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禧那身灰蓝色褶裥小礼服裙穿在容澜身上长了些,没过膝盖。
江浸夜漫不经心地瞄她一眼,轻哼:“你也不算太次。”
容澜以为嫌她不够漂亮,喉咙一哽:“你说什么?”
江浸夜架起长腿,不予理会,闲适地看着陶禧从远处走来。
“容澜,小夜叔叔……”陶禧察觉出这两人互不对付的气场,惊讶,“你们怎么了?”
容澜撇撇嘴,拿手掌帮她扇风,“你都跳出汗了。”
陶禧抓起她的手,声音放得很轻:“刚才那人跳得还没我好。”
“早说了我的训练肯定有效。”容澜面露得意,帮陶禧抽出高背椅,“来,你坐会儿。”
“桃桃,我出去一下。”
江浸夜走得急,等陶禧抬头去看,只剩一个挺拔的背影。
九点。
再有半个小时舞会就结束了。
陶禧按捺不住地跑出去,江浸夜在漆黑的走廊尽头打电话。
听不清楚说什么,语气激烈,像在训人。
窗户外面是明净的夜色,不远处楼层亮起的窗口连成一列列小火车,他烟头跳跃的红色如同道口的信号灯。
而他却模糊,仿佛要融进黑暗中。
陶禧藏在海报板后面,露出一张脸偷偷张望。
四年来她一直这么偷偷地注视他。
她有足够的耐心,像观察风过树梢的形状,看他如何带着狡黠的神气,让她心里的天平一点点倾斜。
“我可以请你跳舞吗?”
诶?
不知何时走来的江浸夜稍微欠身,视线与她平齐。
头发有点乱,像用手抓过。
他眼眯起来。
淡淡的烟草味拢住呼吸。
陶禧目光触到他英俊的脸庞,眉骨下淡淡的阴影,他上扬的眼尾似笑非笑。
一时忘了回答,像害怕他反悔似地,她先伸出手。
江浸夜微怔,也握住她的手。
陶禧的手指冰凉,蜷在他温暖的掌心,忍不住攥紧。
他察觉到,捏了捏她的手。
然后打开门。
*
人们总说,陷入爱情的恋人眼中只有彼此。
穿上高跟鞋仍需抬头才能与之对视的陶禧,装作不经意地撩起眼皮,想要确认自己的存在,却猝不及防撞入他墨色的眼瞳。
裹着一层薄寒,似危险的刃口。
“你干嘛离这么远?”
陶禧严守老师所教的动作,双肩放平,头微微后仰,与江浸夜保持身距。
她目光慌乱地躲闪,“老师……老师这么教。”
江浸夜托住她后.腰的手一用力,陶禧前扑着差点和他撞上。
再想退回去,已然无法挣脱。
几乎贴住他的胸膛,他只要稍微偏过脸,吻就落在她精巧的发髻上。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毕业的第一课,忘掉老师说的话。”
性.感的低音炮。
陶禧闭上眼睛,任由江浸夜身上干燥的烟草味和皮革味,衣间阴冷的雪松味,渐次侵占她全部的嗅觉。
快要淹没她。
她脚下跳错两拍,被他察觉。
“别紧张。”他低低地笑着,“玩儿呗。”
江浸夜架子端得正,长腿宽肩,娴熟的舞姿和其他临时抱拂脚的人一眼辨别。
他带着陶禧跳舞,完全占据了主导。
“小……你怎么跳这么好?”
“我妈以前不管我,让我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说明没白混啊。”江浸夜语调悠然,像个旧时提鸟笼子的世家大少,一股浑不在意的懒散。
他用下颌轻轻蹭她的头,“桃桃啊,你这妆有点儿过了。”
浓艳妖冶,如欢.场的风月女子。
陶禧底气不足地嘟囔:“我、我以为……”
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
她没说出来,但江浸夜猜到了,隐忍着笑出声,喉结轻颤。
他同样也有话没说出来——陶禧化了这样的妆,更似璞玉浑金的人间尤物,正常男人没有不动心的。
不愿让别人像他一样,生出贪想。
或许受到他笑声的驱使,陶禧壮着胆子提议:“在这支舞结束前,我能叫你的名字吗?你别把我当成晚辈,就当……送我的毕业礼物。”
“你试试。”
“江小夜!”
“……嗯。”
“江浸夜!”
“……”
“江浸夜?”
没有动静。
陶禧还在困惑,江浸夜若有似无地啄吻她额角,“毕业快乐。”
他声音极轻,像一片洁净雪花降落。
陶禧不知道他抱持怎样的心情,可这对于她,有如整个世界“刷”一下敞亮。
欣喜在眼中盛不住,从陶禧的眉梢溢出。
她明朗地大笑,唇边的梨涡隐现。
细直的长腿下,她绷紧的足弓小鹿一般轻盈跳跃,上身随江浸夜的带领倾斜、摆荡和旋转。
有没有观众也不再重要,至少这一刻,陶禧确认他眼中完完全全只有她一个人。
*
遗憾没有榴莲的容澜和舞伴化悲愤为食欲,捧着甜瓜大口开吃,抬头看见舞池中的陶禧和江浸夜已成全场焦点。
容澜羡慕地问他:“你觉得陶禧好看吗?”
男生头也没抬,理所当然地说:“好看啊。”
“那你怎么不邀请她呢?”
“我这人比较保守,邀请她太冒险了。”
“是啊,我们都挺有自知之明。”容澜空落落地说,“但有时想想,从来不冒险的人生,是不是有点无聊?”
男生这一次抬头看她,“其实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
容澜迟疑两秒,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江浸夜与陶禧跳完那支舞,就匆匆离开。
陶禧走来的脚步摇晃,脸颊蒙上一层微醺的酡红,笑容怎么都合不拢。
容澜上前扶稳她,没好气地说:“你真是中.邪了。”
陶禧赞同她,一字一句地认真说:“晚期,千万别救。”
容澜直摇头。
*
回去坐陈放的车,说是顺路。
陶禧纳闷为什么是他的车,刚拉开车门,就听他诉苦,说本来约好赴江浸夜的应酬,结果半途被他抓壮丁,差来接人。
“哦!”陶禧蓦地瞪大双眼,乐得差点从后座蹦起来,“所以说,他真的有应酬?”
“他没跟你说吗?我们约好和几个老总,还有上头的大人物一起吃饭,谁知道他临时变卦。但那群人太他妈不好伺候,这不死活把他叫走了。”
无数金色的烟花在脑中炸开,陶禧被甜蜜包裹着,头藏在驾驶座后面,不出声地笑。
陈放从内后视镜看到了,不屑地嗤声,暗骂江浸夜那王八蛋十年前招小姑娘,十年后了还他妈招小姑娘。
不要别人活了。
算了,就认命当个油头粉面的圆润大叔,比不上那小子漂亮,至少包熟包甜。
陈放暗自嘀咕,抓着内后视镜,检查自己抹了油的发型有没有凌乱。
他从镜子里看见容澜坐上来。
容澜没坐稳,手还搭着车门,对上陈放有所打探的视线,飞快看一眼陶禧,确认是这辆车,莫名心虚地说:“陈先生你好。”
陶禧扬声大叫:“是陈叔叔!”
陈放“嘶”地倒吸一口气,恶狠狠地说:“你个小疯丫头,闭嘴。”
陶禧没有喝酒,声音却带上醉意,嚷道:“你才闭嘴!当心我叫小夜叔叔收拾你!”
简直可恶!
陈放正要发作,容澜捂着嘴,从指缝漏出笑声。
借车里昏黄的灯光,陈放看清她眼角的一颗小痣。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不按套路的作者,所以昨天的留言都发了红包→ →
别急,夜叔肯定有躁动的时候,毕竟他脾气不太好
☆、13.
途中陶禧悄悄降下一点车窗,立刻遭到陈放的反对“我车里开空调了!”
她嘿嘿笑着关上。
等绿灯的时候,陈放扭头看容澜,问:“她真的没喝酒?”
容澜小指勾着耳侧的头发,撩到耳后,摇头,“没有。”
这动作是跟陶禧学的。
容澜比陶禧丰腴一些,被礼服裙和妆容一衬,别有风情。
陈放没说什么,坐回去发动车子。
陶禧有点累,往车门靠了靠,窗外有不断掠过的车影,尾灯如流星一闪即逝。夜景晃动,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河。
闻到隐约的香水味,陶禧调整坐姿,无聊地环视车内,扫过仪表台上圆滚滚的Baymax(大白),竟觉得和陈放有几分相似。
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偷乐。
陈放先送陶禧回家,说等下还要跟江浸夜会合。
陶禧立即抱住驾驶座的靠背,连珠炮似地发问:“你去找他?你们要玩多久?我也去!”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管家婆的腔调倒是拿得到位。陈放无奈,哄着她:“我就是去接他,和那些人再打个招呼。你呀,安心待在家里,早点睡啊!”
车子开到院门外,把陶禧放下,绝尘而去。
陶禧悻悻地转身。
低头摸钥匙开门的时候,她猛然想起,那个装衣服的草编包居然被江浸夜拿走了。
她茫然地抬头,一辆挂着空车灯牌的的士正好驶来。
不怪我啊,这全是上天的安排。
陶禧伸长手臂拦车。
*
的士抄了条近道,比陈放先到容澜住的小区外面,停在街对面的便利店前。
陶禧贴着车窗向外张望,一辆黑色牧马人驶入视野。
容澜跳下车,站在副驾驶座外向陈放挥手告别,随即走进小区大门。
牧马人重新上路。
“麻烦盯着前面那辆黑色的车。”陶禧叮嘱司机。
陈放停在一栋毫不起眼的大楼前,下了车,一扇小门里走出一个男人,接过他的车钥匙把车开走。
陶禧吃了一惊,这里还有泊车小弟?
黑漆漆的老建筑没有招牌,大面积的石块砌出墙面,青苔爬在石缝里,她抬头看见夜幕下的哥特式尖顶。
闭合的大门拉开一线,穿制服的光头男人探身与陈放低语。
藏在楼前草坪的投光灯灯光自下而上冲刷,将两人照得面目森然。
没多久陈放进去。
陶禧见状跟上,被那个光头男人拦住,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我和陈放是一起的,我们来找江浸夜。”陶禧瞎话张嘴就来,毫无怯意地和他对视。
对方犹豫片刻,恭敬地让路,“您请。”
穿过一条幽暗小道,景致洞开,一架深色的双螺旋阶梯赫然眼前。
双螺旋的设计用意在于,上楼和下楼的人不会相遇。
光线昏昧,陶禧搭上柚木雕花扶手,悄声跟在陈放后面,时跑时辍。他专心打电话,对身后轻提的裙摆一无所知。
每一层连接一条拱形长廊,通往深不见底的幽暗。
陶禧视线掠过墙上巨大的油画,折角处立着铜色雕像。空气因为不流动而显得滞重。
陈放匆匆奔向三楼的长廊,按下门铃,一扇厚重的原木门打开。
然而他进去后,门没有合上。
嗡嗡的人声流泻一地,陶禧小步溜过去,扒着门缝往里看。
褐色的高背皮沙发上稀稀落落坐了一排人,他们脚下铺着玫瑰花色地毯,烟雾飘渺,明黄色灯光映得人眉目不清。
屋内装饰华贵,她听到酒杯碰撞的声音。
一道浑厚的男嗓陡然高喝:“江先生,大家都有美人在怀,你一个人坐那么久,不够意思!”
陶禧睁大眼睛,看到那排人里忽然伸出一条手臂,掌心向上挥了挥。
那是个“过来”的手势。
很快走过去一袭高叉旗袍,妆容艳丽,迈着袅娜的步子。
她抓着一包烟,侧身坐在那人大.腿上,用手挥散萦绕他的烟气。
陶禧立马捂上嘴,生怕自己叫出声。
那不就是江浸夜吗?
高叉旗袍一坐下,长腿招摇地露出来,她抽出一根烟让江浸夜咬着,从旁边的桌上取来火柴擦亮,双手笼住给他点上。
陶禧撅着嘴,恨不得冲进去揪住她的耳朵,扔到外面。
甚至幻想扔出去后,不解气地又踢她两脚。
“陶禧小姐。”
陶禧循声看去,江浸夜的助理秦严走出来,手里提着草编包,“江先生让我送你回家。”
“他怎么知……”陶禧忽然记起那个光头男人,“我是不是一进这栋楼他就知道了?”
“是的。”
可恶。陶禧板起脸,问:“他还说什么?”
“江……”秦严神色顿时有些复杂,“江先生说你都站一晚上了,不累吗?”
“……”
*
回到家将近十一点。
陶禧给家里打过招呼会晚归,陶惟宁和丁馥丽便放心地早早睡下。
她躺在浴缸和容澜用手机外放通话,把今晚有滋有味地重温了一遍。
容澜说:“别猜了,他百分百对你有意思,瞎子都看出来了。”
陶禧盯着一缕漂在水面的长发,迟缓地说:“可他是老狐狸了,要骗我很容易。”
“肯定有证据!”
“证据?”
“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肯定会留下些什么。日记?纪念品?带有特殊含义的物件?”容澜想起什么,兴奋地说,“他不是就住在你们家吗?去找找啊!”
浴室雾气氤氲,如御苑琼台的云端仙境。
陶禧迷茫地看向天花板,拿不定主意。
当然能感到江浸夜对她的好意,可只怕怜爱多过于喜欢,这不是她要的,她不需要他拿同情来换。
更不要他动不动就拿看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她。
陶禧气郁地钻入水下。
摸黑走进江浸夜的房间,陶禧有了做贼的自觉,哪怕四周没有一个人,她还是忍不住放轻脚步。
零点。
江浸夜还没回来,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连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陶禧关掉手电,打开灯。
这屋子格局和陈设都简单,外面是卧房,里面是衣帽间,家具统共不超过五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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