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归只有一只爪子,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她回到了本体,乍一双手齐全,反倒有些不适应,也是讨贱。
某位半仙迟疑片刻,似是十分勉强的点点头,“唔,算是罢。”
她蹙眉絮絮道:“那么我占据的那个壳子呢?你带我回来前可有找回她原本的主人?若是没有我还得回去一趟。”面目痛苦的抓一抓头发,“我答应杜若要把星归还给他的,要是我食言了,兴许他会天天拿小人扎我,长久的诅咒下,我的修为定然会倒退许多。”
无妄缓步走到桃木桌边,提起茶壶咕咚咕咚倒了一杯温水,又缓步走回床榻边,宽慰她,“这点你放心,她的魂魄已经进到肉身里头,现在的星归是真正的星归,只是她断掉的手没法再接回去,这辈子只能做个残疾人。”
桃华抬目看着无妄手中的茶盏,略有些动容。
神棍一定是晓得她渴了,所以殷勤的为她倒了这杯水,多么贴心的神棍,她以后一定要好好待他。
她往前伸了伸手打算接过来,一句谢谢已经挂在嘴边上了,无妄轻启嘴唇,抬手将茶盏送至嘴边,兀自灌口茶水,继续道:“至于她同那个杜若有没有相见,我便不得而知了,我只听个墙角便拎着奶娃娃回了仙界,后来的事没再参与。”又灌一口茶水,似是才看到桃华伸过来的手,面色不解道:“咦,你伸手做什么?”
桃华幽怨的扫他一眼,缓缓收回手,黑着脸道:“没什么,手盖在被子里头有些闷热,我伸出来凉一凉。”
鱼丸个子矮,素日里只到桃华腰跟前,走到她床边时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努力抬臂去摸她的手,奶声奶气道:“美人儿你觉得热是么,我们小鱼精的手终年都是凉凉的,我摸一摸你,你就不热了。”
冰冰凉的一双小手搭上她的手背,果真清爽如玉。桃华心下一软,疼惜的望着他,温声同无妄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鱼丸是你帮忙照看的么?”
鱼丸踮脚往她身边凑一凑,满脸上都是堆砌着的友好贴心的笑。
神棍似是想到了甚么痛苦的事,快速的扫一眼鱼丸,神情扭曲道:“谁让咱俩交情好,旁人的孩子我是不会帮忙照看的,你同我有多年的情分在,照看他也算是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桃华给了他一个婉转的眼神。
鱼丸一向能闹腾,不黏人的时候还好,黏起人来简直能让对方疯掉。她同他相处三万年,虽然一直是小鱼精在絮絮叨叨说话,她一动不动的躺在思骨河底倾听,但时光亘长,她好歹摸透了他的脾性,晓得用什么法子去同他相处。
她淡淡扫一眼无妄眼底下的乌青,慢悠悠道:“你这个举手之劳举的有些高,估摸得扯伤韧带。小胖子生性顽劣不堪,我都不好驾驭他,照看他这么些日子,难为你了。怪不得你眼皮子底下有两圈乌青,是不是许久没睡个安稳觉了?”
无妄掩唇打个哈欠,强打精神道:“没睡安生也不全是因为他,他不老实的时候喂罐牛乳便成,并不十分累人。”痛苦的啜一口茶水,慢吞吞咽了,不愿回想似的蹙眉道:“比他还要能折腾人的是初微,你下到凡界这些日子,我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时时刻刻得提防着魔族前来偷袭,还要天南海北的去镇压叛乱的魔兵,最忙的时候我一天跑了五个地方,你晓得北海罢。”猛的将一盏茶全灌了,“无生谷距北海八千里远,前日我来回跑了三趟。”
桃华为他掬了捧伤心泪,口中着实干的慌,瞧着无妄不像是会为她倒水的模样,索性自个儿起身,趿拉着鞋子到圆桌旁,拎起茶壶,若有所思道:
“我弄坏了帝君的九层塔,他可有说什么?”顿一顿,斟满一杯茶,递到唇边闲闲道:“他说了什么我也没有法子,是他自个儿让我帮忙拿一下九层塔的,论过错他亦有一份,不能完全归置到我头上。”
无妄转着喝干的茶盏,“说倒是没有说什么,做倒是做了一件事。”瞧着桃华神神秘秘一笑,缓步走到圆桌旁,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一件让他放下三界苍生的大事。”
桃华喝水的动作一滞。
帝君一向在意三界苍生,任何关于三界苍生的事,遑论大小,他总要亲力亲为,从不交付与旁人去做,亲近如他的仙官流封也一样。
如今有件事竟让他放下三界苍生,当真是稀奇。她略略有些好奇,垂着眼睛随口问了句,“唔,帝君做了什么?”
无妄吧唧吧唧嘴,似在回味方才茶水的味道,吧唧了半天的嘴巴,忽的蹙起眉头,不满道:“你这里的茶水怎么淡成这样,一点味道都没有,喝在嘴巴里同白开水似的。”
桃华差点将一口水喷到他的面上去,义愤填膺一拍桌子道:“你不放茶叶能不淡么!”
无妄大方的摆摆手,“罢了,我还是回无生谷喝我的碧雪茶罢,小胖子给你送回来了,我要回去好生睡一觉,你记住,最近一个月不要来骚扰我,也不许让他来骚扰我。”
桃华阴阳怪气的笑一声,已然做好过两日到他门上叨扰一番的打算,并且一定要带上小胖子。
无妄伸手招朵祥云晃悠悠的飞离桃花坞,鱼丸抬着脑袋看他的祥云愈飞愈远,惆怅的叹息一声,扭头对她道:“小黑不要我了么?”
桃华略一愣怔,谁?小黑是谁?转念想到无妄总穿一身玄色衣袍,登时明了,缓缓揉着鱼丸的脑袋,毫不吝啬她的赞赏之情,“这个外号取的好,鱼丸你不愧得了我的真传,我预备收你做个关门的弟子,专门传授你为人处世的道理。”
似经历了一场混沌之战,浑身上下酸软不堪,她站直腰,摘下身上累赘的首饰,掩唇打个哈欠道:“等他睡的缓过劲儿我再带你去找他玩儿,外头日光挺好,你出去晒晒太阳,如若不然,刨个坑埋落花也成,我先睡一觉。”
脑袋靠到枕头上时她恍然记起,她原本是要同青云国的太子殿下成婚的。但是她脑海里并未存有大婚的记忆,好像在她睡着后,她在凡界的活动便终止了,她所有的记忆都停在睡着前。
她翻身想了想,极有可能她还在睡梦中便被无妄带回了仙界,所以她并没有如约嫁给青云国的太子,才会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她心中有丝莫名的庆幸,若将来青云国的太子殿下死了,她身上无端端就要多个寡妇的称号,神仙的寿命比凡人长的多,她不知要当多少年的寡妇。
她连鱼水之欢都尚未经历过,便要成个寡妇,岂不万分凄惨。
她这一睡便是整整三日,桃花坞的太阳生了落落了生,鱼丸的葬花坑刨了足有上百,她才终于睡足,推开窗子望着满桃花坞的坑说了句“卧槽”。
施术填平错落的深坑,她拎着满身泥巴的小胖子到桃花潭里泡澡,顺便梳洗一番头发。
从头发中择出瓣天山雪莲的花叶时,她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桃花坞除了桃花还是桃花,旁的花都不长的,她头发上的天山雪莲花叶打哪儿来的?
她着实想不通,便也不再去想,头发晾干后,领着鱼丸慢悠悠腾云往青山老母处飞。
☆、唇舌之辩
棉白的祥云飞的四平八稳, 鱼丸仰面睡得四仰八叉。桃华无比忧愁的看一眼他,叹息着变出一张小毯子,盖住他露在外头的半截肚皮,顺手摸了两把。
往凡界走这一遭,桃华想通了许多事。譬如她不能再暴饮暴食,她住在星归壳子里的这段时间, 每日要吃三顿饭, 顿顿少不得肉, 原本因失恋而清瘦的少女硬是被她吃得圆润许多。再譬如她不能将钱看的太重, 星归是众星捧月吃喝不愁的公主,可她仍然过的不快乐,可见金钱并不能代表一切。不过她并没有多少钱, 所以这点感悟算是白费。
感悟最深,最有意义的一点, 使她心中对帝君和季霖的比重, 发生了变化。
从前帝君是排在季霖前面的, 哪怕帝君赶她出初云天时, 这个排名也未发生过变化,她爱帝君胜过爱自己。
如今她终于想透,帝君是所有人的帝君, 而季霖,却是她一个人的季霖。
季霖的寿命原本很长,只是为了能让她重生,所以不惜用双臂去换, 用寿元去换,而帝君从来没为她做过什么,每每她涉险,都是季霖帮的她,她滚下山崖只剩半条命时,是季霖去求的青山老母,她挥剑从魔物的包围下逃出来时,是季霖拭去她脸上的血。
是季霖一直扶持她走到今日,她应当把季霖放在心里的第一个位置,而不是将初微放在那里。
青山老母与季霖同属精灵一脉,若真有复活季霖的法子,她应当知道,复活季霖的事要赶紧加急,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祥云慢吞吞落在青山的结界外,她抖抖衣衫,提着小胖子站稳,神情友好的同守门的仙童道:“你家老母在何处,我是桃花坞的桃华,有事想同你家老母面谈,还望道友通传一番。”
守门的仙童看她一眼,哆哆嗦嗦的抬步朝青山内部走,走两步又回头看她,浑身抖的愈发厉害。
鱼丸扒着她的衣裳,关切的同仙童道:“你怎么了,抖得这样厉害,碍不碍事?可是我家美人儿太好看,你看的痴了?”
仙童扶着墙停下,呼吸急促道:“不不不……不碍事,下仙只是有些激动,有生之年竟能亲眼见到两尊上神,真真令人心潮澎湃,情难自禁。”
桃华有些窃喜,她终于体会到了被崇拜的滋味,但她一向矜持,便没将这份窃喜表现在脸上,只是状似从容的点点头,“小伙子挺会说话,只是这尾小鱼精并不是上神,你可能误将我的上神之力错认成他的了。”双目放的柔和,温婉的瞧着发抖的仙童,握拳鼓舞道:“只消你好好修炼,迟早有一日也会成为上神,我很看好你哟。”
仙童回给她一个志气满满的眼神,一路小跑着进青山仙境内里通传,绑头发的发带飘成一面彩旗。
再等仙童回来告知她老母在何处时,桃华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
她怎么说也是三界数一数二的上神一尊,她开口求的事,青山老母无论如何也得据实告知,何况她这尊上神声名狼藉,老母定不敢为难一个喜怒无常的女魔头。
毕竟她是疯起来是会杀人的。
不到必要时刻她不能同老母撕破脸,说到底老母曾出手救过她,帮她的人很少,所以仅有的几位恩人,她都得拿柱香供起来。
待会见了老母的面,她也无需客套,直接开口奔入正题,最好柔善一些,温和一些,慈眉善目一些,一定要保持微笑同她道:“老母你吃了没?若吃了我们便来商量一件事,若没吃,等你吃了我们再来商量一件事,可好?”
多么懂礼貌,多么的贴心,多么会心疼人。
跟在引路的仙侍后头走过九曲桥,紧紧牵着松手没,防止他跑丢了。镂空雕花的殿门打开,殿前垂的珠玉帘子哗啦作响,桃华迈了一只脚进去,另只脚还有半拉在门边,一抬头,刻意扯着的亲切的笑瞬间僵在嘴角。
会客的大殿中熏了陈年的檀香,香气袅袅馨馨,缓缓钻入鼻腔。今日的日光不大好,殿内略有些昏暗,借着昏暗的日光,倒能看清楚眼前的景致。
殿中统共有五人,三个坐着的两个站着的,坐着的三个中,又属中间的那尊神最为出众,委地的黑发毛毯子似的逶迤沾地,气质清幽如上好的一块璞玉。
她想到老母身边可能会有个把随侍的小神仙,兴许还有她记得的那个青衣裳的后辈,但她万万料不得会在此地碰见初微,并且,初微身边还带着瓷颜。
她还没来得及退出去,老母已经满面笑容命仙侍去挪个软椅来,不由分说对她道:“青山这片小地方今日竟容了两尊上神,腾腾瑞气约摸散到十里开外去了,帝君同瓷颜下神能来老身已然十分惊讶,现下连桃华上神都来了,老身受宠若惊。”又转头对身后的仙侍道:“愣着作甚,快去斟杯茶水来,桃华上神喝的,要七成热。”
仙侍愣愣的下去斟茶,桃华卡在门外的半只脚迟迟没迈进来。
一件想不通的事占据了她的心田——为什么偏偏要今日来?早一日晚一日来青山,都撞不见帝君与瓷颜,她为何作死的挑了今天这个日子!
她现在才算明了守门仙童口中的两尊上神是哪两尊——一个初微,还有一个她,是她误以为仙童将鱼丸误以为上神,原来她的误以为不是仙童的误以为。
紧紧牵着的松手没同志不耐烦的扭来扭去,胸前好容易钮上的扣子悬悬撑开。桃华只踌躇了那么一个片刻,咬咬牙暗自吹口气,大大方方的领着他抬步进殿,不急不缓的落座,面色一如平常。
撞上便撞上了,与其躲躲闪闪让瓷颜笑话,倒不如从容的上前打招呼,最怕她同帝君有交集的瓷颜,她心里不必打鼓。
铺了软垫的华座舒服且松软,桃华安心窝在上头,抚平衣角的褶皱,只对着青山老母笑的亲切,“老母今日精神很好呢,看着眉眼都年轻了不少,说来老母曾经救过我,若不是老母出手相助,兴许就不会有今日成为上神的桃华,所以老母不必拘泥于我而今的身份,唤我桃华即可。”眼角余光瞥到气质清幽的帝君,扭头笑的和缓,略有些诧异道:“唔,帝君也在,”脑袋往右边挪一挪,神情更加诧异,“啊,瓷颜下神也在,当真是凑巧,大家都吃了没?”
穿堂而过的风俏皮的拨弄珠玉门帘,珠玉最底下坠的赤色流苏左右摇摆,似跳霓裳的舞女在挥舞广袖。
一身白衣如雪的青年手上捧着一盏温吞的茶水,缕缕白烟飘摇而上,闻言抬头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末了偏头去看哗哗作响的门帘,只默不作声。
瓷颜今日穿了身碧蓝色的华裳,天织丝制成的广袖飘逸柔软,赤金的步摇垂在耳朵两边,稍有便摇晃不止。姣好的面容经过妆点,瞧着像双十年华的女子,愈发趁的她明艳动人。
明艳动人的瓷颜回了她一个亲切的笑,只是这笑未穿透皮肉,只停留在表面,声调软软道:“在座的都是上了仙阶的神仙,成仙必修一门辟谷之术,再也察觉不到饥饿感,所以吃饭只是图个乐子,吃与不吃并无多大关系的。”眼神缱绻的瞧一眼帝君,笑的愈发有深意,“好些日子没见到上神了,下仙原本以为上神闭关修炼去了,是以不常在三界出现,可前几日听闻上神是去了凡界,并且弄丢了全部的术法造诣,末了是无生谷的尊神无妄将您带回仙界来的。”
若有所思的垂眼道:“尊神无妄一向不羁,三界的事甩手不闻,倒乐意亲自往凡界寻您,可见你们的关系当真很好,令下仙羡慕的紧。”
桃华不动声色的点了两下指头,回以瓷颜一个疑惑不解的笑,“你这声上神唤的好听,本座很是喜欢,不过,无妄将我带回桃花坞后便回了无生谷,这些事你从何得知的呢?”
她晓得无妄的脾性,神棍做事同帝君一样,不爱四处宣扬,捂的严实,除非他哪日心情好了自个儿说出来,不然旁人一辈子别想知晓。
瓷颜缓缓眨眼,纤白的双手叠在胸前,一派优雅的腔调,浅浅一笑,“左不过胡乱听的,究竟在何处听到的,下仙一时倒记不清了,但这桩事,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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