋身离开。
“暖暖,”林氏大惊,追上去,“暖暖!”
“娘,”宋嘉卉一把拉住林氏,“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追她干嘛!”
“卉儿,别闹!”林氏心急如焚,去拂宋嘉卉的手。
宋嘉卉脸色大变,又哭起来:“娘,我手好疼,我的手是不是断了?”
林氏吓了一大跳,连忙捧住她的手,一叠声道:“快传府医。”
听着后面的动静,宋嘉禾讥诮的勾了勾唇,掀起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候在外头的青书青画忧心忡忡地迎上来,宋嘉卉那么大的嗓门,她们隐约听到了几句,差一点就想冲进去了。
两个人四只眼上上下下打量,确认她毫发无伤,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宋嘉禾被她们这模样逗笑了:“回吧!”
两人应了一声,随着她离开。
出了沉香院,宋嘉禾顿觉神清气爽,连空气都是甜的。对宋嘉卉这种把别人的客气当成理所当然的人而言,撕破脸是桩好事,以后终于不用同她虚与委蛇,大面上过得去就成。
走出一段路,青书提醒:“姑娘,老夫人午睡该是起了。”她这是不安好心,打着让宋嘉禾告状的主意。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青书认定自家姑娘在二姑娘那受委屈了。二姑娘不就仗着是在夫人跟前,要是在老夫人那,看她敢不敢吆喝。
宋嘉禾白她一眼,她又不是宋嘉卉,芝麻绿豆的事都要拿来告状,丢人现眼。反正宋嘉卉也挨教训了,手腕上的红肿马上就能退,却足够她疼上十天半月的。
被白了的青书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忽然瞥见一个蹴鞠滚过来,不由看过去。
“六姐姐!”脆生生的童声伴随着踏踏脚步声。
满头大汗的宋子谚跑过来,连蹴鞠也不要了,直直的扑上去抱住宋嘉禾的腰。
宋嘉禾拿帕子给他抹脑门上的汗:“今天没上课?”
宋子谚喜形于色:“先生病了!”语气那个高兴。
宋嘉禾戳了戳他的额头:“先生病了你就这么高兴?”
宋子谚发急:“我已经去看过先生了,明天就好了。”
见他急的要跺脚,宋嘉禾忍俊不禁:“是不上课高兴吧!”
宋子谚连忙点头,又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瓜。
胖乎乎白嫩嫩的小家伙看的宋嘉禾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摸到一手汗,又摸了摸他的后颈,湿漉漉的,遂道:“日头大,别玩蹴鞠了。”
宋子谚犹豫了下,点头,仰头看着她:“六姐姐你上次给我的那个九连环我解出来了。”一脸的得意。
宋嘉禾十分配合,惊叹:“你怎么这么厉害!”
宋子谚挺了挺小胸脯,抓住宋嘉禾的手:“我教你怎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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