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寂随后坐了下来,礼貌问了哪些书需要看,便认真翻阅起来。不过扫了几眼,崔清寂便取来一张宣纸,执笔沾墨,在宣纸上开始写名字。
“位置。”崔清寂轻轻地叹了一声。
魏叔玉看他一眼,随即皱了下眉,也取纸书写。房遗直则一直在快速翻阅手上的书,没有动笔的意思。
尉迟宝琪见状忍不住好奇,凑过去瞧。崔清寂感觉到尉迟宝琪在看自己,便侧首对他笑了一下。尉迟宝琪忙问他是怎么从批注的内容看出名字来的。这事儿若是换成魏叔玉和房遗直,他俩肯定此刻忙着找名字,懒得跟自己解释。崔清寂和自己不熟,就总要客气一下,所以问他准有答案。
崔清寂翻到下一页,示意给尉迟宝琪看,“其实关键不在于内容,而在于他批注的位置,比如这第三行批注一个字,就是这行的第一个字,而这里批注了七个字,便是这行的第七个。一页只有一个名字。宝琪兄可以尝试翻阅其它书,看看是不是每一本的每一页的批注都不会超过三个。因为咱们汉人的名字,一般最多三个字。”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忙去翻那些还没来得及看的书,果然如崔清寂所言,有的页数上没有批注,只有批注的地方,要么是两处,要么是三处,绝不会再多一处了。
“好生厉害,果真如此。”尉迟宝琪叹服不已。
长孙无忌在旁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向李明达,得意地小声问她:“我给你带来的人是不是很聪明?”
李明达斜眸看了眼那边早已经看到第三本的房遗直,小声回长孙无忌:“我说需要人了么。怕舅舅是在拍谁的马匹,”
“诶……你这丫头,竟不识好歹。”长孙无忌瞪了李明达一眼,却不是他一贯以来的‘凶神恶煞’地瞪,而是一种带着宠溺地嗔怪。而今也就是晋阳公主,才敢对他这样‘无礼’说话。
“出去说。”
李明达先行走出大理寺的公堂,长孙无忌紧随而去。
尉迟宝琪见状,就要跟着公主走,被狄仁杰拉了回来。
“识趣点,一看人家就是有事商量。”狄仁杰小声提醒道。
尉迟宝琪怔了下,这才老实了,继续坐在狄仁杰身边。
房遗直这时候把手上的书放下,微微侧眸,朝李明达和长孙无忌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尉迟宝琪忙凑到房遗直的身边,以为他刚刚太过专注所以没有注意听崔清寂的话,因见他没有写名单,正要解说告诉他批注的奥妙之处,却见房遗直伸手从桌子中央取了三张宣纸来。随即执笔点墨,在纸上连续不断地写了五个名字,又沾墨继续写,不大会儿的工夫,整张宣纸上布满了工整隽秀的字体,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
尉迟宝琪呆呆地站在房遗直的身后,嘴巴半张,此时此刻他真想狠狠敲自己脑袋两下。他先前真是没脑子,竟有以为房遗直还没看懂书上的批注。瞧他眼跟前已经落了五本书了,竟然是看完之后把名字记下了,最后一遭流畅地写出来。如此速度倒是更快。
狄仁杰此刻也发现了,忍不住唏嘘惊叹一声。他虽然一直在向房遗直学习,但人家记忆超群这能耐,他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怎么能这么厉害。”尉迟宝琪难掩嫉妒地叹一声,坐回狄仁杰的身边。
这时候,崔清寂转头去瞧房遗直,问房遗直是否为过目不忘。房遗直否认了,只称是‘记性好点而已’。
尉迟宝琪忍不住嘟囔:“每次听到他说这句话,我就忍不住想揍他。”
狄仁杰悄声笑。
“你瞧他多坏,早就知道了批注秘密,没有跟叔玉说。”尉迟宝琪又一次小声地对狄仁杰说道。
狄仁杰: “以叔玉的性子,我到觉得遗直兄此举是特意为他考虑。”魏叔玉高傲,而且脑袋也算聪明,给他机会让他自己去想,才是对他的尊重。
尉迟宝琪以能交到房遗直这样厉害的朋友为傲。当下就是小声和狄仁杰感慨,房遗直真不愧是他最崇拜的朋友,真的是太优秀了,给他长脸。
……
大理寺侧堂。
李明达刚刚坐定,就听长孙无忌对自己唠叨起崔清寂如何有才干,其所著诗作为何,写得文章为何。
李明达掩嘴,打了哈欠。
长孙无忌见状,怔怔地看她:“你这是什么态度,和舅舅好容易见一面,就这样对我?可真让舅舅伤心了。”
李明达又端着茶杯,垂头吹茶。
长孙无忌吸口气,站起身来:“你这丫头再不说话,我就跟你阿耶告状了,说你我讥讽我拍马屁,‘马屁’指的谁你心里清楚。”
“舅舅要告小状?”李明达问。
“对,就告你,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这小身板子,难能兜住多少东西,最后还不是得让我的好亲舅舅帮忙?”
李明达言外之意,如果她有事了,她也会拉着长孙无忌一起‘共患难’。
长孙无忌立刻被李明达逗笑了,他就吃李明达这套。
“也不瞒你,你阿耶不知道是怎么对崔清寂瞧对眼了,想撮合你们两个。因瞧着你今天要办案,正好是个机会,让我带他来给你相看相看。”长孙无忌说罢,就笑眯眯的捻着胡子,眼睛里透着一股新鲜的兴奋劲,“这还是我第一次做媒人,挺有趣。”
“舅舅也胡闹了。”李明达叹。
“你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什么胡闹。那崔清寂正经是我见过世家子弟之中论才貌德行最四全的人。啊,还有一样,家世好,正经的名门望族。虽说舅舅不愿承认长孙氏不如崔氏,但确实是事实,我长孙氏现在是比得上崔家,可往上论,到底没有人家深厚。”长孙无忌顿了下,“咱们若不论其它,只说这而天下间选个最好的男儿给你,崔家在考虑之类,真得无可厚非。”
“哦。”李明达应承完,灌了一口茶进肚。
“什么叫‘哦’?”长孙无忌无奈问。
“就是知道了的意思。”李明达对长孙无忌笑一下。
长孙无忌:“哦。”
李明达:“我听说当年父亲和崔清寂的祖父有过允诺,舅舅可知?”
长孙无忌点头,“是还有这一层原因,当然你阿耶也不会就因这个就把你随随便便嫁了,还是觉得这崔家的六郎好,才想选过来做女婿。”
李明达不说话。她其实一向不喜欢李世民安排她这些事情,而且每次都是她正经要弄案子的时候,偏偏有扯出什么相看,之前的尉迟家、魏家、萧家已经够多了,而今又来崔家。但长辈的安排是好意,李明达心里也清楚这点,所以一直没有提出异议。当然之前她心里对李世民的安排多少也有数,她知道李世民十分严厉挑剔,一时半会儿定不了人选。
不过这一次却不同,李明达隐约感觉,她父亲这次是要认真了。那她就不能还是先前那样沉默态度,由着事情发展下去。
长孙无忌对外甥女的性子多少了解一些,瞧她对自己说话的态度就知道,她打心里不怎么愿意这相看。但碍于这婚事是由长辈操办,女儿家不好直说,她就沉默没有多说。
长孙无忌看看外头,又打眼瞅了下李明达身边的田邯缮,对她道:“也没有外人,你就跟舅舅交个实底,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
李明达皱眉,抬眼回看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笑道:“回头我看看能不能酌情帮你一把,赶紧交代了。”
“没有。”李明达道。
长孙无忌松口气,然后又不解地拍大腿,“那你为什么看不上崔清寂,这般抵触!”
“我谁都看不上,谁叫我是最受宠的公主呢,心高气傲啊。”李明达‘理直气壮’道。
“你这丫头,就算是实话,你也不能这么说出来,听着怎么这么怪呢!”长孙无忌捻了捻胡子,然后皱眉暗暗打量李明达,有很多探究之意。
李明达无所谓眨眨眼,然后继续喝茶。
长孙无忌再试探问李明达:“真是看不上?”
“嗯。”李明达道。
“那崔清寂你要是看不上,你以后只能有两种选择了。”长孙无忌随即坐直身子,一副了然之态。
李明达请长孙无忌解释解释,是哪两种。
“第一种,房遗直;第二种,魏叔玉。”长孙无忌简单明了地总结道。
李明达看她。
长孙无忌笑眯眯地会看她,“怎么样,是不是被舅舅猜透心思了?”
“第三种,我自己。”李明达语调淡淡。
“你自己?”长孙无忌直摇头,“这不可能。”
“你们再逼急我了,我就出家去,给祖父念经。”李明达起身就拱手对长孙无忌无情道,“舅舅好走,兕子就不送了。至于你送来的帮手,兕子谢过。但若是别的什么,兕子不要。”
“你就欺负我吧!”长孙无忌叹。
李明达笑着和长孙无忌打商量,“好舅舅,知道您大人有大量,不会跟兕子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再说了,以前在阿耶跟前,舅舅被训的时候,兕子可是帮舅舅求了好几次情了。这次轮到兕子这,您心里有数的,兕子知道舅舅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长孙无忌一怔,他心里其实没数。不过李明达这番话,显然是要他有数了。
长孙无忌看着跟他撒娇的李明达,无奈地眉头深皱。心里明白,这丫头必然是已经看出来,他此番来是受了圣命来探风声的。这孩子到底是比其他人聪明透彻。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拍拍李明达的头,“罢了罢了,就依你。你父亲那里,我可以帮你说几句好话,暂且把事情搁置一段时间。可兕子你要知道,没有哪一位皇家女儿不出嫁的,你早晚还是要有一天听你阿耶的安排。要么就尽早找个意中人,告诉舅舅,让舅舅帮你去求。”
李明达忙行礼谢过,然后笑嘻嘻地送长孙无忌离开。待长孙无忌转路去找了大理寺卿说话,李明达就收住了脸上的笑,一个人在侧堂呆着。
田邯缮容贵主自己安静了会儿,然后见她面色还是有点沉,就试探问了问。
“听国舅刚刚的意思,圣人是真想要把贵主的亲事定下来了?”
“连你都听出来了,那必然没错了。”李明达冷漠的面容瞬间崩了,俩胳膊趴在桌子上,悠长地哀叹一声,“宫里的日子不长了。”
田邯缮:“其实奴瞧着那崔清寂是不错,贵主也可以考察看看。合了心意就是水到渠成,不合心意,咱们就跟圣人明说。圣人那般宠爱贵主,必然会依着贵主的。”
“你错了。”李明达正色看他一眼,“平常小事他依着我,那是因为那些事都无关键紧要。但对于一名帝王来说,一旦心中有主意,他势必最讨厌别人拒绝。这种人生大事,我要是自作主张去忤逆,不仅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还会讨嫌。所谓分寸处事,说的就是这个。这一件事若不懂分寸,以后别的事就甭指望了。”
田邯缮点点头,其实这道理他懂。但他一直以为贵主于圣人来说是最特别的,所以就没那么想。不过古今帝王数下来,做皇帝的都喜欢说一不二,谁也不愿被抹脸子拒绝,特别还是来自于自己的女儿。
“倒是奴想浅了,那贵主咱们得赶紧想办法,不让等圣人金口玉言说出来,就什么都难改了。”田邯缮急得原地打转,琢磨着还有什么办法,
“还没紧急到明天就会定的地步,你不必如此。”李明达淡淡笑,然后叹道,“我们先破案,然后顺便找找那个崔清寂的毛病。”
田邯缮一怔,他望着又恢复活泼的贵主匆匆出门,脑子里思量着:找毛病?贵主人还没有考察清楚,就已经决定不要了,莫不是贵主真的中意房世子了?
田邯缮不及多想,就听到贵主叫自己,忙应承跟上。
当下李大亮随从们的拷问证供都已经整理完毕,交到了李明达的手上,李明达看了两眼,就拿着证供进门。
尉迟宝琪见状忙起身,笑叹:“来得巧了,名单刚整理完,正要去通知贵主。”
李明达笑了笑,当然不巧,她是听到这边处理完了,才会掐时机过来。不过这事在场的除了她,也就只有房遗直心里清楚。
李明达随即看向房遗直,耳边又想起尉迟宝琪的赞叹声。尉迟宝琪不吝言辞地夸奖他的好兄弟房遗直如何快速总结名单,过目不忘,简直令人啧啧称奇。
崔清寂这时也笑道:“当真厉害,令清寂佩服不已。”
“我也是。”魏叔玉立刻向房遗直投以崇拜地目光,然后小声对他道,“不知遗直兄记忆好是不是有什么技巧,改日可否能教一教我?”
房遗直点头应。
尉迟宝琪挠头道,“我问过了,可我照着做还是不行。我觉得这脑袋可能是天生的,我就是不如人家。”
“确实如此,如学武一样,你们尉迟家都根骨好,有练武的好天赋,别人却不行。”崔清寂应和,对尉迟宝琪笑道,“人各有所长么。”
房遗直面色未动,但眼睛里却光影重叠,湛黑深处沉冷加重。
“是么?”尉迟宝琪拍了下脑门,“那太遗憾了,我没跟着祖上学武。”
“说案子吧。”房遗直道。
崔清寂侧眸看了眼房遗直。
“对对对,说案子。”狄仁杰看眼房遗直,又看眼崔清寂,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遂赶紧附和。
“名单已经整理出,现呈上。”尉迟宝琪双手捧着,送到李明达跟前。
“这次可有我之前说的那人?”李明达没有接过来看,而是让尉迟宝琪递给房遗直。这是大理寺,主审李大亮的官员是他,而非她,当下她已经不想‘鸠占鹊巢’了。
整理名单的魏叔玉和崔清寂都听不懂李明达的话,因为他们之前没有参与堂审李大亮。
房遗直道:“有,该是全了。不过牵连甚广,这名单还是该交给圣人裁定。”
“那回头我进宫的时候,顺便带回,放心,诸位的功劳我都不会落下。”李明达在侧首位边落座边说道。
当下李大亮再一次被押入公堂,此时他情绪已经冷静了很多。他面对诸多实证,已然无可反驳,只能冷笑自叹,输得精光,输得无地自容,脸面丢尽。
尉迟宝琪忍不住自夸:“输给我们这些人,你不亏。”
李大亮显然不赞同尉迟宝琪的话,转头就瞪他一眼,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房遗直就当下获得的名单质问李大亮。
李大亮随即坦白,长安城外的这些互相帮,还没有完全掣制于他的手下,不过利用互相帮得消息和人脉是确实。而至于安州的裴驸马联合清娘及其继兄偷采银矿一事,他只是在事后知情,并没有参与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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